一座價值一千五百貫的“四方聯”雙面臨街住宅,顧三娘只要了五百貫,還打算提前搬出,彷彿捨棄的一千貫——也就是100萬錢,根本不值得留戀。
也許在顧三娘眼中一百萬也換不來親情,但這份人情對於時穿來說太大了,畢竟,對於貧民小戶來說,一百萬錢是一筆難以想象的財富,擱現代,這筆錢也是難以承受的重禮。
時穿馬上答應下來。
既然決定參加婚禮了,就不得不問問新郎是誰,不然的話,下帖子的時候,都不知道祝賀誰結婚。時穿應承之後,詢問:“不知哪位小郎幸運,娶了顧三娘這樣一位擅長持家的主婦回去。”
時穿是什麼人物,整個海州痞子無賴都要躲避的絕頂兇人。
當然,他也是整個海州父母都要仰望的著名女子教育家,連他都出面誇顧三娘了,顧三娘更是靦腆——倆人之前還你死我活的,現在時大郎是她婚禮上的貴賓,真是世事難料。
“大郎說笑了,像我這等歸家妾,哪能嫁什麼出色人物,不過是前頭崔家莊子一位閒漢,那閒漢家中有一個幼弟,兩位妹妹,父母雙亡,雖有二三十畝地,但因爲弟弟未娶,妹妹未嫁,所以二十出頭了仍沒有一個說親的人。
奴家挑來挑去,那人說只要誰幫他嫁妹妹,並替弟弟娶了媳婦傳繼香火,他自己便是入贅了也願意……奴家自己已經老大不小的了,那小郎雖然家貧,可奴家如今不指望靠男人吃飯,把他兩個妹妹嫁出去,不過三四百貫的花銷,一個弟弟分去十畝地,自家剩下十畝地也夠了口糧了,所以奴家許了他親事……”
時穿端起茶杯,心中直覺得巧和:“崔家莊子,村中首戶可是一位姓崔的姑娘,當地糧長可是姓方?”
顧三娘一揚帕子,驚喜地說:“大郎也知道那座莊子,可我聽說大郎來海州不久,那座崔家莊子也是才立莊子不久,村中原先的首戶崔氏是一位廟中道姑,原本她的田產不消交稅,只是後來崔氏又從廟裡出來,官衙上便把崔氏與附近幾個大戶合併爲一個納糧單位,這纔有了‘崔家莊子’的稱呼。
奴家想嫁去這個莊子,圖的是莊中各樣都是新立的,沒有那麼複雜的厲害糾纏,那趙家小郎在莊中雖然是小戶,卻也能過得下去。只是,大郎怎麼也知道這樣一個小莊子?”
這就對了,時穿捧起茶杯,笑眯眯的回答:“因爲我也在那座莊子有份田產——別驚訝,是別人贈送我的意外之財。”
顧三娘趕緊盈盈下拜:“原來今後我與大郎還是鄰居,昔日之事得罪了……”
稍停,顧三娘一咬牙:“大郎,去王相公府上的事……”
“我答應你。”
“嗯哪……大郎恐怕不知道,我妹妹在王相公府上做妾,妾的客人無法從正門走,卻要委屈大郎走旁門左道……”顧三娘看了看時穿,趕緊小心的請罪:“奴家也知道大郎是驕傲的人,所以委屈大郎了。”
怪不得顧三娘起先一副爲難的態度,爲了讓時穿答應,肯許下如此大的好處……不過顧三娘猜錯了,時穿原本不是過於講究禮節的人,他對宋代的禮儀並不清楚,反正是去見個人嘛,見個面,聊幾句,沒什麼。爲了顧三娘這份對親情的眷顧,加上王彥章過去曾經是三品官,像他這樣的屁民,一個沒有品級的大將,前去求見,人能給個側門進出,已經很給面子了。
時穿無所謂的笑着:“沒什麼,我倒挺想看一下相公家的院子,該是怎樣一種氣派。”
見到談話已進入垃圾時間,黃娥順手端起一碗二陳湯遞上去——“迎客茶水送客湯”,端上“二陳湯”就是送客的意思。顧三娘目的達到,連湯都沒喝便心滿意足的告辭。黃娥卻在顧三娘走後,不滿的抱怨:“哥哥剛纔怎麼就答應了?哥哥是一點都不知道啊,妾的親眷走的是下人通行的門,那種小門,就是比狗洞稍微高一點,王家如此侮辱哥哥……”
顧三娘沒有喝二陳湯就走,時穿覺得可惜,這二陳湯類似現代的王老吉涼茶,如今外頭驕陽似火……時穿端起二陳湯來,咕嚕嚕猛灌一通,放下空湯瓶,擦一擦嘴脣,打斷了黃娥的話:“啊,娥娘,你父親如果求見王彥章,走哪個門?”
黃娥回答:“我父親品級太低,能有個左門走,已經不錯了。”
“這不就結了,丞相門前規矩大。我閒着沒事,去遊覽一下人家的園子,只要不是讓我翻牆,自帶乾糧都行。”
黃娥想了想,抓起另一瓶剩下的二陳湯,猛猛的灌了一口,改換話題:“哥哥這幾日出海,可有收穫?”
一提這個時穿眉開眼笑:“沒錯,沒想到施衙內的捕鯨船隊纔剛上手,就有了收穫,這次我拉回來幾百桶液體蠟,還有百十噸鯨油脂肪……
這下子,我們製作香膏香脂的原料已經足夠了,對了,碼頭上,穆順已經把左斜巷整理好了,如今海州大量流民涌入,勞動力便宜,我讓他們立刻開始填海造田,還順便在碼頭上租了幾間倉庫。
哈哈,有那羣花膀子幫忙,我進出碼頭都沒驚動市舶司,運回來的貨物已堆滿了倉庫,照這種速度,等買下顧三孃的小院,我們可以狠狠擴大生產——只要施衙內的船隊能每月保證一條鯨魚的捕獲量,我們的產量就可以增加一百倍。”
黃娥輕輕搖搖頭:“哥哥,如果產量增加一百倍的話,在城中租院子就不合適了,城裡房租高不說,人多眼雜的,如果有人把我們的技藝看了去偷偷仿效,那就禍事了。”
時穿點頭:“你忘了我們新近獲得的崔莊住宅,我準備把崔家莊子的土地拿出十畝來,蓋一座足夠大的院落,乾脆我們把生產場地搬到城外去,然後把城裡的住宅當作平常經商往來的歇腳地——世道快亂了,還是居住在自家地主武裝在手的地盤上安全。”
黃娥馬上附和:“這樣的話,咱們那些年齡大的姐姐們,乾脆也都搬到城外幫助哥哥管理作坊,年齡小的留在這裡,學習如何算賬如何管家,等她們大了,再逐漸……哥哥這想法確實不錯。”
時穿揚着臉推敲一番,東張西望的問:“對了,今天怎麼如此情景,哦,我今天回來沒到尖叫聲,環娘呢,怎麼半天沒見環娘出現,難道她又去哪裡賺錢了?”
黃娥回答:“幾個班的姐姐正在輪流聽課,值日的姐姐們在東院製作香膏,環娘閒着沒事,剛好帶着那兩頭狼崽,去李三娘豆腐店玩耍,順便幫着李三娘照顧一下店鋪。”
黃娥眨巴眨巴眼,又補充說:“嘻嘻,自從哥哥把香膏香胰子作坊分了,環娘每天嚷着虧本了,那李三娘許諾每日給環娘兩個銅板,環娘高興的,都不願上課了……這事哥哥要管一管。不過,聽說環娘乘法口訣背的很流利,豆腐西施店裡來的客人,都誇獎環娘算賬快。”
小小的娃娃,竟然也有這樣的天分,時穿欣慰的笑了:“沒事,才七八歲而已,正是貪玩的時間,你告訴她一聲:虧什麼虧,她年紀最小,等姐姐們都嫁了,剩下的好東西,有的是她的……嗯,以後讓她每天上午學習,下午纔是玩耍時間。”
黃娥與時穿捱得很近,發覺時穿額頭上有幾滴汗珠,她沒顧上回答時穿,先趕緊拿出手絹,一邊替時穿擦着汗,一邊又徐徐叨叨的說:“哥哥太寵環娘了……還有兩三個月就秋闈了,如今海州城裡來科考的舉子越來越多,州衙已經放出榜文,說今年的科考照常舉行……
呀,我倒忘了,崔家莊子的妙泰尼姑昨日找上門來,說縣裡已經下了文,要求各鄉限期組織團練,而崔莊最近來了不少投親靠友的外鄉人,她擔心鄉下不安全,讓我們幫着在城中預先租一個房間……
昨晚我回去也打聽了,因爲趕來的考生過多,加上外地逃亡來的富戶連綿不絕,宅宿務的房子已經基本租空了,剩下幾間,是要留給過往官員的。所以,宅宿務親事官拒絕再向平民百姓租房,哥哥,如果顧三娘要搬,可否騰出一間屋子,給妙泰做香堂。”
時穿摸了摸黃娥的頭:“別老妙泰妙泰的,崔姑娘已經還俗,立了女戶,你應該用俗家的稱呼來稱呼她。”
黃娥仰起臉來,一臉天真地問:“哥哥,妙泰道姑既然立了女戶,還來咱家開什麼香堂,好奇怪啊,她怎麼不找別人找哥哥,只是因爲哥哥是鄰居嗎?。”
這個問題時穿不想回答,他一拍腦門,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如今海州城外來人越來越多,等隔壁的院落騰空,你也去佔個院子,萬一晚上有事,也好臨時住下。”
說完,時穿站起身來:“啊,我去豆腐西施店裡看看,把環娘領回來。”
黃娥起身,恭送時穿離開,等時穿走後,她看着桌案上的兩瓶二陳湯,突然又抓起瓶子,將剩下的半杯一飲而盡,低聲嘟囔:“三個才嫁出去,六個姐姐可以送到莊子上——這才走了九個,又要來了一個……這蝶鬧蜂忙的,有完沒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