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是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波瀾壯闊的冒險,約納儘管對騎士小說中的故事無比嚮往,但生性內向的少年並不喜歡陌生的事物,如果時光能夠停留在紅土平原陽光溫暖的午後,蜷縮在占星術塔小小房間的牀上閱讀占星術書籍的日子能夠永遠延續該有多好,柯沙瓦老師在塔頂的實驗室擺弄着器材,遠方天際線上的紅石堡被陽光鍍上一層耀眼的金色,空氣平靜得如同一塊透明的水晶,食物的香氣傳來,廚娘開始準備晚飯,放下炭筆伸個懶腰,擺弄着小蒸汽傀儡機器人“瘸腿亨利二號”,等待晚餐的時刻到來,
約納願意用能付出的所有換回這段寶貴的時光,這段旅途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占星術士的靈魂,背叛者賽格萊斯用無形的線操縱着自己,一路上的戰鬥、歡笑、見面與離別,回想起來顯得如此不真實,原來那個約納的記憶正像通天塔中經歷的兩年時光一樣悄然消散,有時候面對鏡子,17歲少年幾乎認不出鏡中人是誰,
此刻他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心中默默地向夥伴們道了一聲“珍重。”變化,巨大的變化再次到來,從與乾草叉夥伴們重逢的時刻起,約納就知道這一天終將到來,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急,唯有這一次,賽格萊斯的預言昭示了死亡的前景,約納彷彿看到沒有面孔的預言者藏在墳塋中露出陰森的冷笑:明明知道這是條通往地獄的道路,自己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踏上征途,
“請稍等,約納閣下。”
溫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碧綠的藤蔓破土而出,輕輕纏住占星術士的腳腕,埃利奧特平靜地說:“龍姬小姐的去向很明晰,作爲大家族族長的女兒,即使強加於她身上的罪行再重,也要經過漫長的審判之後才能定罪,不要這樣衝動,麻煩多留一刻,把一些事情談清楚好嗎。”
“埃利,埃利。”小螞蚱揪着玫瑰騎士的紅斗篷,慌亂地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知道了,是我太沖動了。”約納花了幾秒鐘思考,點了點頭,沉默地轉回身來,纏住腳腕的藤蔓枯萎、乾燥、化作飛灰,占星術士停留在門口,站在留下與離開的分界線上,用姿態在自己與夥伴之間築起一道決絕的牆壁,
騎士開口道:“龍慎鱗先生,可以介紹一下龍家的情況嗎,,,如果違揹你的文化傳統或者誓言的話,當然可以拒絕。”
小龍激動道:“我會說,我知道的都會說出來。”他纏着紗布的胸膛一起一伏,對胸口滲出的血跡視而不見,“東方大陸有六大古國,形成互相牽制、和平共處的格局,幾百年間雖然統治國家的家族時有改變,但很少出現大規模戰爭,大陸共有十七個歷史悠久的大家族,被稱爲‘東方十七家’,每個家族都有着強大的實力,其中又以龍、孟、墨、巫四家最爲強盛。”
“墨家就是統治後秦國的皇族吧,昨天在城門口看到的佈告……”丹尼插嘴道,
“是的,後秦是六國中版圖最大的一個。”龍慎鱗指着牆上的地形圖,“佔據了東方大陸的整個東北區域,而孟家是殘齊國的統治者,他們處於南商國的東方,都城汶上,距離睢陽城一千五百八十里遠。”
斯圖爾特家的男丁頭疼道:“東方的地理我是不懂啦,可爲什麼國家的名字都這麼奇怪。”
小龍答道:“東方六國是南商、殘齊、後秦、涼隋、末漢、晚唐,至於名字是從何而來我說不清楚,似乎很久以前有着更加強盛的大帝國存在,後來帝國破敗之後誕生如今的國度吧……墨家與孟家統治着兩個國家,龍家在涼隋國都城平陰,目前沒有主政,而巫家在大陸最北端的晚唐國,也未掌握政權,四大家之外,還有夜家、姜家、孔家、嬴家、呂家、趙家、魯家、蔡家、班家、姬家、澹臺家、第五家、朱邪家……”
漢娜心不在焉地聽着講解,目光的焦點落在約納身上,而少年根本未曾感覺到斯圖爾特當代家主灼熱的視線,他正在將小龍說出的每一個字印入腦海,這陌生的東方大陸將成爲他一個人的冒險舞臺,每一個信息都是極其重要的,
“請繼續。”玫瑰騎士若有所思道,
龍慎鱗喘了口氣,“龍家主宅坐落在涼隋國都城‘黑城’平陰郊外二十七裡處,緊鄰通天塔‘天璇’,佔地三千五百畝,主宅中最古老的長老會議事堂已經有超過六百年曆史,我曾在加入影宗的典禮上進入一次,平時以我分家子弟的身份是不被允許進入第二重以上院落的,龍家雖然不主政,但目前涼隋國執政的呂家是東方十七家中勢力最微小的,龍家對國家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你們戰鬥使用的是什麼力量。”埃利奧特問道,“是我們所不理解的能力……”
小龍愣了一下,過了良久,才凝重地點點頭:“這都是爲了掌刑祖奶奶……東方十七家之所以強大,是因爲每家都有兩個秘密:第一,世代傳承的獨門修行法,傳子不傳女,傳宗不傳分;第二,純正血統帶來的血脈能力,在龍家來說,修行法門被稱作‘九法’,其中包括……”
他的身影一閃,化作一道烏光在室內縱橫來去,“啪啪”在牆壁上彈跳四次,輕捷無比地出現在原地,“步法與輕身法‘跛龍’。”
緊接着,小龍身上的色澤越來越淡,直至融入屋內的陰影當中不見了蹤影,夥伴們四顧尋找,從實驗室另一側傳來聲音:“陰影藏身法‘瞽龍’。”
他復現身出來,捂着胸口慢慢走近衆人,“再加上觀氣知命、預測兇吉之法‘拙龍’,這就是我所學過的三種法門,本來作爲外姓子弟,我是沒有權利學習‘九法’的,但受到祖爺爺賞識加入影宗,纔可以法外開恩獲得三種功法。”
“可龍姬的戰鬥方式並不相同。”騎士說道,
“是的,掌刑祖奶奶是血統最純正的龍家人,龍家宗家長子長孫一脈的繼承人,幼年時太祖爺爺及曾祖爺爺等長輩就使用八字相合的孩童屍骨賦予了掌刑祖奶奶‘冥婚’的能力,這種血脈能力比‘九法’要深奧得多,祖奶奶根本沒必要學習這些粗淺法門。”龍慎鱗回答道,“除了我所會的三種法門之外,‘九法’中還包括許多能力,我身上的傷口……”他不自覺地撫摸着沾血的繃帶,“是太祖爺爺使用‘鐮龍’造成的,這是‘九法’中最高法門,殺人於無形,根本看不清是怎麼出手的……若不是掌刑祖奶奶她……”
埃利奧特忽然問道:“那麼‘飛光’就是澹臺家的修煉法門,照你的說法,他們也有血脈中攜帶的獨特能力。”
龍慎鱗點點頭:“沒錯,每個家族的方針不同,澹臺家是東方十七家中唯一接受殺人委託的殺手集團,他們的家規規定除非長老會同意,否則不可以在戰鬥中動用獨門能力,我們從澹臺離宮一路走來,沒有任何一位澹臺殺手發動血脈能力。”
“……龍姬到底犯了什麼罪。”約納忍無可忍地開口道,這個問題在心底盤桓已久,終於破口而出,“爲了你們龍家的某個人,她一個人,一個女人,獨自走遍天涯,風餐露宿,揮手殺人,沒有任何一個龍家人出面幫助;如今又被綁回家鄉加以審判,這就是你們龍家報答人的方法,你們這些東方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埃利,你是怎麼回事,昨夜你爲什麼不立刻叫醒我們追上去,眼睜睜看着她被帶走,……她會死的。”
他知道這些話說得很無禮,可若非如此,無法平抑內心的激動,
“對不起。”玫瑰騎士垂下了頭顱,“我們是遵從誓約的騎士,無法違抗龍姬小姐的命令,自從承諾幫助她送出第一朵銀玫瑰的時刻起,任何違抗她意志的行爲都會化作火焰灼燒我們的靈魂,龍姬小姐命令我……不要去尋找她。”
龍慎鱗咬着牙道:“這都怪我。”他將長劍“睚眥”背在背上,忍着傷口的疼痛握緊拳頭,“我不知道掌刑祖奶奶究竟有什麼罪……無論如何,我現在就去找她老人家。”
錫比東看看西看看,急得眼眶中蓄滿了眼淚,平時嘰嘰喳喳像小雀兒似地嘴巴癟着,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漢娜撫摸着她的頭髮,狹長的綠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約納,丹尼·斯圖爾特站在妹妹背後,表情顯得非常奇怪,既悲傷、又欣慰,還加上一點迷茫,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約納艱難地說道,“起碼多告訴我一點龍姬的事情好嗎,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對她幾乎是一無所知,埃利,可以嗎,你是怎樣遇到她的。”
騎士怔了一怔,擡起頭來,“現在嗎,……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