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穿稍稍想了想蒙縣尉的懇求,勉強說:“好吧,我既然回來了,從明天起就改正常上班——今後每日上午我就上街溜達溜達,幫你巡邏——全當早鍛鍊了。”
蒙縣尉一拍桌子:“太好了,時大郎你一人能頂我們快班十五個人,大郎放心,咱不白用你……嗯哪,大郎大約還不知道,娘也,城裡面的街道全是肥肉,通被州衙拿去了,縣裡面只剩下偏僻的幾條街道,真還不好分配捏……”
時穿聽到這兒,滿頭霧水:“你等等,讓我消化一會兒——肥肉?街道?這話什麼意思?”
“娘也,你果然不知……”
傳說宋代是個冗員特別多的時代,按規定:一個上等縣有十五名警察維持治安,這數目大約相當於現代一個街道派出所的四分之一左右。但這數量是太祖開國時代規定的,海州縣即使是首府,是天下六大茶葉市場之一,也不好破例。而15個人管這麼一座首府,是無論如何都顧不過來的,好在也有變通辦法——宋代官府的潛規則是:城裡依靠“大將”,鄉間依靠糧長。
在宋代這個宗法社會裡,爲了節省行政開支,朝廷在民間鼓勵用鄉規民約令鄉民自律,官府對賣房賣地的種種約束,就是在加強鄉規民約的束縛力。同時,官員們還喜歡使用不在官員編制的“大將”來協助維持治安,這“大將”是官,但他又不佔用官員編制,朝廷不發薪水也不負責升遷,只給一些官員福利待遇,這個不花官府的錢,不影響官員的磨堪。而大將們除了作爲賞金獵手協助捕盜外,還有一種額外的犒賞——承包街道治安。
沒錯,是承包街道治安。承包人即在官府體制之外,但又在體制之內——他處於通判、判官監督之下,如果做出違法事件,照樣會被彈劾丟官。可因他又不在朝廷編制下,萬一有事朝廷處置起來會更加無所顧忌……
“不過,縣衙在城外還有許多街道,比如東門最混亂,當然,那裡是碼頭區,萬一整飭好了,也算一塊肥肉。要不,大郎拿走東門外三條街道”,蒙縣尉介紹完,向時穿推薦。
作爲治安承包人,承包街道治安的“大將”有權向沿街店鋪收取一定的“力錢”——也就是治安費。而後,他必須保證店鋪的正常經營秩序,如果店鋪有投訴,或者店鋪內發生治安案件,那麼承包人必須負責破案,或者協助官府破案……這個協助通常是支付破案費用——瞧,平常收錢的是你,拿錢不辦事可不行。出了事,你就必須負責衙役的開銷,或者,你自己解決。
因爲存在重重製約,所以一般大將都不喜歡承包過多的街道,精力顧不過來是一方面,萬一街道很瘦,收的錢比不上賠出去的,那豈不是虧本了嗎?虧本的生意說會做?
東門外碼頭區就是這樣,其人員混雜,很不好管理,但它也確實是一塊肥肉,在東門外開店的,既有大茶商,也有從事海貿的大豪商,那些人只要省心,纔不在乎錢財吶……可關鍵問題是:東門外,從不省心。
“大郎就不一樣了”,蒙縣尉不停地勸誘:“東門雖然混亂,但錦毛鼠你知道嗎,那可是東門最大的勢力,他如今見了大郎退避三舍,若大郎肯出面……那錦毛鼠無論怎麼鬧,能跑出你的掌心嗎?
當然,官府決不會袖手,我會派來的衙役跟着你,有什麼事,你下手捉拿,而後扔給衙役,讓衙役們把那些混子押回縣衙,看我來收拾他們……娘也,咱可預先說好了,大郎你拿歸拿,可不能動手毆打,街頭混混鬧事,都是幾板子的刑罰,你萬一下手沒輕重,事情就鬧大了。”
“孃的,既讓我管,又不准我動手打人,難道只讓我揹着手看看風景?你你你,你給我的是塊肥肉嗎?。”時穿抱怨歸抱怨,語氣裡卻沒有拒絕的意思。東門,碼頭區,光是這幾個關鍵詞,已經讓時穿兩眼亮的如燈泡。
控制了碼頭區,那那那,那不是任由我走私嗎?
蒙縣尉嘴角欣喜若狂的表情一閃而逝,他趕忙站起身來,掩飾的笑着說:“大郎這是答應了,太好了東門外總共十一條街,大郎你先挑三條,剩下的八條街——我讓那些大將也去找你,你們結伴行動……娘也,這幾日積存的案件太多,大郎你上街後,我正好全力審案子。”
“等等——”試穿聽明白了:“原來東門外十一條街,都不曾承包出去,是吧?原來你是拿我作筏子,夾帶自己的私貨?”
蒙縣尉得意的晃晃腦袋,訕笑:“做官不容易啊,大郎,東門外混亂不堪,以前雖然有也有人承包,但總做不長久,如今大郎肯出面,那正好,我順便把消息放出去,把剩下的街道一起承包出去……大郎,咱倆這麼熟了,你權當幫我一個忙,再說,你也不吃虧是吧?
娘也,咱家一個偷懶,衙門裡案卷堆積如山,如今上面老不任命新都頭,我一副肩膀挑兩副擔子,你瞧,這已經天黑了,還衙門裡還有一堆公務吶。大郎,你先忙,明天咱去縣衙,劃定街道如何?”
“再等等……”,時穿摸着下巴,笑眯眯的回答:“蒙縣尉,你也知道我性子躁,萬一遇到鬧事的,萬一我忍不住脾氣……這大海茫茫的,萬一——我是說萬一,惹我的混子們滾到海里淹死了,算誰的?”
蒙縣尉咧嘴一笑,一邊告辭一邊鬼祟的回答:“啊,娘也,那得看有沒有旁觀者,若無旁觀者,那就是失足落水,失足落水那是天意,怪誰?”
“好,蒙縣尉你放心,今後碼頭上搗蛋的,保管個個喜歡上‘失足落水’——世界從此清淨了,不是嗎?。”
蒙都頭低聲嘟囔了一句:“娘也,若無旁證,那可是真好。”
時穿笑眯眯的送走蒙縣尉,親自過去關上院門,這時,姑娘們已經歇下了,新來的僕人也各自入睡,唯有洗白白的英迪拉房間,還亮着燈火,房門虛掩着……時穿望着那扇虛掩的門一聲輕笑,他揹着手在院裡巡視一番,如今院中唯有魯大的幾個新徒弟還在點着燈火挖坑,暗沉沉的黑夜裡除了沙沙的掘土聲,再無其他聲音。
時穿滿意地站在院裡欣賞着這份寧靜,眼前這院落雖有種種不方便,但卻給時穿一種家的感覺,他揹着手心滿意足的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站在英迪拉門口稍稍猶豫了一下,這個,這塊豆腐吃不吃?泡別家的妞兒,總擔心瘋言瘋語糟蹋了名聲,但跟自家女使……這算不算風流雅事?
沉默片刻,時穿突然發出一聲輕笑,清脆一聲:“猴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裝進兜裡的東西,還擔心她跑了嗎?。”這聲笑過後,他一扭身回到自己牀上,挨着枕頭睡着了。
時穿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魯大等三人上門拜見。
魯大先上來彙報:“師傅,前幾日王相公接了顧小七娘進門,隨後把我們喊了過去,說是聽顧小七談起我們院子裡新式涼亭,便要求我們在她花園裡也蓋一個——嗯,師傅,這涼亭我們只知道該怎麼做,卻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做,王相公要求有所變化,徒弟們摸不着頭緒,還請師傅給解說一下。”
時穿院子裡的新式涼亭也沒什麼出奇的,就是把原先的馬棚改建一下,屋頂加了一個百葉窗式結構,人站在地面可以操縱百葉窗,讓葉片改變角度以透入光線。
這不是什麼要保密的,宋代的建築水準已經很高,這一點小小改變不會影響時空,時穿隨口問了幾句,大致弄清楚王彥章相公後花園的形狀,以及顧客的設計要求,他沾起炭筆畫了幾幅圖紙,遞給魯大:“把這幾幅圖給王相公看看,讓他選一個圖樣,然後我幫你們計算具體的工料,設計工藝流程,你們跟着學,至於學會學不會,就看你們的悟性了。”
屈二早有準備,又拿出幾份合同來,遞給時穿:“師傅,這幾樣,客戶已經有了設計,你走後他們來詢問我三星班能不能做,你也幫着看看……”
時穿哈哈一笑:“這麼短的時間裡連接幾份工程,你們的生意很紅火嗎?有沒有想到擴大班子。”
三名徒弟彼此看了一眼,魯大拱手說:“我們三兄弟商量了一下,今後我負責帶領工程隊幹活,屈二負責賬目,李三負責四處攬活,另外採購備料。師傅,我們就三個人,剛跟師傅學了沒幾天,雖然活路興旺,但還要邊幹邊學,卻沒有想到擴大班子。”
時穿拍拍手:“不錯,分工很合適,確實兼顧了每個人的特長……以後我要每天逛街巡邏,你們就上午過來,跟我學半個時辰。嗯,想來就來,我是過期不候的。
至於你們攬了什麼工程,如果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我可以幫你們籌劃一下,具體怎麼施工我一概不管,沒事別來煩我。”
魯大鞠躬,感激的說:“師傅,我們三個,都是家裡容不下的‘多餘人’,跟了師傅沒幾天也算出息了,如今眼看着生意紅火,連將來媳婦的產業也籌劃好了——師傅對我們的大恩,弟子感激不盡,只是,嗯,徒弟們的婚事還沒着落,師傅你看……”
時穿點點頭:“明白了,你們以後來這院子,我決不干涉。自己看中了哪個女孩,你們自己交涉,只要那女孩願意嫁就行。”
屈二忍不住了:“師傅,那還等什麼,我們這就告辭了……嗯,素馨姑娘起牀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