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會如此,並非由於其爲菲恩伯德王家的第一坐艦,而是因爲在過去的十年中,它一直獨佔着帝都環道上的最傳說,成爲那些陶醉在無限度中的靈魂所憧憬嚮往的目標,並被賦予了諸如“剎那之帝王”、“時光的坐騎”等衆多稱號。
不過,大部分人通常還是稱它爲“火紅之陽麟”。
現在,呈現在菲恩王眼前的這是一艘已經看不出完整形狀的交通艦:艦身的一半已經無影無蹤,斷口處呈現出支離破碎的慘狀,原本加諸於艦身上的那優雅中隱約透出粗曠氣息的曲線,現在也徹底扭曲變形,留下的只是這艘交通艦在臨終前痛苦掙扎的痕跡。
如果不是艦還保留着那支獨特的銳角,菲恩王寧死都不會相信這就是昔日那艘榮冠帝都的“火紅之陽麟”。不過,一旦確認了這艘交通艇的真正身份,在喪艦之痛襲來之前,索爾斯最先感覺到的卻是彷彿置身於萬年冰河般的悲傷。
即使不用進行任何勘測,只要視覺還正常的人都知道,在交通艇被破壞得如此徹底的情況下,其中的乘員還能夠生還的可能性其實已經微乎其微了。
而事實上,在最初的檢測中確實沒有現這堆殘骸內存在着任何生命反應。
“夏音……”喃喃自語般地叫出了自己投入所有心力來培養和疼愛的女兒的名字,麻痹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菲恩王只是覺得全身冰涼。
而他的老師此刻的模樣也不比他要好多少。在看到陽麟殘骸的那一刻,老公爵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幾十年。痛苦與絕望的表情在他的臉上迅蔓延開來,讓這位帝國最後的羽翼全身上下透出一股衰敗的氣息。
“怎麼會這樣……”就好像雙腿再也無法承擔這份沉重的噩耗般,亞姬無力地跪坐在地板上。空洞的眼神穿透了厚實的艦體,落到黯然無光的無盡虛空中。
在這種情況下,侍立在旁的兩位上級翔士也跟着沉靜了下來。米爾丁只是用悲傷的視線注視着兩位根源氏族的幼芽最後搭乘的交通艦,陽麟的殘骸。而華德,這位一向散漫的翔士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小心翼翼地維持着蒼穹軍翔士最標準的站姿。
艦內的氣氛變得異常沉重,空氣中瀰漫着讓人窒息的緊張感。所有人都忘記了時間的流逝,深陷在這無比深沉的悲哀中,無法自拔。
“閣下,有件事情……”
雖然雷利亞已經儘可能的壓低了聲音,不過在這被痛苦所凝固的寂靜空間中,他的聲音卻是那麼的唐突而顯眼,以至於除了那三位之外的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有什麼事情等一下再說。”米爾丁壓低了聲音,不悅地說道。
“可是,我們現了……”雷利亞的樣子似乎很焦急。
“我說了,不論有什麼事情都等一下再說!”米爾丁低聲地咆哮着,聲音中充滿了憤怒。
“那是不行的!閣下。”覺悟到如果不在這個時候講出來的話,自己之後的下場肯定會非常悽慘,因此雷利亞一橫心大喊了出來。“我必須在現在就向你報告!”
“嗯?”片翼翔士那悲壯的覺悟終於驚動了三位沉浸在深沉悲哀中的根源氏族,老公爵勉強擡起頭望向了這邊。
“你!你……很好!雷利亞片翼翔士,我允許你報告!說吧!”米爾丁狠狠地看着自己的副官,暴躁地說道。
“是!閣下,技術參謀在分析交通艇殘骸時,在其內部現一疑似逃生艙的筒狀物。而關於是否對其進一步進行勘測,請閣下判……”
米爾丁的話沒有說完,因爲他已經被一躍而起的菲恩王抓住了衣領,並且在那股失控的力量下陷入了無法順利呼吸的困境。
“你說的是真的嗎?”在亞諾萊維涅家族中,被公認擁有罕見的溫厚性格的菲恩王,此刻卻像一位真正地亞諾萊維涅家成員般,在暴動的情緒支配下作出了讓人無法想象的激烈行動來。
“索爾斯,冷靜下來!”把雷利亞從即將窒息的困境中解救出來的是亞諾特公爵。
“你這像什麼樣子啊!即使事關兩位帝國之光的生命,你也不能隨便剝奪別人呼吸的自由吧?”老公爵又恢復了一向詼諧的語調,不過那雙交握在一起,並且微微顫動的手卻暴露出了他內心的無比激動。
“啊,抱歉。”醒悟過來後的菲恩王馬上就鬆開了手,退後幾步對片翼翔士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然後轉頭看向了雷利亞的長官,以不容拒絕的語氣拜託道:“大提督,請你馬上下令翔士們對那個逃生艙進行勘測。另外,拜託多準備一套增壓服,我希望能親自前去。”
“沒問題,我馬上叫人準備兩套增壓服。我也去!”米爾丁迫不及待地對終端手環下達了一系列指令。
“等一下!”
阻止那兩人離開的是一個低沉但卻異常有力的聲音。
無法忽視聲音之主人的威嚴,兩位上級翔士只得停下腳步,轉身望向最高統合監督。
“……老師,還有什麼事情嗎?”雖然菲恩王的聲音很輕柔,但卻很容易讓人感到他的急促。
“亞姬,”老公爵就像沒有聽到索爾斯的問訊般,柔和的目光毫不停留地移到了旁邊的女性身上,用誠摯的語氣請求道:“你可以暫時回到‘雪月’上去嗎?”
“老師!”即使是當主您的要求,唯獨這件事情是不會答應的!亞姬透過眼神向老公爵傳達了這樣的訊息。
“雖然那孩子並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夏蘭人,不過他已經海特蘭德家族的一員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們應該以適合根源氏族之繼承者身份的禮節來迎接他纔對。”無視執事反抗的目光,老公爵自顧自地說着。
“本來應該是集齊全部的‘眷族’,在宮邸中舉行一場盛大的歡迎會纔對的。不過現在大概沒辦法要求那麼高了……”他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所以我希望,至少身爲‘眷族’一員的你,能以最正式的裝扮來迎接他——海特蘭德家的幼子的歸來。可以接受我的委託嗎?”
“……明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願意接受。”亞姬點點頭,接下了這個尚不知道會不會有機會開始的委託。
事實上,她倒是很體會到做出這種要求的老公爵的心情。穿上正式禮服以迎接將要到來的家族的幼子,這種行爲除了具有某種程度的象徵意義之外,更多的是含有祈禱的意味。
“雖然我只和少主相處了很短的時間,不過在我看來,他是位懂得禮貌的好孩子。所以,我相信他絕對不會作出這種讓作好準備迎接他的親人空等一場的無禮行爲。”
“是嗎?那就好,快去吧!”
聽到這樣的回答,老公爵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他對亞姬揮揮手,然後轉身向索爾斯兩人走去。
……………………
在翔士們的努力下,隨着一塊塊艦體的剝落,那個隱藏在陽麟殘骸中的逃生艙終於顯露了身形。
那是一個直徑約三米的圓形筒狀物,儘管表面已經有了不少擦傷的痕跡,但至少外形上沒有出現任何缺陷。而在筒狀物的頂端中央位置,有着一個以火紅襯底、黃金爲翼的紋章。
“沒錯,這就是‘雪月’遺失的那個澡……逃生艙。”看到這個紋章,老公爵點頭確認。
“也就是說,那兩人現在……很有可能就在裡面嗎?”菲恩王遲疑地問道。其實只要簡單地調查一下就能夠知道問題的答案,但對是否馬上揭開近在眼前的謎底而有所迷惑的,並非他一人。
“我想,還是不用馬上開啓艙門。先連接上逃生艙的通訊端口,聽聽看裡面是否有動靜再說吧?”一天之內承受了太多次的大喜大悲,老公爵覺自己一向硬朗的神經現在已經呈現出極不穩定的狀態。
如果開啓艙門之後卻現……他實在是不敢想象會有什麼事情生在自己身上。
當然,菲恩王毫無意見地完全接受了這個建議。看起來,這位父親的神經也已經被女兒折磨到了瀕臨崩潰的地步。
技術參謀很快就連接上了逃生艙的通訊端口,然後把其中的信號投放到了艦內擴音器上。
最初的數十秒是一段令人驚心動魄的沉默,而當兩位根源氏族的當主忍不住臉色再度青的時候,擴音器中突然傳出了少年和少女的聲音。
“天空!我們到底還要在這裡面呆多久?”少女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不過配合上目前的情景,不禁讓人生出一種無理取鬧的感覺。
“就算你問我也……”不管是誰大概也只能苦笑吧?這個時候,衆人才對老公爵之前提到的,“在那兩人的關係中,我的那位孫子好像處於徹底弱勢的地位”這句話有了大致的體會。
“你是我部下,回答我的問題是你應盡的義務!天空。”感覺越來越無理取鬧了耶?包括老公爵在內的衆人都將質疑的目光集中到了菲恩王臉上。而這位原本就對自己的教育方式有所懷疑的父親,現在更是徹底地失去了教育子女的信心。
“我說,夏音啊,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少年困惑的聲音從擴音器中傳了出來。
“我沒有生氣!”任何人都能夠聽出這句話中蘊含的怒氣,大概是覺了這一點,所以少女又補充道:“我只是覺得不滿而已。”
“不滿?是因爲陽麟的事情嗎?”少年明知故問。
“難道還有其它的事情嗎!”少女怒火越來越旺盛了。
“可是那也沒有辦法啊!畢竟之前出現的一系列意外都不是我們所能預料的。而且更重要是,我們兩人可是都還活着啊!”看起來,少年的心胸非常開闊。“想想看,經歷過一次機雷襲擊的我們,現在居然還能有餘裕去爲交通艦的損失而不滿,你不覺得應該對此心存感激嗎?夏音。”
“那只是……幸運,純粹的幸運而已。所以,就算逃過一劫也沒有什麼好驕傲的。”少女固執地否定着少年的努力。
“可是如果沒有這份幸運,我們現在大概已經化爲銀河中的星星了吧?不管怎麼說,我是挺喜歡這份幸運的。”少年的聲音中有着些許的笑意。“但是,看起來,成爲夏蘭人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啊……”
即使是擁有無比強韌之神經的老公爵,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也忍不住動搖了一下,而其他的人則馬上對帝國之翼的未來產生了深深的憂慮。
“天空,你……難道後悔成爲夏蘭人嗎?”少女有點遲疑地這麼問道,聲音中有着掩飾不住的不安與擔憂。
“後悔?不,沒這回事。”少年淳厚的回答拯救了所有人的心情。“雖然艾琉雅對我保證過我絕對不會對夏蘭人的生活方式感到沉悶或無聊,不過我倒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它竟然會如此刺激就是了。”
“你不喜歡這樣?”似乎很不放心的少女再一次確認到。
“嗯,這還真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啊……”少年沉默了一陣子,然後爽朗地回答道:“我大概不會討厭這樣的冒險。不過,要我立刻喜歡上夏蘭人的生活方式恐怕也很困難誒?。”
“……你這個優柔寡斷的傢伙。”那股因喪艦之痛而產生的怒火似乎已經完全泄了出來,少女現在又恢復了平穩的語調。
之後兩人便沒有再繼續說話了。
不過即使是在逃生艙之外的衆人也可以想象到,此刻在那小小的空間裡瀰漫着的,應該是一種溫馨而安詳的氣氛。而感受到這種氣氛的他們,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安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