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尾巴狗懶洋洋地站起來,噌地一下跳到夏天縱肩頭上,然後狗毛一抖,金黃色狗毛如針般奓開,一股股檀香氣從狗毛上散出,向四周均勻散去。
“喲,長進了,不需要我出手了”。夏天縱笑道:“只是越長進越蹬鼻子上臉,現在爬肩頭,以後還不得在小爺頭上拉屎?”
禿尾巴狗理都不理夏天縱,逼出氣味兒後就伸長狗鼻子在空中聞聞。
夏天縱屏息凝聲,不敢打擾禿尾巴狗。禿尾巴狗嗅得一會兒,突然跳了下來,向一棵青槓樹走去。夏天縱跟着禿尾巴狗在山道走着,走到不能分辨處,就故技重施,走了一個時辰,才走下山來。
籲,走出大山了。夏天縱看着面前流動的河水,鬆了一口氣。
一條河,不寬,只有十來丈,河水也不是很深,河面上露出十幾塊零星分佈的石頭。
但夏天縱沒有過河,更沒有一躍而過的想法。
這河水不是真的河水,河面的上空,也不是真的上空。夏天縱看着河面上的那幾塊石頭,眉頭又皺了起來。
石頭不多,十五塊,但有九種大小。十五塊石頭分成五行,每行只有三個,縱橫之間,沒有一個石頭的大小是相同的。
這是數,夏七下了結論,不知道大小是不是一到九這樣排列的。最小的代表一,最大的代表九,夏天縱在岸邊,用樹枝畫了一個五橫五縱一個方框,然後在每個交叉點上,按數字大小,對應河中的石頭,將數字寫了下來。
寫出來,夏天縱就笑了,尼瑪的,這不是什麼陣,這是數獨。只是大周皇朝時的數獨,真的非常原始,只有五橫五縱的數獨,對夏天縱這個懂得無限循環結構的數藝天才來說,真的太簡單了。
哧哧幾下,夏天縱用樹枝在每個交叉點寫下了一個數字,將數獨填空完畢。
夏天縱撿起河裡的小石,按順序擲進河裡對應的位置,只聽砰砰砰一陣響,又有石頭浮出水面,搭成了一座寬闊的石橋。
夏天縱走過了石橋,就走出了畫卷。
仍是秦川鎖鑰的位置,仍在這條半山腰的石道上。夏天縱伸手將姬飲河的山水畫收起,循着車轍,慢慢地跟了上去。
四小姐一路沉默,一路向後看,但夏天縱一直沒有跟來。但四小姐沒有問,因爲她相信姬飲河不會傷害夏天縱,從小到大,姬飲河還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謊話。
一個迷宮而已,只要有耐心,笨蛋都能走出來。夏天縱是笨蛋嗎?他如果是的話,整個南陽書院數院的學子,估計得有九成九的人撞牆。在去年的入學試時,夏天縱見楚河隨手畫了一個圓而悟了數陣,然後就排列出了七劍殺陣,並將之做了出來。這在數藝上的天賦,實在是世所罕見。
他很快就會跟來的。四小姐心裡這樣安慰自己。但一直回到家裡,四小姐也沒等到夏七出現。
大周皇朝分封制,封王封伯封侯封大夫,但擁有自己封地的卿大夫,實在不多,但褒大夫正是其中之一。
褒夫人今天五十大壽。
按大周禮制,五十壽方能稱爲大壽,也只有大壽,方能遍宴賓朋,接受各方祝賀。對褒夫人來說,這是人生第一回。正因爲如此,褒家才如此隆重,將遠在南陽的四小姐也叫了回來。
褒府張燈結綵,廣設流水席,將封地內名門以上的所有人家,全請了過來,給夫人祝壽。
後院繡雲樓,褒家四位女公子久別重逢,圍坐一起,言笑晏晏。
“四妹,這次見你,怎麼總覺得有怪怪的感覺?”大姐拉着四小姐的手,問道。
四小姐還沒回答,二姐已經笑道:“這還用問麼?這是有心事了唄,咱們的四妹啊,終於情竇初開了,嘻嘻。”
四小姐臉上一紅,嗔道:“二姐,太史姐夫怎麼沒好好管束你?還是口沒遮攔。”
二姐笑道:“喲,還害羞了,這是想他了吧,一起在書院小半年,還沒膩夠?”
四小姐白了二姐一眼,將頭埋到大姐掌心裡。
大姐憐愛地撫摸着四小姐的後背,道:“看看,摸起來又瘦了。父親也真是的,怎麼讓你到南陽去學習,太遠了。”
“大姐,你就太寵老四了,出去有什麼不好?我想出去,父親還不讓呢。”三姐有些小埋怨。
“你啊,老老實實呆在東郭家,別想着到外面去野。”大姐跟三姐說話,立即換了一個口氣。
“哎呀,知道啦。”三姐很無奈,被大姐訓斥,那是早就習慣了。
一個小侍女出現在房門口,悄悄向四小姐打了一個手勢。三姐眼尖,一下子看到了:“琴兒,給我滾進來,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琴兒小舌頭一吐,拘謹着雙手,低着頭走了進來。
“剛纔搞什麼鬼呢?”
琴兒低着頭,看了一眼四小姐,不敢答話。
“喲,本小姐問話,還敢不答應,這是皮又長緊了吧。”三小姐嗓門高了起來。
四小姐擡起頭來,低聲道:“三姐,別嚇着小丫頭了。是我讓她看看,前面有哪些客人到了。”
“呵呵,早說嘛。四妹,你還問什麼呀,姬宗子不是早就到了麼?”三姐揮手讓琴兒退下。
“我……,誰要問他呀?”四小姐聲若蚊蚋。
“是問真皇子麼?嘻嘻,聽說真皇子很出色呢。”三姐又笑道。
“好啦,一出嫁就沒羞沒臊的。”大姐見四小姐臉若紅布,趕緊止住老三。
琴兒又走了進來,稟道:“四位小姐,老爺和夫人請四位小姐到壽堂,共賀老夫人大壽。”
褒府壽堂,褒夫人端坐高堂,旁邊擺滿了壽桃壽山。
褒府西席東郭先生側立褒夫人旁邊,高聲唱道:“夫人大壽,請各位賓客獻壽禮。”這在壽堂上獻壽禮,頗爲講究,並不是送禮的人,都要在這裡呈上,也不所有送上的禮品,都在這裡呈上。在壽堂送禮,都是要有一定身份的人才可以,並且一般只選一件在這裡敬獻。
至於誰可以在壽堂上敬獻,這個由主家定。像今天,褒夫人第一次做大壽,就安排世家以上的,可以敬獻壽禮。
東郭先生手捧長長的禮單,大聲宣唱:
“大周真皇子,東海紅珊瑚一株賀上;
皇都御史姜爲,東珠成雙賀上;
皇都少府屠長夫,南荒靈芝成雙賀上;
……”
東郭先生每唸到一個人,便有各家將禮物奉上。
四小姐仍是白紗輕遮朱容,只是兩眼迷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大姐突然輕輕一拉四小姐衣襟,輕輕道:“你看——”
四小姐收回心神,只見姬飲河走上了堂。東郭先生聲音一振,大聲道:“西申姬公府,奉白璧一對、玉斗一雙、南海靈龜兩隻、黃山壽鬆五十棵……”
啊!好大的手筆,好重的壽禮!
堂上賓客,都被姬府的禮物鎮住了。姬飲河含笑站在堂上,將一件件禮物奉給褒夫人過目。
褒夫人眼裡笑出了花,看着姬飲河,笑道:“飲河,你來了便是我最好的壽禮,還帶這麼多東西做什麼啊?這多不容易。”
姬飲河躬身道:“侄祝叔母椿萱並茂、蘭桂齊芳。”
褒夫人連聲道好,姬飲河直身起來,得意洋洋地向四小姐看了一眼。
三姐拉過四小姐的手,低笑道:“姬公子好大的手筆,這哪是賀壽啊,這就是娶親來了。”四小姐粉臉一紅,狠狠掐了三姐一把,旋即低下了頭。
姬飲河看到四小姐含羞帶怯的模樣,心下大動,哈哈一笑,退了下去。
四小姐心裡卻很惆悵,一面是姬飲河溫文儒雅的模樣,一方面卻有一種期望,期望那個時文時野的人出現。
“飲河哥哥不會騙我吧”?四小姐暗暗扭着手指:“他不會騙我的。從小到大,飲河哥哥就從來沒有騙過自己。可是,他爲什麼沒來?是回書院去了麼?還是出了意外?”
賀壽的人一件一件的禮品送了上來,東郭先生的嗓子開始嘶啞。四小姐腦裡胡思亂想,小心肝竟是無比的惴惴。
“我這是算在想他麼?”四小姐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把自己嚇了一跳。
堂上送禮的人,已經是最後一個。壽堂左右,堆滿了無數的珍品貴禮。真王子和姬公府的禮品,被供在了正堂上。
最後一名賀客走回原位,東郭先生收了禮單,也走到堂中,自唱自獻道:“西席東郭文昌,黃金十兩,賀夫人壽。”
褒夫人站起身來,笑道:“這可使不得,東郭先生,你將我四個女兒教授成材,老身還沒辦謝師宴呢。”
東郭先生道:“夫人不要嫌東郭禮輕。”
褒夫人趕緊命人接了十兩禮金,再請東郭先生坐下。
壽堂獻禮,就算結束。
褒大夫站起身來,準備招呼嘉賓移步赴宴。
一條金毛大狗搖搖擺擺地跑上堂來。
四小姐眼睛一亮,失聲叫道:“皮皮!”禿尾巴狗皮皮。
禿尾巴狗來了,他還會遠麼?夏天縱夾着一把連鞘長刀,手託一隻錦匣,走了進來:“南陽學子夏天縱,薄禮一份,賀夫人壽。”
夏天縱躬身行禮,自報家門。
滿堂寂靜。從四小姐失聲叫出皮皮時,壽堂便無比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