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懸,蟬鳴呱噪。
頭上裹着厚厚繃帶的晁逸帆坐在地上,用樹枝撥弄着火堆,有的樹枝不是特別乾燥,被火引燃發出‘噼啪’爆響,濺起點點火星。
明俊偉、安貞還有兩個小孩子,全部圍坐在火堆旁,盯着跳耀的火苗緘默不語。
林子裡的夜晚溼氣很重,幾人都穿着單衣,不停地搓手取暖。黑暗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姜河提着兩個塑料袋走了回來。
“散了嗎?”安貞接過塑料袋,將幾瓶水分給衆人,又翻出幾個藥盒對着火光辨認了起來。
“沒有,不過沒有白天多了。”姜河挨着晁逸帆坐下,從另一個袋子裡取出兩條薄毯,遞給兩個孩子。
安貞翻找了半天,沒有找到需要的藥物,對姜河道:“只有這些嗎?”
“嗯,大部分藥品都在救護車裡。”姜河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我還是回去一趟吧,這樣不是辦法。”
安貞沒說話,湊到明俊偉面前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感覺怎麼樣?”
“還行,就是胳膊還是動不了。”明俊偉臉色蒼白,肩膀處也纏着幾層繃帶,創口處有血溢出的痕跡。
“好在沒發燒,條件有限只能簡單處理,必須要用抗生素,不然傷口會感染的。”安貞面容有些憔悴,從袋子裡取出剛纔丟下的一盒藥,摳出幾粒分給明俊偉和晁逸帆:“只有普通消炎藥,先湊合吃。”
晁逸帆接過藥粒吞了下去,一聲不吭。
“今晚先這樣吧,等天亮了再想辦法。”安貞把另外一條毯子蓋在明俊偉身上,道:“逸帆,你也睡一會兒。”
晁逸帆搖搖頭,起身走到幾米開外靠着一棵樹坐下。看最快章節就上
安貞看了眼姜河,後者一聲嘆息。
“你怎麼樣?”安貞問。
“我沒事。”姜河自嘲的笑了笑,摸了摸額頭的血痂。
“你去看看逸帆吧,他……唉。”安貞欲言又止,道:“也不知道宋瑤怎麼樣了。”
姜河應了一聲,來到晁逸帆身後。晁逸帆頭抵着膝蓋,身子在顫抖,姜河聽到他在抽泣。
姜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在晁逸帆身邊坐了下來,擡頭看着樹冠縫隙裡的夜空,灰濛濛的一片,看不到星星。
晁逸帆哭的很壓抑,雙拳緊緊攥着,指甲深深的摳進肉裡。
姜河靠在樹上,深深的出了一口氣,從褲兜裡摸出那包扁煙,最後一根菸斷成了兩截。他把帶着菸嘴那截點着了遞給晁逸帆,自己嘬着另外半截,抽了一口‘呸呸’吐掉菸絲。
晁逸帆擡起頭擦了擦眼睛,哽咽道:“你知道她最後說了句什麼嗎?”
姜河搖搖頭。
“她說‘疼’。”晁逸帆狠狠吸了口煙,嗆的咳嗽了起來:“就說了一個字,然後就不動了,我怎麼叫她都不應。”
姜河感覺鼻子有些發酸,不由自主的想到另一個人。
“我們爲什麼非要進來,直接離開不好嗎?不能開車又怎麼樣?不能走路嗎?爲什麼非要進樹林?爲什麼?”晁逸帆轉頭看住了姜河,不住的問。
姜河沉默不語,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似乎沒有理由。因爲那條狗?因爲明俊偉的提議?不是的,因爲姜河想,大家沒有反對,所以就進來了。
“你們找到什麼了?周槐?行屍?還有宋瑤呢?你說實話,宋瑤到底是失散了還是死了?”
面對晁逸帆的追問,姜河唯有沉默置之。看最快章節就上
他知道,小金花的死對晁逸帆打擊巨大,這些問話只是晁逸帆發泄苦悶的方式,只是姜河也明白,晁逸帆問的並沒錯,可他卻無言以對。安貞在服務區說他是領隊,大家也就真的把他當成了領隊。接下來做什麼、去哪裡,大家都只提建議,卻把決定權給了自己。而姜河卻一直不以爲意,還跟明俊偉抱怨過。
晁逸帆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張折成方塊的紙打開。
姜河偏頭看了一眼,紙上寫着幾行字,最上邊是晁逸帆的名字,名字上還摁着紅彤彤的手印;下邊是金華的名字,字跡娟秀,名字後邊還畫着一個簡單的笑臉。晁逸帆的名字前寫着‘老闆’,金華名字前署着‘財務部長’;姜河還看到了自己和宋瑤的名字,兩個人的名字旁邊都注着‘業務員’的字樣。
“這是什麼?”姜河聲音有些沙啞的問道。
晁逸帆嘴角牽出一抹苦澀的笑意,道:“你和宋瑤那晚出去找東西,我倆在酒吧等你們的時候聊天……我倆說好了,等咱們找到安全的地方,我要再開一家酒吧,她管財務,你和宋瑤出去跑業務拉客戶……嘿嘿,她還說要做蛋糕給咱們吃。”
晁逸帆邊說邊笑,笑着笑着,眼淚就淌了出來。
姜河不忍再聽,閉上眼,用手捂住了臉,那朵刺眼的血花又出現在眼前。
姜河算是撿了條命,他被周槐幾腳踩暈在車底,要不是被明俊偉及時發現,估計不久之後他就變成某個行屍胃裡無法消化的糞便,然後再被腚眼排出去。
金華那槍打中了周槐,那是小姑娘第一次開槍,但周槐不是第一次,在腹部中彈的剎那開槍還擊,一槍正中金華胸口。
姜河被明俊偉兩巴掌扇醒,從車底扯了出來。姜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見那輛白色小熊貓搖搖晃晃撞開幾個上了公路的行屍,一路噴着尾煙越走越遠。然後他看到明俊偉半邊身子被血染紅,晁逸帆滿臉是血的抱着小金花,小金花胸前殷紅,面如白紙。安貞牽着兩個孩子跑在前邊,明俊偉奮力的拉扯着晁逸帆,後者抱着小金花的身體死活不願鬆手。
姜河只記得明俊偉大喊着讓他快跑,然後他就愣愣的跟在安貞身後跑,跑動間眼前陣陣發暈,直犯惡心。
他們再次跑進林子裡,因爲宋瑤還沒回來,高速路另一邊也出現了行屍。他們跑了很久,跑得腳步踉蹌,跑得再也看不到任何行屍,最後只能聽見晁逸帆撕心裂肺的哭喊。
晁逸帆是明俊偉揹着跑回來的,幾人跑到林子的深處停下,明俊偉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安貞讓姜河扛着明俊偉繼續跑,因爲她聽明俊偉說,林子最裡邊是一座荒山,山上有發電機,或許會有人。
幾個人跑了許久,穿過了林子,看到了明俊偉說的山。安貞擔心晁逸帆的哭喊會把行屍再次引回山林,於是帶着幾個人繼續前進,一直進到了一處山窪才停下。這處窪地背靠荒山,四周樹林並不密集,適合躲藏休息。安貞讓兩個驚魂未定的小孩子站在窪地邊的土坡放哨,讓姜河幫忙把明俊偉摁住,也來不及顧及姜河和晁逸帆在場,解下胸罩給明俊偉做了簡易止血帶,用姜河隨身帶着的那把菜刀割開了明俊偉肩膀的創口,生生剜出了那枚彈頭。因爲慌亂間逃竄,幾人身上沒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東西。菜刀剖開的傷口血流不止,明俊偉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情急之下安貞看到晁逸帆手裡攥着的手槍,女醫生搶過手槍退出彈夾,用菜刀磕開一粒子彈,將火藥灑在了創口。姜河掏出打火機遞給安貞,女醫生毫不猶豫的點火燎了上去。
‘嘶’的一聲輕響,火藥迅速引燃又滅掉,冒出一縷青煙和肉香。明俊偉被劇痛刺醒,隨即又被痛暈,創口處燒的一片焦黑,但總算止住了流淌的鮮血。
晁逸帆雖然滿臉鮮血看着很慘,不過好在是外傷,但是不及時包紮難免會出問題。姜河作爲唯一一個還能行動的人,毅然拿了菜刀返回高速路,路上已然成了行屍的天下,姜河趴在一處坡地一直等到傍晚,直到大部分行屍沿着高速路離去,這才小心翼翼地攀上公路,剁翻幾個圍着啃噬金華屍體的行屍。
姜河不敢去看金華的屍身,他跑去車裡取下一條薄毯掩住金華的屍體,又從sv裡翻檢出部分繃帶和藥品帶了回去。姜河本想將車開回去,但是公路上還有遊蕩的行屍,開車勢必會引起行屍的注意,而且林子裡樹木縱橫實在難走,姜河也只得作罷。帶回去的東西不多,基本全是藥品和繃帶。安貞簡單的給兩人包紮了一番,眼見夜幕降臨,幾人傷的傷、暈的暈,水米未進且都是單衣,其他幾人還好,只怕明俊偉和兩個孩子熬不住。無奈之下,姜河只好趁着暮色又跑了一次,帶回來一些食物和薄毯。
尋找藥品時姜河纔想起來,他和安貞在醫院拿的大部分手術器械和藥物都搬到了救護車上,而救護車卻被他一時衝動落在了服務區。
幾人圍在山窪地的避風處,撿來一些枝葉點起了火,晁逸帆停止哭泣之後就不再說話,一心一意的擺弄火堆。一直到夜裡明俊偉才醒來,安貞勉強檢查了一番,暫時沒有感染的跡象,但是傷口還是有些滲血。畢竟菜刀不是手術刀,割開的創面過大,眼下也沒有針線去縫合,所以明俊偉這條命依舊懸在半空。
夜深了,安貞壓低火堆,摟着兩個孩子在明俊偉身旁睡去。晁逸帆也總算抵不過失血過多,被姜河攙扶着回到火堆旁躺下歇息。姜河被周槐幾腳跺成了腦震盪,一直在犯惡心,但他也不敢放鬆警惕,裹着衣服坐在土坡上守夜。他帶回了對講機試圖聯繫宋瑤,可是宋瑤那邊一直沒有任何迴應。
聽着幾人睡着的呼吸聲,姜河不禁聲聲長嘆,腦子裡亂七八糟想着很多事,直想的頭疼。
夜裡的山風陣陣,火苗被吹的搖曳不停。
姜河終究沒能抵住倦意,靠在山坡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林子裡亮起幾道微弱的光束,腳步夾雜着低語,有人來到了火堆旁。
“膽子夠大的,着着火就敢睡覺。”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
“也是累了,應該就是他們。”這是一個女聲。
女人說着走到熟睡中的幾人身前,指着明俊偉道:“這人傷的不輕,手腳快一些。”
安貞猛然驚醒,看到火堆前突然出現的幾個人,正欲呼叫,一隻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