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雨沒日沒夜的下了三天,雨停的那天清晨,氣溫驟降,冷空氣毫無徵兆的席捲而至。
曾雅東拉開了窗簾,玻璃窗上籠着一層寒霜,窗外清冷蕭條,一衆大兵哥熱火朝天的往車上分裝物資,邵山臉頰通紅,不時搓搓手,呵出一股白茫茫的氣霧。這會兒還不到九點,日頭看起來不錯,只是播灑下的陽光似乎並不溫煦,反而帶着一種冷色調。
大廳裡的火堆還未熄滅,明俊偉沉沉地睡着,夏雨正用溼毛巾給他降溫;金博和小魏胳膊掛在脖子上,圍坐在火堆跟前抽菸,時不時的跟姜河說兩句,三個人臉色都不是很好;宋瑤、路茜上上下下幫忙打包行李,連小麥都忙得不可開交;只有兩個人沉默着,雙眼無神,臉色憔悴。
曾雅東嘆口氣,披了件單衣步出門外,研究生的樣子讓她坐立難安,直到今天,研究生那痛徹心扉的哭喊聲還在她腦中迴盪。推開門,冷氣撲面而來,臉上像是刀扎一樣刺痛,店門前的幾處水窪甚至結了薄薄一層冰面,不過還不結實,輕輕一觸便碎裂了。
“進屋歇着去吧,外邊冷。”邵山見曾雅東裹着單衣出來,連忙催促她回去,兩輛卡車的物資需要重新分配,下午他們還得再去搞些汽油,如果一切順利,最晚明早就能出發了。
“裡邊太悶,我曬曬太陽。”曾雅東扯了扯嘴角,一句話還沒說完,眼鏡片上便蒙了一層白霧,茫茫的,什麼都看不見。
“是夠嗆。”邵山咂咂嘴,對她所說的‘悶’感同身受。氣氛太壓抑,搞得他都有些喘不過氣,在邵山看來,這些年輕人還是太嫩,這種世道死個把人太正常,哪有那麼多時間用來悲傷。
曾雅東摘下眼鏡揣進兜裡,她的近視不算嚴重,摘了眼鏡遛個彎兒倒是不影響。土菜館周圍的幾家酒樓都被大兵哥們掃蕩了一遍,除了鹽巴,基本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姜河一夥兒人重聚,帶給邵山的壓力也不小,多一個人多一份消耗,他畢竟不是人道主義救援隊,這兩天爲了物資的問題也愁的腦仁兒疼。從這裡返回渤海灣駐區足有兩千公里,這一路上的吃、喝、油真是個大問題。
唯唯的意外死亡沖淡了姜河一衆人重逢的喜悅,同時也給他們敲響了警鐘。誠然,他們已經逃離kenny的勢力範圍,但危險並沒有就此解除。一直以來他們都在跟活人糾纏不清,有意無意間,似乎已經淡忘了城市如今的主宰。行走在破敗空城,他們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缺衣少食,還有來自於行屍的威脅。稍有放鬆,必將付出血的代價。
明俊偉的傷情還未穩定,王忠瑜這邊隨行的醫務兵給他做了簡單清創手術。按照醫療兵所言,如果早點治療,或許還不用摘除眼球,但拖得時間有些久,眼球以及周圍組織已經壞死,若不摘除,只怕會危及性命。如今的醫療條件不比從前,在腦袋上動手術非同小可。爲防萬一,曾雅東帶着衆人去了趟醫院,至少那裡有需要的設備,能多添幾分保障自然最好不過。
醫療兵是個青年人,和明俊偉歲數差不多,二十七八的樣子,王忠瑜說他是青年醫療兵骨幹,年紀雖輕,但臨牀經驗很豐富。一衆人守在手術室外等候了三個多小時,差點沒憋瘋。手術很成功,但術後恢復不理想,條件有限,明俊偉沒有死在手術檯上已經算命大,衆人也不能苛求太多。
術後第二天,明俊偉開始發高燒,隨後便陷入昏迷狀態,據小魏所言,從他們離開戈壁灘到現在,明俊偉幾乎沒吃過多少東西,加上新傷舊傷一併爆發,身體已經垮了。
姜河心裡清楚,明俊偉確實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在大柳溝的時候他親眼看到明俊偉咳血,當時就估摸着他受了什麼內傷。後來事情一多也就忘了,沒想到他在戈壁灘又受了一次重傷。現如今環境如此惡劣,小麥當初差點被腸胃炎要了小命,更何況明俊偉這一身駭人的傷病。
三個圍坐在火堆前的年輕人就在商議此事,邵山他們已經開始準備出發,可明俊偉現在的身體情況根本無法承受長途跋涉。
“留下的活命機率大一些,我只能這麼說。”這是醫療兵最後的建議,和姜河等人料想的差不多。
“你們去吧,我留下照顧明哥。”小魏掐掉菸頭,揮手打斷了正要反駁的金博,黯然道:“咱們情況不一樣,整個連隊就剩我自己了,連長說好這次不掉隊,結果終究還是放了我鴿子,我也不想繼續跑了,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兒?跑了幾個月,死了這麼多人,我疲了。”
“我沒打算阻止你。”金博打了個哈欠,又給難兄難弟續了一根菸,道:“我和你想的一樣,去他孃的基地駐地,我也不想去。”說完倆人對視一眼,哈哈笑着,用完好的胳膊擊了一掌。
姜河皺眉看着他倆,不覺啞然失笑,唉聲嘆氣了半天,敢情人家倆早就想好去留了。
“所以…你倆已經決定了?”姜河問道。
“不光我倆。”金博朝他身後努努嘴,眼神古怪道:“她也不走。”
“嗯?”姜河扭頭瞅了一眼,正好看到夏雨將勺子舉在嘴前吹了吹,餵給了昏迷不醒的明俊偉。姜河有些訝異的回過頭,低聲問道:“她是什麼情況?”對於夏雨,姜河其實並不熟悉,那天衆人被困地下基地,夏雨霸佔升降機封鎖了上下通行的渠道,給王忠瑜等人爭取了不少時間。後來換俘出逃的時候她也一併跟了出來,姜河還以爲她是安貞的朋友,後來才知道居然是被明俊偉策反的隊友。
“我覺着她對明大俠有意思吧?”金博這小子八卦依舊,小聲跟姜河說了之前在地下囚籠的遭遇,很顯然,如果沒有這個紅髮姑娘從中協助,他們這幫人能活着出來幾個還真是未知數。
“我覺得也是。”小魏點頭附和,感慨道:“有情有義的好姑娘。我和金博只能留下當電燈泡了。”
姜河低頭不語,一時陷入兩難境地。他跋涉千里的目的就是爲了尋找同伴,現在同伴找到了,卻又面臨着分道揚鑣。從他個人來說,當然更傾向於和同伴在一起,但是他和宋瑤等人都是藥物注射體,現在雖然沒有什麼顯著症狀,可難保以後不會出岔子。當權派的人他接觸過一些,倒是談不上好感,不過至少比kenny那夥人看起來強一些,或許他們得到安貞提供的資料以後可以研製出解毒劑呢?
是走是留,真是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
金博兩人看出他的爲難,除了嘆息別無他法,這次分開基本上意味着永別,從此以後,衆人應該再無相見的機會了。想到此處,倆人不免也有些傷感,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起走會死人,都留下也會死人,想要保持平衡,只能說再見。
三人正各自嘆息着,曾雅東推開門走了進來,抖了抖衣服,語氣中帶着幾分興奮:“下雪了。”
包括情緒低落的研究生在內,所有人都愣愣的擡起了頭,望着頂了一腦袋雪花的曾雅東,久久沒有言語。
“沒興趣嗎?”曾雅東是廣東人,以往從未見過真實的雪花,所以顯得蠻驚喜。見衆人呆如木雞的表情,不免有些無趣,訕訕道:“當我沒說好了…”
話音未落,方纔還緘默無聲的衆人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沸騰起來,每個人臉上都顯出幾分喜色,丟下手裡的活兒衝向門外。宋瑤和路茜拉起喂藥的夏雨和發呆的一諾,將樓上忙活的小麥也一併喊了下來。外邊幹活的大兵哥被她們嚇了一跳,本想提醒她們小聲點,但看姑娘們臉上發自內心的喜悅,兵哥哥終究沒能說出口。姜河幾人也跟了出去,站在店門口看着姑娘們撒歡,漫天飛揚的雪花簌簌落下,很快便將瘡痍的城市裹了一層銀裝。
“嘖嘖,剛十一月就下雪了。”小魏搓了搓有些發僵的面頰,伸手接了朵雪花,雪花落在他掌心化成一灘晶瑩,絲絲冰涼沁入心田。
“雨停了有半天嗎?”金博咧咧嘴,對這任性的天氣啞口無言。研究生肩膀抽動,出神的望着雪中起舞的姑娘們,終究沒能忍住兩行熱淚。
姜河看在眼裡,不免有些慼慼然,是啊,若是大家都在,那該有多好。
提前降臨的初雪盪滌了幾分陰霾,從盛夏到入冬,活着的人經歷的豈止是季節變換。
滄海未成桑田,人間還是人間;四季依舊在變化,長路仍然要繼續。
冷風過境,荒涼的戈壁灘也迎來了久違的飛雪。
蘇嵐裹着寬大的男士襯衫在窗前,清冷的眸子透過雪花凝望着遠方,嘴角似有淡淡地笑意。高牆內外喧鬧着,外勤安保們進進出出,響應號召備戰冬荒,不遠處的集裝箱營地前生起篝火,鬼佬僱傭兵們圍成一圈,看着廚子們熟練的洗刷牲畜,雖然凍得直哆嗦,但沒人願意躲進屋裡取暖。
一雙大手攬住蘇嵐的纖腰,kenny輕輕推開窗,屋裡瞬間貫入寒氣,驅散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下雪了。”蘇嵐靠在身後男人的肩頭,輕輕閉上眼,長髮隨風翻飛,美豔不可方物。
“準備好了嗎?”kenny目光深邃,用下巴摩挲着蘇嵐的頭髮,眼裡透着難以言喻的狂熱。
“嗯。”蘇嵐點點頭,撩起散落在頸間的髮絲,睫毛微顫,低低呢喃道:“你不會再騙我。”
“不會。”kenny輕吻着白皙的耳垂,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支精緻的注射器,冰涼的針頭刺穿頸間的肌膚,淡紅色的液體緩緩注入,沿着血管肆意奔騰。
蘇嵐秀眉微蹙,針孔處沁出一滴殷紅血珠,kenny微涼的脣順着脖頸吻下去,舌尖輕輕舔掉那一滴硃紅,蘇嵐身體顫了顫,發出一聲低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