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回到餐廳的時候,理所當然受到夏娃的埋怨。海特蘭德公子在空間站裡失蹤的消息,甚至連空間站的警備隊都爲之驚動,不過還好天空在這份混亂擴大前回來了,不然空間站非得被言言軍人洗劫一番不可。
不過在夏娃詢問他行蹤的時候,天空只是笑着敷衍了過去,就算告訴警備隊真相,彼安始祖也不是他們能夠捕捉的對象,只是徒招混亂罷了。而比起這些來,他還更擔心、諾阿的事情。
“情況有些變化,得趕快回去處理才行”,以此爲藉口強行中止了兩人的約會,天空帶着夏娃急急趕回了旗艦,並在聯絡艦上就下達了命令,“芙蘭,艦隊的補給工作進度如何?”
“……兄長?”芙蘭這時候已經回到了寢室,正準備洗漱睡覺,出現在影幕上的她披散着墨綠的長,顯出和平常扎馬尾辮時不同的成熟風韻。
“能源補給工作已經完成,剩下的只有戰艦整備和武器盤點,這部分研修生們人都是第一次進行,因此進度要稍稍緩慢一點……”雖然有些疑惑天空會突然關心起補給問題,不過芙蘭還是舉手行禮,如此彙報着。
bsp;“立即中止整備工作,通令全艦,在十分鐘內準備好拔錨起航。”察覺到天空言語中流露的焦急,芙蘭輕輕皺起眉頭,“……生了什麼事情嗎?兄長。”
“……還不能確定,不過也許要生什麼事情了。”天空的回言則有些曖昧。
雖然隋的言語中並沒有透露出彼安的任何企圖,但不論是前次的蝕,還是這次的隋,天空從他們的身上都直覺似的嗅到了盪漾着破滅與衰敗的氣息,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在暗夜中聽到毒蛇吐信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現在還不清楚到底能做什麼,不過至少要讓這些雉鳥們迷離這份危險。
“明白了。我這就傳令。”芙蘭沉穩地點了點頭。儘管天空大部分時間裡都不是一位合格的翔士,當真正有危險來臨的時候,卻再沒有比暴君更可以放心依賴的人物了。不過就在她準備執行命令的時候,猶豫半晌的天空又追加了一個問題,“那個。諾阿……現在怎麼樣呢?”
“那孩子在服了鎮定劍後,已經安穩地睡着了。我把她安頓在旗艦上,另外任命了一位翔士暫代她地艦長職務,可以嗎?”
“嗯。不好意思啊,芙蘭。總讓你處理這些麻煩的事情……”天空稍稍放下心來,跟着搔搔頭向芙蘭至上謝意。然而,這平淡至極的話語卻讓芙蘭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幾秒鐘後清醒過來,聳聳肩膀,勉強扮出無可奈何的模樣,“沒辦法啊,兄長總是那付吊兒郎當的模樣,若我不時刻跟在身邊的話,你可是會墮落到華德提督那付模樣。”
“哈、哈哈……”被如此職責的天空也只有以苦笑迴應,但心中卻感到一股說不可思議的溫馨,而被隔離在這溫馨氛圍之外的艾紐霍嘉爾家幼子,則很不甘心地抓起了某人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死小鬼,居然又咬我……你的身上該不會有伊斯埃雷家的血統吧?”走在艦內通道上,天空憤憤不平地向身旁的夏娃抱怨着,然而後者的回言卻出乎他的意料,“你怎麼知道?”
“……真的?”看着諾阿的表情並不像開玩笑,天空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嗯。伊斯埃雷-丁-納爾-賽恩,是我的另一半遺傳因子的提供者。”夏娃的話就像平地裡響起的一聲悍雷,炸得天空一陣搖晃,低頭呆呆地看着夏娃,好半天后纔回過神來。
“也就是說,雷利婭大公是塞恩元帥的伴侶?”天空得出連自己也不相信的結論。雖然同爲根源氏族之長,但不論是以輩分還是以年齡計算,塞恩和雷利亞間都足足相差了一世代以上,相當於老公爵和亞姬的區別,這樣兩人會是伴侶關係……似乎光是想像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不是伴侶,只是借用牙之長的遺傳因子而已。”夏娃的話再次推翻了天空身爲地緣之民的常識。
雖然與所愛之人的遺傳因子結合依舊是最普遍的形式,不過擁有自在操縱遺傳因子科技的夏蘭人,其實也不是完全拘泥於這單一的形式。因爲獲得對方的遺傳因子信息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所以少數國某種原因而未得到伴侶的夏蘭人,也會通過人工介入的方式結合彼此的遺傳因子,並誕生下想要的孩子。只是不告知對方便隨便使用其遺傳因子的情況,在夏蘭社會中是不被提倡的行爲,因此這樣誕生下的孩子都沒有不會被告知自身遺傳因子的構成。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天空愣愣地問道。
“我知道塞恩大公過去曾擔任過母親的上司,而且母親對他也很尊敬,所以我推測他可能是我另一半遺傳因子的來源,並找機會把他的遺傳因子情報和自己的對比了一下,然後確認了推測。”夏娃以平淡的語氣說明着,不過天空卻聽得啞然無語。
“不愧是……艾紐霍嘉爾啊……”天空呻吟着,跟着想起了若耶誕生的荒唐過程,不由得對那位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的老元帥生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情……
“對了,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天空心中靈光一閃,突然警惕起來。
“因爲我希望您知道呢,師君。”夏娃擡頭看着他,一眨不眨地,暗紅色的眼瞳中盪漾出朦矓的視線。
“你、你在想什麼?小鬼!”被夏娃凝視的時候,天空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反射般地向後跳退一步,背靠着牆壁擺出警戒的體勢。
“您多慮了,師君。”夏娃的脣角彎成優雅的弧線,聲音中流溢着令人戰慄的從容,“我當然知道師君的身邊已經有着諸多優秀女性的存在,也完全沒有和亞諾萊維涅家中呼聲最高的帝位繼承者競爭的打算。而且更重要是,現在我連自身都還遠不成熟,根本就沒有培養孩子的能力,所以師君持儘管放心好了。”
“唔……”在夏娃一番似是而非的保證後,天空反而越來越放不下心了,仔細打量着那張鎮定自若的美貌,從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偷偷收藏遺傳因子的跡象,不過就算是真的,他也根本拿艾紐霍嘉爾沒有什麼辦法……
“總之,馬上就要拔錨起航了,快給我回到自己的船上去!”天空用心虛的音量呵斥着夏娃,最後也只能選擇逃避,不過這卻反而給了對方得寸進尺的勇氣,“就讓我留在這艘旗艦上吧,師君?反正接下來根本沒有訓練的餘裕,艦長的職務乾脆交還給準令翔士,不是更好嗎?”
“說什麼呢,這種事情可不是由你決定的……”天空板起臉,試着扮出威嚴的模樣,不過夏娃一句話便把他賭了回去,“是諾阿的事情。既然已經言應了師君,那我就要負起責任好好照顧她,可以吧?”
“隨你的便吧……”天空突然感到一陣無力,不知什麼時候起,事情的主導權就漸漸轉移到了這艾紐霍嘉爾之子的手裡,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啊……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諾阿的啓,但天空在拔錨前乾脆統一取消了全體研修生的代理艦長職務,以經驗老到的原準令翔士代替。接下來是返回亞路法特星系的三天急行軍時間,然後研修實習就正式結束。儘管若琉亞大概會有所抱怨,不過實習歸實習,這些雛烏們踏上真正的戰場還早了十年以上。
沒有理解教導長的苦心,替換下來的研修生們被集中到旗艦安置,當然是怨聲載道,不過暴君的手腕在這時候就體現了出來。幾乎不可能在三天內完成地作業沉甸甸地壓在了研修生們的頭上,並且還附帶上“若無法按時完成,將嚴重影響研修成績”的惡毒條件……於是,原本喧譁的旗艦頃刻間安靜了下來。
在兩百名研修生中,唯一允許例外的只有諾阿和夏娃。雖然對艾紐霍嘉爾之子來說,那點作業也不過只是半日計算的分量,不過難得有機會得到那個人的關愛,她當然不會想去推辭。
至於諾阿這邊,在那以後就再沒有想上次那般人格混亂的狀況生,大部分時間都安安靜靜地躺在或坐在什麼地方,但也不像是在呆的模樣,腦波也在正常起伏中保持着平穩,跟過去那精神分裂的病患截然不同,就連夏娃也沒有辦法判斷這種現象到底是好是壞。
影幕上的諾阿,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雖然視線停頓在那些虛擬出來的地面風景中,不過注意力其實並沒有真的在上面。諾阿一手撐着腦袋,保持着某種說不出悠閒的坐姿,似乎正在翻闆什麼喜愛的書本,就連脣角都掛出着彷彿愉快的弧線——雖然她的手中空無一物。
“……她整天都是這個模樣?”天空也對諾阿的表現感到困惑。
“是的,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呢……”夏娃苦笑出來,“雖然交流起來沒有任何障礙,腦波偵測又始終正常,但就像現在這樣,什麼人都能察覺到其中的改變。在我所知的範圍內,根本沒有這樣的先例,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那需要我做什麼?”其實就算不問,天空也大概知道夏娃的請求,不過始終徘徊在“必須在諾阿和穆中抹殺一人”的罪惡感中的他,還是很難鼓起勇氣去面對着極其艱難的選撢。
“……我希望師君能夠進入,見見諾阿,和她談談話。”夏娃當然也知道天空的苦惱,不過卻不得不如此要求着,“這樣一來,她應該會有所表現的,而我也就能根據她的表現來判斷現在的狀況了……一直這樣下去的話,我也不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我……知道了。”天空遲疑了片刻,艱難地點了點頭。在夏娃的注視下走到病房的門前,他覺自己握着把手的右手竟然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那是和麪對千軍萬馬時截然不同的恐懼……也不知道推開這扇門的時候,要面對的人,到底是諾阿?還是穆?
深呼吸好幾下,天空鼓起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動了下右手,伴隨着機簧的脆響,門滑到了旁邊,那嬌小的背影直接出現在他的視界中……並沒有想象中的情景,諾阿並沒有欣喜地迎上來,甚至連回頭的動作都沒有,只是靜靜坐在那張靠窗的椅子上,帶着近似恬靜的笑容。
“那個……”這樣的展開讓天空有些不知所措,慌亂中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寄宿着亡母魂魄的學生,半晌後才勉強擠出一句,“你、你好。”
“……我一直在等待着你呢,我的孩子。”盪漾着慈愛與威嚴的聲音讓天空心中猛然一震,那毫無疑問是屬於始祖的語調,而慢慢轉過身來的諾阿,也確實像極了那曾經在他懷中安逝的神貌——諾阿和穆的人格之爭,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得出了結果。
“穆……”天空確認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心中卻莫名涌出一股悲傷,那個在他臉上印下腳印的不良小鬼,那個把他稱爲“猥褻教官”的驕傲少女,已絕不復存在了嗎……
“爲什麼一直磨蹭到現在纔來呢?難道不知道讓淑女等待是很沒禮貌的事情嗎?”然而,突然間蹦出的輕快語調,卻毫不留情地粉粹了這份悲傷,天空茫然地擡頭看着諾阿,一時間徹底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