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07 在路上
act107:在路上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
滿載風霜的斑駁城牆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蕭條光禿的遠山輪廓逐漸清晰,傷痕累累的商務車歪歪扭扭駛上繞城高速,走走停停,不時變道調頭,終於趕在正午時分離開了古城範圍。
前半段負責開車的是吳文濤的人,鍾醫生那個緋聞情人,楚光旭。這小子獲悉宋酒就是擄走鍾醫生的罪魁禍首之後就有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宋酒懶得與他分辨,反正他的老闆也在車上,不怕他敢使壞,優哉遊哉坐在副駕駛,翹着二郎腿,一副外出踏青的悠閒模樣。
拉煤小分隊攏共十個人,吳文濤、楚光旭外加三個鬼佬悍匪,宋酒這邊是林道長、焦子謙以及兩個嫡系小夥兒。本來他們準備先在城裡尋摸一輛大噸位卡車,商議之後又覺得不太方便,城裡行屍遍野,他們翻騰起來必定會驚動不少,爲了不給尋找建材那隊人添麻煩,拉煤小分隊果斷調整方案,決定先去火電站,確定那裡有煤可拉再想辦法弄車。
再者卡車載人限額太少,耗油也有些過分,他們的汽油儲量不多,總之還是能省則省。此行路途不近,期間會不會遇到麻煩還兩說,人員集中在一起也有好處,沿途看到的遺留車輛很多,到時候再想辦法也未嘗不可。
十個人坐在各自的位置,或假寐或閒談,吳文濤坐在駕駛位置後邊,窗戶開了條縫,勁風獵獵作響,給他免費吹了個大背頭,刀削斧劈的側臉輪廓立體,眼睛上扣着大墨鏡,作戰服板正乾淨,從裡到外透着一股硬漢氣息。
宋酒透過後視鏡觀察着這個魯迅臉的男人,他一路上基本沒言語,只是每到岔口時會給楚光旭提醒一下方向,不抽菸也不閒談,就那麼望着窗戶的縫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宋酒其實對這人挺好奇的,劉焱講過,這是他從前的上司;宋瑤也講過,這是她們從前的死敵。和這樣一個人結盟,按理說應該有不少話題,可惜吳文濤和宋酒都不是很會聊天的人,只能不時用眼神交流一下。
車上最歡騰的就是焦子謙和林道長,兩個話癆湊在一起簡直就是喜靜之人的災難,從離開環島到駛出城區,這倆人的嘴基本上就沒有閒過,簡直無所不談,無所不能談。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民風習俗;東起行屍之變,西落豐乳肥臀,聊天內容包羅萬象,扯起淡來引經據典,大有幾分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偉人模樣。倆人話題不重樣,基本沒有冷場時段,你一言我一語,你一番見解,我一番論據,聽得一衆圍觀黨面面相覷,開始的不耐煩逐漸被震驚折服取代,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滿腦子都是兩個話癆巴拉巴拉的話音。
就連吳文濤後來都繃不住了,摘下眼鏡把脖子轉回車廂,饒有興致的看着倆人打嘴炮,冰冷的臉上竟逐漸暈起一絲笑意,瞅那架勢,大有擼袖子跟倆人舌戰三百回合的意思。宋酒樂壞了,以前還真小看了話癆的威力,這他媽妥妥的脣槍可比百萬兵吶!
車廂裡的凝重的氛圍逐漸鬆動,老外和小夥兒們也被撩起了興致,從圍觀黨轉型成爲插播黨,趁着倆人噴口水的間隙插幾句嘴,一來二去倒是熟絡起來,一方操着音調滑稽的中文白唬,一方滿嘴中式英語嘚瑟,等商務車開到旅途第一個服務站時,車廂裡那幾個都已經開始稱兄道弟了。
“放尿的趕緊去,沒事兒的去儲油池看看。”楚光旭把車開進服務區,放慢速度四處張望了一陣。
服務區的燙金大字早已斑駁的不成樣子,從前瓷磚光亮的樓梯滿是污垢水漬,門窗玻璃該碎的不該碎的都成了滿地殘渣,水泥沒有覆蓋到的地面雜草叢生,車位停着許多輪胎乾癟,積滿落塵的車輛,加油站那邊地勢低窪,積了一汪深水,輸油管泡在水窪中,鏽跡斑斑。沒瞧見行屍的蹤跡,地面滿是腐朽的落葉枯枝,幾個垃圾桶翻倒一旁,從前的生活垃圾被風雨鋪灑的到處都是,早已變了顏色,和地面融爲一體。
宋酒打了個哈欠,跳下車抻了個懶腰,極目遠眺,山野連綿不絕,雲遮霧繞,和眼前的落魄景象截然不同。
林道長、焦子謙和鬼佬弟兄們在路邊站成一排,解下褲帶一起放尿,似乎在比誰尿的遠。宋酒啞然失笑,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湊過撒尿小分隊湊到焦子謙耳邊嘀咕道:“你倆臉皮夠厚的,不臊的慌?”
焦子謙一愣,順着宋酒戲謔的目光瞅了過去,俊朗的臉上隨即飄上兩坨紅,罵罵咧咧收起傢伙跑開,嘴裡還唸叨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話語。放尿距離他贏了,可惜硬件大小差太多,傷自尊。
楚光旭和吳文濤站在車外不知道在說什麼,司機小楚無疑是旅途中最寂寞的人,副駕駛的宋酒和他相看兩厭,誰也不搭理誰,後邊的吳文濤只顧自己聽相聲,其餘人聊得火熱,就他最無聊。看到宋酒走來便停下了話頭,招呼幾個鬼佬拎着空汽油桶跑向加油站。
“你手下人挺有意思。”吳文濤難得主動開腔,眼角魚尾紋上還掛着幾分笑意。
“倆話簍子湊一塊兒了。”宋酒呵呵一笑,給他讓了根菸。儘管雙方是同盟關係,不過也沒必要搞太生分,都是摸爬滾打出來的人,什麼時候該是什麼態度,心裡都有數。
吳文濤接過煙瞅了眼,從兜裡摸出個防風打火機點上,順手拋給宋酒,動了動眉毛,問道:“那個姑娘是你親姐?”
“嗯?”宋酒愣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對,一母同胞。”
吳文濤‘哦’了一聲,似乎想到了什麼,沒有多問,彎着嘴角笑了笑。
“聽說以前你跟我姐他們是死敵來着?”宋酒悶了口煙吐出一串菸圈,閒聊似的問道。
“差不多吧。”吳文濤自嘲一笑,回答道:“倒不是針對她們,我們那時在找人,找的人正好跟你姐她們在一塊兒。”
“那你見過我姐夫嗎?”宋酒挑了挑眉毛,像是在自言自語:“我都不知道他長啥樣。”
“姐夫?”吳文濤怔了怔,咧嘴笑笑,道:“沒印象了,應該見過,我記得以前他們人挺多。”
“都不在了。”
“嗯,都不在了。”
兩個年紀差了有十歲的男人眼裡有着類似的滄桑,靠着車,叼着煙,望着陳舊破敗的服務站,思緒跟着煙霧緩緩飄散。
“你爲啥不跟老東家幹了?”宋酒斜眼看着他,問了一句。
吳文濤捏着菸屁股想了想,回了句不相干的:“你瞭解kenny多少?”
“零。”宋酒撇撇嘴,道:“這些日子聽人提到過,不知道幹啥的。”
“不瞭解是好事。”吳文濤彈飛菸蒂,長長舒了口氣,道:“前三十年有一半日子都在爲他而活,後半輩子想爲自己。”
宋酒聞言笑了笑,沒有繼續問下去。
楚光旭幾個人回來了,汽油桶仍然是空的。
“儲油罐已經被抽乾了。”楚光旭有些懊惱,將油箱塞回車裡,憤憤罵道:“一滴沒剩。”
“抽乾了?”吳文濤挑了挑眉毛,表情有些疑惑。
“嗯,輸油管還連着,有車轍,得有段兒時間了。”楚光旭攤了攤手,爬進駕駛室看了看油表,道:“開過去還夠,就怕回程不方便。”
“沿途再看看吧,不行跟着車流抽,有多少算多少。”吳文濤對此並不詫異,或者是說早就料到了,臉色沒有太大變化。
老林和焦子謙兩個雞賊,早早就回到了車廂,一點兒沒有“外勤”該有的覺悟,懶洋洋的樣子看得楚光旭牙根直髮癢,於是藉故開久了有些累,把司機的活計丟給了焦子謙。焦子謙不挑食,正好扯了半路嘴皮子有點兒麻,臉上掛着人畜無害的憨厚笑容,屁顛兒屁顛兒坐上了駕駛位。
“以前沒見你這麼能白唬。”宋酒扣上安全帶仰靠在座位上,不禁有些睏乏,嘀咕了一句躺低身子,道:“好好開,我睡一會兒。”
“酒逢知己千杯少,回去得跟老林喝一頓。”焦子謙臥牀休養了半個多月,正是滿身閒勁兒沒處撒,車裡就他精神頭最大。
後邊的人也都乏了,見路上沒什麼動靜,都停下了話頭閉眼攢精神,沒一會兒車廂裡便響起了細微的鼾聲。吳文濤恢復了泥塑表情,望着窗外發呆,手裡把玩着厚實的手槍,劍眉時而緊蹙時而舒展,路途迢迢,心緒繁亂。
高速路的路況比較複雜,順利的路段可以閉眼踩油門,擁堵的地方根本插不進去。商務車車體不小,中途被迫停了好幾次車,遇上堵塞不太嚴重的地方,鬼佬們還能靠蠻力幫着騰開一條通路,然而從頭堵到尾的路口就沒辦法了,來往車道簡直就像汽車的墓地,大大小小種類繁多,車門洞開,灰頭土臉。
前半段的閒適愜意終了,各種各樣的麻煩接踵而來,除了大堵車,行屍也不甘寂寞的露頭了,從開始的零散三五隻到成羣結隊的屍羣,五十公里的高速路走了足足兩個小時,火電站的影子還沒看到,彈藥就已經消耗了不少。
宋酒逐漸收斂了出肥差的心情,看了眼車廂裡嚴肅起來的衆人,有些後悔人帶少了。路上他們可以不作停留,但到了電站呢?萬一裝卸的時候遇到屍羣來襲,就靠十個人可真懸乎。
五月的天氣陰晴不定,天色忽明忽暗,連帶着開車的人也凝重了起來,吳文濤只說電站距離不遠,並沒具體言明位置。宋酒估摸着搞不好晚上要露宿荒野,於是吩咐老林幾個人注意觀察周圍,看看有沒有適合紮營的地方,路面上太顯眼,半夜被行屍襲擊容易出亂子,兩夥人沒啥默契,還是靠自己比較明智。
“天黑前要到山腳,晚上可以在山裡宿營,上山還有段路要走。”吳文濤看出宋酒的用意,於是出聲安撫道:“不用太緊張。”
宋酒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淡淡點了點頭,眼神轉向窗外,望着荒草搖曳的遠景發起了呆。最近一段日子時常不在狀態,宋酒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老走神。
“九九,是我眼花了嗎?你看那是啥?”後邊的林道長探手拍了拍宋酒,動手搖下了窗戶。
車廂裡的聊友們也湊了過去,循着林道長的指向忘了過去。
“怎麼了?”宋酒皺了皺眉頭,將腦中紛亂的念頭摒棄出去,坐起身詢問道。
“那個……是馬嗎?”老林鬚髮被風捲了滿臉,一張嘴吃了一嘴頭髮。
“馬?”衆人一陣狐疑,林道長指的方向太過泛泛,加上車速不慢,實在無法精準定位。
“子謙,放慢些。”宋酒回頭吩咐了一聲,瞅了眼吳文濤,後者從腰包裡取出個小巧的單筒望遠鏡遞給他。
宋酒半跪在座位上,拉開套筒望了過去,高速路旁盡是一人高的荒草,猛地看過去只有大片焦黃,偶爾錯過去幾根移動信號塔,並沒有林道長說的“馬”。
“話太多,眼神兒不好使了吧。”楚光旭靠在座位嗤笑道:“馬?虧你想得出來。”顯然他覺得林道長在胡說八道。
林道長沒理他,攥住鬍子把腦袋探出了車窗,嘴裡還嘀咕着:“我看錯了?”
就在此時,車速驟然放慢,開車的焦子謙咳嗽了一聲,擡高音量道:“九哥……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