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 雲府上下都在準備着出遊,雲承睢這傢伙一得了機會就流竄過來,搞得我避之唯恐不及。
因爲怕碰到雲四少, 凌晨我就從房子裡出來, 逃到了飯堂。見屋門緊閉, 推開一看, 沒人?想是太早了。可這時哪有其它去處, 再回去補個回籠覺?不行,萬一睡過頭,醒來又遇到雲四少爺怎麼辦。
坐在飯堂前的青石上發呆。沒過多久, 來了人。
“尹大人,您在這裡呀。”
我擡頭, 見是兩個雲府守衛, 她們值夜路過此處。
“嗯~想待一會兒。”
“哦。”
“啊~請問, 那雲寶~他不住在這兒?”
“呵,小寶住處離此地不遠, 出了院門,左走,屋前有一棵棗樹的就是。”
“哦~多謝了。”
“原來大人是來找小寶的。呵~”
“嗯?”
“沒什麼,大人隨意,我二人須得去其它地方瞧瞧。”
“嗯。”
兩個巡夜的人離開, 我站起來, 走出院子……
“雲寶~”我在門口輕輕喚了一聲。
“寶兒, 外面有人, 好象是在叫你。”
“誰呀~”
“聽聲音象是尹大人。”……
馬上門就開了, 小寶肩上披了件衣服,腳底拖踏着布鞋, 揉搓了一下眼睛。
“有事?”他說。
“……”我突然意識到擾了別人的好覺,而且還是無原無故的。
“沒事?那我回去睡了,天還沒亮呢。”小寶關上門。
屋裡傳出甩掉鞋子和躺到牀上的聲音。
我轉過身,發現不遠處有個小狗窩,便走過去。把裡面的雪犬拖出來。
“汪~汪~嗚”
“乖~別叫。”抱着它出了小院。
在東院那個種了桃花樹的角落裡。
“來玩尋寶吧,我藏個東西,你去找。”抓着小白兩隻短短的前爪,搖着它。
“嗚~”小狗耷拉着毛絨絨的腦袋。
“沒睡醒啊小白,連你也不陪我。”
覺得十分無趣,又帶着雪犬回到小寶的院中。摸了摸小白,輕輕將它放進狗窩裡。
來到了自己的院子裡,坐在鞦韆上晃着。
夏夢初時醒,飄然空庭躡。
暖風正撩賴,吹落院井花。
落坐衣帶斂,聞尋晨曉聲。
人生如此渡,何時故家歸。
心知不可返,念念猶諮嗟……
“吾來也!咦?在等人嗎。”雲承睢衝進來,見我一隻手攀着鞦韆繩子,整個人凌空掛着,眼睛瞧着他。
“……”看着雲四少,突然覺得這傢伙非但不討厭,還可愛起來了。
“喂,想什麼呢。”小云少爺問
“嗯~想教你練劍。”我鬆了手,跳下來,走到他面前。
“真的!終於肯教我了,好好好,何時練哪。”小傢伙搓着兩隻手問道。
“你得先做一件事。”我拿出黑刃短刺,在指間耍起來。
“是什麼。”雲承睢一邊問,一邊盯着短刺,眼珠子上下轉動,樣子挺逗的。
“讓雲寶的狗會找物件,會尋人。”我說。
“白毛兒能做到?” 他瞪大了眼睛說。
“你試過就知道啦。”笑着回答,心想:當然能了,去年雲祁覺還帶着狗上山逮我呢。
“嘿嘿,一定好玩,怎麼讓它學……它會咬我?……它怎麼找……”
看得出,雲四少對這類把戲很感興趣,嘰哩呱啦,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
我耐心地教他如何訓狗。從怎麼跟動物建立信任關係,再到食物獎勵,怎樣令行禁止,連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都談到了……
等把方法跟他講透,早飯時間已經過了。
“去試試吧。”我說。
“好。”說完他就一溜煙似的跑了。
寂寞這種玩意兒,來得快,去得也快。開始會覺得難受,熬過那一陣,就沒事了。
趁着現在,雲鏡她們沒派活給我,趕緊出去躲躲。
在街上逛悠,見前頭一個雜貨鋪子,便走了進去。
出來時拿了一盒繡針,嚴格意義上說是用來捺鞋底的那種針,夠粗夠長。
走着走着,看到 ‘班荊館’的牌子,想到風葉道這廝便在裡頭,不如去煩煩她,打發一下時間。
剛跨進了館驛的門,突然有個人衝了出來,仔細一看,正是葉青。沒去管他,繼續向前走。遇到了驛官,我說明來意,她就帶我去找風葉道公主。
還未進庭院,裡面便有竹林風鳴般的琴聲傳出。
“煩勞大人帶路了。”向驛官一拱手。
“將軍多禮,小臣先下去了。”見我這麼說,她識趣的離開了。
邁進外院門,裡頭假山,魚池,翠葉紅花很是幽雅。真不愧是界國最好的迎賓館,我心中讚道。過了‘垂花門’見着正廳。廳門口兩邊各站了三個女子,其中一位看到我,便走上前。
“請通報,界國雲麾將軍尹毓祺求見。”我跟她說。
“您稍等。”她給其它人一個眼色,自己招呼我進廳就坐。
門口一人進了內堂。不久,有人拿了托盤,上面是一杯花茶。
我坐在圈椅裡,拿着瓷茶盞,環顧四周。剛纔與我應答的女子就站在旁邊。
院裡的琴聲停了。
“你就是尹將軍吧。”風葉道身穿祥雲紋紅錦寬袍,手持玉笛,踱着方步走出來。
見我沒有站起來行禮,一旁的女侍從皺了皺眉。
“不知,將軍前來,有何要事……”公主殿下也一臉不悅,象是在怪我傲慢。
“葉青剛出去。”我說。心想你就裝吧。
“呵呵~~被瞧出來啦。嘿嘿,走!我們裡頭說去。”她一改剛纔正兒八經的樣子,臉露痞笑,拉起我就往內堂帶。
“葉青,那個男人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讓他待着別來,非不聽,要跟着,壞我的事。”風葉道將我領到內院的大角亭裡。
“明明是自己破綻太多,倒賴起旁人了。”我笑着說,然後坐到石凳上。亭中的青石桌上擺着套茶具和一些水果糕點,邊上還有兩個矮木架跟一張小小的木圓凳。想來剛纔弄琴之處便在這裡。彈奏的人已經帶琴離去,只留下了琴架子。
“很多,不會吧,你從哪些地方看出來的。”她也坐了下來,問着我說。
“呵呵,聞音品茗很風雅嘛。”我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夜宴上,一看那眼神,那痞相,還有翹小指的動作,我就覺得是她。後來又聽女皇叫出了風葉道這個名字。今天,見着葉青,便百分百確定她與比武場上的傢伙是同一個人。
“我剛纔在聽琴,也被你看出來了!不會是派人一直監視我着吧。”她盯着我的眼睛。
“那邊~”我指了指琴架,然後給自己倒了杯茶,再跟她說:“今天是來討宴會上,你欺我的黑帳。”
“原來是這架子沒帶走。呵呵!欺你的黑帳?我哪有!倒是某人黑了心腸,要灌我喝酒,後面我起鬨不過是小懲大誡罷了。”風葉道哈哈一笑,拿起桌上的糕點放入口中。
“嘿嘿,怎麼不說你們使節團想看曹玉出醜!我是受女皇所託,纔來擋酒的。”我中指擦弄着茶杯的口沿說道。
“我看,並非女皇所託,而是你自己心痛他。這麼美的公子,哈哈!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哇哈哈。”風葉道拍着大腿,仰面大笑,樣子十分欠揍。
“曹玉是皇帝義子。誰敢有非份之想。”我說。
“呦呦,糊弄誰哪,你骨子裡頭要是有這些個尊卑禮數纔怪了。好說本人也是一國公主,你怎麼見了我也不施行。”葉道小姐說完,用食指,點着自己的鼻尖。
“哼”我沒有理會她,放下茶壞,從桌上的盤子裡挑了個紅色果子,在左右手之間拋耍。
“唉~你老實說,那天晚上,舞劍的時候在想誰呢。”風葉道探過身子,用手搭在我膝上。
“什麼想誰。”我又拿了兩個果子,站起身,學着雜技演員的樣兒,雙手接拋三個果子。
“別耍啦,跟我說說吧。是誰~是誰,我知道不是曹玉,他太愛顯,人又傲,玩玩還可以,要說喜愛就談不上了。是不是兵部尚書家那個身手不錯的魯公子呀,比武的時候,我老見着你倆在一起。要麼是……我知道啦,禮部老古板雲鏡的兒子,對不對。一定是他!這小人兒長得可真叫漂亮,美鳳目櫻紅口,麪皮子嫩,身子骨兒鮮活,性子古靈精怪的。還不肯理我,嘿嘿,唉,想得我心裡頭~”公主手摸着下巴,眼瞅着亭子頂,開始浮想聯翩。
停了手,把果子扔回盤子裡,想了想我說:“發什麼瘋,他還是個孩子呢。”
“孩子?他歲數不算不小,今年有十七了。怎麼你當他是個孩子?那麼說,你的心上人是魯源了,魯公子樣子倒是不錯,就是太冷了,又成天在外,拋頭露臉的~~難道他更有一番風情,嗯~嘿嘿”風葉道眼睛閃啊閃的。
“好啦,瞎扯什麼,當是你呀,風流成性。哼!”雲承睢有十七?不可能啊,這麼大的人還要刨泥巴,朝別人扔石頭,難道是裝嫩?我心想。
“風流~是啊~各國美人們的情況我可是瞭如指掌。剛見着你那會子,還納悶兒,竟然有我不知道的絕色。可惜,卻是個女的。嗯~在夜宴上~凌厲狠辣的劍勢,傷懷悲泣的神情,讓人瞧着心碎呀~~後面怎麼又清明超脫起來?臨了,就變成決斷後的淡然。看得我是~~啊,你爲什麼不是個男人呀,爲什麼!!”她扯着我的衣領,死命地搖。
“你瘋了不成,鬆手,別鬧,我不客氣了!”將一塊點心,‘叭!’拍在她腦門上,這廝終於消停了。
“啊呀~糟蹋吃食!要知道,有多少黎民百姓正在捱餓呢,罪過罪過。”她皺着眉頭,使勁撣着臉上的糕點碎沫。
“裝什麼忠君愛民,又不是在外頭,沒別人看着。你真要是惜它,就該收攏了吃掉,而不是一副嫌髒惡塵的樣子。”我拍拍手,又拿了塊長條的糯米糕去敲她的腦門。
突然風葉道站起來,一把抓着我的手,拍掉了糯米糕,將臉湊近,眯着眼睛,眸中寒光閃現。
“我的事,將軍倒是都能猜着了。那麼~本殿下~該不該留着你這個禍害呢~嗯~”她邊說,邊將另一隻手伸到我的脖子上,慢慢收緊。
閉上眼睛,十分確定風葉道現在不會要我的命。想殺就不會當面說,要殺人,方法很多,不用她堂堂公主親自動手。
“你不怕!你想死!”她鬆開手,退了一步,審視着我。
“呵~爲什麼想死,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嘛,日子過得很瀟遙。”揉着脖頸,慢慢睜開眼,跟她說道。
“你喜歡上了誰?你要什麼?說出來,我會幫你。祺兒~告訴我。”風葉道邁前一步,兩手搭上了我的雙肩。
“喜歡誰?要什麼?”我低下頭,輕聲自語。是啊~喜歡的是誰,要的是什麼,真的知道嗎?其實我誰也不喜歡,什麼東西也不想要。……我時常要回答自己的心,活着是爲了什麼……一直在追尋生活的意義……我真有心嗎?也許它早就枯死了……我待在這裡,我活着~必須要不斷找理由。因爲救人,所以纔來都城。因爲柳洵,所以參加武考。因爲鄭飛,所以殺人。真的只有一條路?不是!辦法有很多,我只是選了想走的那條。用別人當藉口,我麻痹着自己,也迷惑了他人,貌似忠厚老實,其實薄情寡義,冷酷心腸。我這樣的人,爲什麼還要活着,是不是在害人,是不是罪……
“別難過~不想說就別說了。是我不好,不該問。勾起你的傷心事。是我不對。”風葉道輕輕撫着我的背,安慰道。
我下巴抵着她的左肩頭,心裡想:要是這位公主知道我只是個瘋子會怎麼樣。這一切是多麼無聊。不管在現代,還是來這裡,總有許多人因爲過分自信而落入陷阱。我合上眼簾,感受她溫暖的懷抱……
風葉道喚出了她最欣賞的公子駱楚音,來彈奏琴箏爲我解悶。
木然的看着他,這個在夜宴上用琴聲與我應和的男子。一曲又一曲,全是有感而發,情景交融,真乃操琴高手。
這公子穿着高領白袍,整個人除了頭跟手,其它地方都包得十分嚴實,這快夏天了,也不覺得熱?細看之下,其它他身形十分單薄,不象是個練家子。
仔細琢磨了一陣,我更正了原來的想法,他不是習武之人,而是音律高手,那天能跟我呼應,原因是他弄琴技藝高超,有溶情入音的本事……
接下來幾日,我天天都去風葉道那兒聽琴。
直到今天,跟大夥一起去騎龍山。
雖然喜歡旅遊,但是這種團體活動我卻沒什麼興趣。相比之下,倒更喜歡賴在亭子裡聽駱楚音彈彈曲子,消磨時光。可惜風葉道她們過兩天就要回國了。
在山腳下,見到了柳洵……他們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