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思念

夏蘭人口中的“拉爾星系”,指的是處於帝國的疆域外沿、通過唯一的“門”與共同體相連的星系,而在彼安人的星際圖上,這個星系被稱爲“天池星系”。

大概是因爲帝國搶先一步在“拉爾之門”的對側修築要塞的緣故,考慮到就算重新補修要塞也會因帝國遊刃有餘的干涉而前功盡棄的可能性,共同體並沒有在這扇通往帝國境內的“門”前修築要塞,反而採取了另一種更極端的方法來防禦帝國可能的攻擊。

拉爾星系得邊緣一共有三扇“門”存在着,除了通往帝國境內的“拉爾之門”外,還有另外兩扇通往共同體境內的“門”,“清音之門”及“朧月之門”。如果把星系本身看作是平面圓形的話,三扇“門”則各自以一百二十度的夾角分佈在這個圓的邊緣處。

共同體將要塞分別修築在了“清音之門”和“朧月之門”的後面,至於兩扇“門”位於拉爾星系這一端的入口則沒有施加任何防禦措施,就好像完全放棄了這個星系般——事實上,拉爾星系本身也並不具備能讓共同體誓死相護的價值。雖然其中第三行星具備提供人類適宜居住場所的潛力,並且上面似乎也確實曾經有過人類居住,然而在彼安海盜軍團的長期肆虐下,上面的居民早在一百年前就消失了蹤跡,現在第三行星也只能算是一顆寂靜、毫無生命氣息的亡者之星罷了。

帝國和共同體都不約而同地將要塞設置於“門”後,以致於作爲最重要戰略緩衝帶的拉爾星系,從表面上看起來簡直就像不設防的少女般,可是又有誰知道其中的萬分兇險呢?共同體的戰略構想無疑是極爲有效的,在過去兩百年中帝國曾三次派出艦隊侵攻到拉爾星系的中央位置,意圖將該星系納入其版圖之下,然而隨即從“清音之門”和“朧月之門”中源源不斷涌處的彼安艦隊,一開始就以半包圍的陣勢佔據了相當優勢,而帝國也只能選擇在其合圍之前先行撤退——當然,倘若共同體作出類似的行動,帝國也是會不遺餘力的進行武力干涉。

位於“朧月之門”另一端的彼安要塞,被稱爲“計都要塞”。到目前爲止,一共有六十四支分艦隊,相當於共同體近三成的戰力,集結於此。由於艦隊數已經遠遠出了計都要塞的容納能力,因此有相當一部分艦隊不得不停泊在要塞的周圍。

在計都要塞最下層地域中設立有一所囚禁室,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用來“貯藏”被掠奪來的貴重遺傳因子樣本,但偶爾也會被利用作關押違規待處的彼安軍人的場所。

“已經是……第十八天了嗎?”

紅夜仰頭望着從天頂縫隙處透出的輝光,禁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半個多月的囚禁生活讓她顯得有些憔悴,原本烏黑亮的長此刻也失去了光澤。只不過在那雙黑耀石般的眼眸中,依舊流轉着昂然的驕傲之光。

自從上次侵攻到帝國突擊艦內,並且在最後敗給那位得到“源頭”祝福的男子後,紅夜的處境就一直不曾真正擺脫過困窘。畢竟在強陸隊其餘同僚都凱旋而歸的情況下,只有自己所指揮的部隊在被殲滅一半後狼狽逃回,無論用什麼樣的理由來解釋,這也絕對是件恥辱已極的慘敗。

雖然最後呈上的那把附有“源頭”祝福者之血的短刀總算揮了一些作用,採集到貴重遺傳因子樣本的功績讓紅夜免於責難,不過除了她之外的侍忍隊員卻都遭遇了最嚴厲的處罰——她們被剝奪了作爲戰士的權力和身份,並被賜給侵攻作戰中的有功者,淪爲其一生的奴隸。甚至紅夜還隱隱聽說,自己那些曾經的部下們,被賜不久後胎內就已經懷上了恥辱的印記。

無論如何也不想接受那種命運的紅夜,在過去一年中可以說是賭上了性命,在生死線邊緣的不斷戰鬥與凱旋,讓她終於擺脫了失敗者的頭環,重新取回了曾經擁有過的光榮。

在男性戰士的眼中,她美麗健康、意志堅強,充滿活力……更重要的是,她還非常強悍。同階級的男性戰士已經有近百人向她求愛了,不過卻都被紅夜輕而易舉的打倒,因此不得不斷絕了讓這位魅力滿點的女性爲自己懷孕生子的念頭。

不過在十八天前,紅夜接到的卻是來自上位者的求愛!求愛者是她的直屬上司,寂。寂是位令人尊敬的戰士,不但擁有絕強的力量,並且作爲指揮官而言,他也是彼安軍中少有的、在敬畏之外還得到部下尊敬的人物。

在接到其求愛的時候,紅夜感到愕然之餘更加欽佩他的勇氣。畢竟在彼安的社會結構中,上位者與下位者之間的障壁雖不是牢不可破,但下位者沒有立下足以晉升上位的武勳之前,任何企圖跨越這道障壁的行爲都將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或許寂會因此而失去指揮權也說不定。

雖然紅夜驕傲而自信,卻也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得到上位者的求愛。老實說,以伴侶而言,寂也確實很有魅力,至少紅夜就知道有不少女性心甘情願地爲他放棄了身爲戰士的人生。不過在考慮答應寂求愛的可能性之前,紅夜腦海中清晰浮現的,卻是那位有着一雙溫柔眼神、但輕而易舉就殲滅了重甲武士隊的黑男子的身影。

於是,她慎重地拒絕了寂的求愛,然後就被送到了這間囚禁室。紅夜對自己的決定毫不後悔,並她對寂也沒有絲毫怨恨,反而有一絲淡淡的愧疚。不過,每當回想起那位黑男子的時候,那股自子宮內的燥熱與渴望,卻不是寂、或者其它任何一位男子能夠讓她感受到的。從一年前的那個時候就已經決定,這個地方只屬於他。

“寂那傢伙,現在是不是正在懊悔不已啊……”

紅夜仰躺在鋪着草蓆的地板上,凝視着天頂縫隙處的光輝,喃喃自語着。雖然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夠重返戰場,不過等待的時間似乎總是如此漫長——如果上戰場的話,應該能夠機會與他再次相見吧?這一次,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如果能夠將他俘虜回來的話,到時候……

這麼想着的紅夜,越越不能忍受默默流逝的時間了。她從地上一躍而起,開始在囚禁室內不停地走動,而表情卻越來越煩躁。就在紅夜忍不住想要衝過去一腳踢開室門的時候,那扇不知被她詛咒過多少次的金屬門卻突然無聲無息的滑向了一側。

“寂!你來了……咦?”帶着無比喜悅就要衝過去的紅夜,在衝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露出愕然的表情,然後硬生生地剎住了腳步。

來者的全身都籠罩在紅色的斗篷之中,然後不經意間泄露出來的氣息卻彷彿帶有震天動地的強力,於是紅夜以充滿虔誠的姿勢跪伏了下去,不過卻並非敬畏於他們的力量,而因爲他們所代表的東西。

被稱爲“血衣使”的他們,是彼安共同體內位於最頂峰的戰士,每一位都是無數次跨越生死線並活下來的無上強者,別說是紅夜、就連寂都還遠遠不夠資格入選其中。擔負着守護七位“始祖”重責的他們,時常也代表“始祖”傳達其御意。

對彼安人來說,象徵“始祖”的血衣簡直使就像是諸神使者般遙遠而莊嚴的存在,紅夜也僅僅在很小的時候隔着數萬鴉雀無聲的人羣遙遙看過一眼而已。而此刻,在待罪之身的她面前,居然同時出現了四位血衣使!完全無法猜測其代表含義的紅夜,深深地低下了頭,聲音也因緊張而顫抖着。

“紅夜……參見諸位御使。”

“你就是紅夜嗎?跟我來,始祖想見你。”爲的一位血衣使以平淡的聲音粉碎了紅夜勉強裝出來的平靜。然後,無視這位忍不住開始顫抖的女戰士,四位血衣使分列於門的兩側,空出中央的禁閉室出口。

“這、這是屬下的無上光榮……”

爲、爲什麼始祖會到前線來?而且要見我究竟是……雖然內心混亂到了極點,但紅夜還是勉強控制住自己,結結巴巴地作出了反應,然後像是很費力地站起來朝着出口走去。

待紅夜走出禁閉室後,四位血衣使隨即跟上,分別站在她的四個方角,以一致的步調跟隨她一同前進。雖然不知道這代表的究竟是監視還是保護,不過處於正方形中心的紅夜卻毫不懷疑,此刻就算千人來襲自己也會絕對會安然無恙。至於從這四位無上強者的監視下逃跑的念頭,她壓根兒就沒有想過。

在通向要塞上層區域的出口處,紅夜看到了似乎正在躊躇徘徊的寂,只不過,寂在注意到四位血衣使的瞬間就跟着跪伏了下去,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現自己被帶走的事情。

“這說不定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哦……”紅夜不由得苦笑了出來。

……………………

跟隨着四位血衣使,紅夜來帶到了自己尚未有資格進入的要塞最上層區域。在某條通道的入口前,另一對似乎更高階的血衣使接替了引領紅夜的工作,而最初四位血衣使則停留在入口處一字排開,瞬間漫溢的殺意讓就連背對他們紅夜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不用這麼害怕,始祖只是想問你一些問題罷了。”左邊那位血衣使注意到紅夜微微顫抖的腳步,以蒼老的聲音淡淡說道。

“是、是這樣的啊……”紅夜稍稍放心了一些,不由得對這位老者投以感激的視線。

“我提醒你,不要在始祖面前做出任何失禮的事情。”右邊響起的聲音似乎同樣蒼老,不過卻有着震懾人心的力量。“雖然仁慈的始祖並不會在意,但血衣使要處置一個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是、是!”紅夜一瞬間又緊張了起來。

謁見始祖的場所是一間多以素色綢緞爲裝飾的優雅大廳,雖然是很能讓人放下緊張的環境,不過紅夜卻在進到大廳的一刻就將額頭深深地埋進了地面鋪墊的草蓆中,因此也就失去機會來放鬆自己的心情。

“紅夜拜見始祖。”已經有所覺悟的紅夜,至少是將聲音鎮靜了下來。

“嗯,我想見你好久了,紅夜。”自簾幕背後響起的聲音清脆悅耳,簡直就像未成年的孩童一般,不過卻一點也不損其威嚴。“你們兩人,先退下去吧。”

“……是。”感覺中,兩位血衣使長老似乎愣了一下,不過隨即站起來,躬身退下。只是他們在經過身邊的時候,紅夜耳中突然響起了彷彿被壓成一絲線的聲音。

“再提醒你一次,不許失禮。”驚濤駭浪般的殺意瞬間籠罩紅夜全身,然後又驟然退去。雖然只有短短瞬間,但紅夜已經汗透重衣!

“不許嚇她。”依舊是那樣清脆的童聲,不過這一次卻換成了血衣使長老狼狽地低頭致歉,然後迅離去。

“……”雖然那兩位血衣使長老給她了很大的壓力,不過當大廳中真正只剩下自己和始祖兩人的時候,紅夜突然間又異常渴望他們兩人能留下來。無法控制的緊張感不斷攀升,紅夜甚至能夠清晰地聽到心臟急鼓動的聲音。

“你,好象很緊張呢?”聲音竟然是在極近距離響起的。

大吃一驚的紅夜反射般擡起頭來,然後就再也低不下去了。她怎麼樣也沒有料到,始祖竟然已經從簾幕中走出來,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在彼安人的信仰中,得到“源頭”加護的始祖,從彼安建國的三百多年前就一直生存至今。然而此刻紅夜面前現身的“始祖”,外表看來卻好像是位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漆黑的頭和眼睛與一般的彼安人似乎也沒什麼區別。只是在她額頭上那如同魔眼般的紋路,卻是象徵本族的圖騰印記,是蒼族中僅有一人有資格擁有的紋身!

“我可不是爲了嚇你才叫你過來的。”始祖俯視着紅夜,說道:“總之,先站起來吧,紅夜。”

“是。”紅夜順從始祖的意思站了起來,不過隨即就皺起了眉頭,因爲她覺這樣實在是不太妥當。

“……算了,你還是跪下吧,把頭擡起來就行了。”始祖有些費力的仰頭注視着這位“高傲”的戰士,然後收回了自己的意見。

“是……”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紅夜,馬上服從了這道命令。

“嗯,還是這樣說起話來舒服一些。”小女孩般的始祖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從袖口中取出一把短刀,向紅夜確認道:“這把短刀,你有印象嗎?”

短刀長約一尺半,上面光潔如鏡,刃口處反射着森森寒光。雖然曾經沾在上面的血跡此刻已經被一絲不留的收去,不過紅夜還是憑着刀身末端銘刻着的新月紋路辨認出了愛刀的身份。

“是,這是屬下曾經的武器,‘月落’。”她以肯定的語氣回答道。

“這麼說,上面曾經沾上的血跡……也是出自你的手嗎?”始祖的表情有些急切,語氣也帶上了一點動搖。

“嗯,事實上……”因爲搞不清楚始祖關心的究竟是什麼,所以紅夜只得將艦內侵攻作戰時所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然後小心翼翼的注視着始祖的表情。

“這麼說,你沒有殺死那個人?”始祖的表情似乎放鬆了下來。

“這個……”紅夜苦笑了出來,不過聲音中卻帶着莫名的驕傲。“如果他當時就認真起來的話,以屬下的力量,不要說是取走他的性命,或許就連傷都傷不了他吧?”

“嗯,能以一己之力殲滅重甲武士隊的人物,已經接近血衣使中最上階戰士的水準,的確不是你能對付的……看起來,他真的是受到‘源頭’祝福的人了。”始祖的表情明顯柔和了下來,看向紅夜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一絲欣賞的意味。“在這樣的狀況下都還能率領部下全身而退,你作得很不錯嘛,紅夜。”

“屬下惶恐。”紅夜再次把頭低了下去。

“對了,那個人的名字……你知道嗎?”始祖又繼續問道,聲音有些急迫。

“抱歉,屬下當時來不及詢問。”對於這一點,紅夜其實也非常懊悔,不過還是據實回答道。

“是這樣啊……”始祖聲音中流露出濃濃的遺憾,過了一陣後才繼續說道:“不過,你看起來與他挺有緣份的,應該會有機會再次見到他吧?這是命令,那時候不論使用什麼方法,務必將他帶到我的面前來,知道嗎?”

“是,屬下明白……咦?”低頭領命的紅夜像是注意到什麼般地擡起頭來,表情充滿了驚喜。“始、始祖,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再次上戰場了嗎?”

“沒錯,之前委屈你了。”始祖看着她,以淡淡的語氣說道:“作爲彌補,‘葬送者’就交給你指揮吧。”

“葬、葬送者!”紅夜全身一震,無法置信地望向始祖,極度震驚下甚至忘記了禮儀。“真、真的嗎?”

“嗯,真的。”始祖點點頭,嘴角掛上了一絲柔和的弧線。“在即將開始的戰爭中,你率領他們儘量去爭取自己的武勳吧!並且我答應你,當你累積下足夠武勳的時候,就特別允許你進基因庫中自由挑選合適的種子。”

“屬、屬下一定不會辜負始祖的厚愛!”紅夜紅光滿面,感到無比喜悅,並以有生以來最熱烈的聲音如此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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