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一 第一人稱

你們好,各位網友。

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場,所以就直接開門見山了。

嗯,我是一名基本有線電視頻道的電視連續劇編劇,我才發現,我腦海中構思的那些人都是真實存在的(而且他們正以大約每集一人的速度死亡)。於是現在我遭遇寫作瓶頸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沒法立刻解決,我就會被炒。求助!

現在我花了二十分鐘看着上面我剛寫完的這段,覺得這真是瞎扯淡。那我就一句一句地詳細解釋給你們聽。

“你們好,各位網友”:你們都知道那幅《紐約客》的漫畫,上面是一隻狗通過電腦對另一隻狗說:“在網絡上,沒有人知道你是一條狗”吧?是的,沒錯,就是這個典故。

不,我不是一隻狗。不過這麼說也沒錯,在這兒我得保持匿名。因爲,太坑爹了,看看我剛都寫了些什麼玩意兒。那可不是隨手抓過一個人就能面不改色說給他聽的事情。但在網絡上誰都不認識誰。也許我可以吐個槽。

“我是一名……編劇……”:我真是個編劇,已經寫了好幾年的劇本了,而且從這幾年的收視率看下來也算挺成功的(呸)。現在我不想過多地說這些細節,因爲別忘了,我得保護好自己的隱私,不要過多地透露具體信息。我只能說,它還沒到能獲得艾美獎的地步,不過我想,我親愛的網友們,你們也許還是聽說過它的名字的。而且在線下的世界裡,我也擁有自己的IMDb頁面。我好像扯得有點多了。那就先這樣。

“我才發現,我腦中構思的那些人都是真實存在的”:是的,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沒看到上面兩段我剛說過“太坑爹了”嗎?你們以爲我不知道這詞兒說出來有多糾結多痛苦多抓狂嗎?我知道,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太知道啦。如果我沒覺得這事情說起來讓人覺得我智商着急的話,我早就在博客上洋洋灑灑地開寫了(如果我真有博客的話。不過實際上我沒有,因爲我被這個每週一集的電視劇佔用了全部時間),也許還能發展成一部和惠特利·史崔柏的小說齊名的作品呢。我可不想這樣。這是生活方式的區別。每天累成一攤泥,大半夜的還得對着麥克風搞個人電臺之類的,我可不幹。我只是想回到以前,想怎麼寫就怎麼寫的狀態。

不過我還是得重申:我劇本里寫的那些人真的存在。因爲我和他們見過面,向上帝發誓我說的是真的。我可以伸出手切實地碰到他們。而且只要我的劇本里讓他們中的人死去,他們就真的會死。對我來說,只是在紙上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對他們來說,就會從高樓頂掉下,或者被車撞,或者被熊吃了,或者其他的死法(我只是舉幾個例子,我並沒有讓他們這麼死去)。

Wшw☢Tтkan☢C〇

好好想想吧。想想這意味着什麼。我只要在劇本里寫下“鮑勃被獾給吃了”,就意味宇宙中的某個地方,某個叫鮑勃的可憐蟲就要被一羣鼬科動物吃幹抹淨了。當然,只看我的描述也許還挺好笑的,但如果你就是鮑勃呢?那可真是太坑爹了。然後呢,因爲我的緣故你就這麼掛掉了。所以我纔會說接下來的這一句——

“現在我遭遇寫作瓶頸了”:我得說,在遇到這檔子事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寫作瓶頸爲何物。身爲一個作家,突然有一天因爲你的女朋友把你甩了結果你就寫不出東西來了?得了吧夥計,這正是寫作的絕佳時機。這下你夜晚的時間就沒別的事可幹啦。不知道接下來的一幕該怎麼寫?那就安排一場爆炸。那樣就了事啦。因爲你在宇宙中的位置這種存在主義的問題而煩惱?醒醒啊夥計。是的,在歷史的長河中你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透明。但你這個小透明靠編造瞎話來謀生,那就意味着,你不需要扛沉重的箱子或者問別人要不要多點一份薯條。別天真,回去工作吧。

如果狀態好的話,我六小時就可以飛速寫出一集的初稿。寫得好不好呢?肯定不能指望像莎士比亞那樣,再說了,莎士比亞寫過《泰特斯·安特洛尼克斯》。六個小時,寫一個初稿,這一天狀態很不錯。而且我敢說,作爲一個劇作家,我狀態好的時候可不少。

但現在我寫不下去了,我沒法繼續寫劇本了,因爲我寫點東西都能殺人啊。如果追究起來,這可真是作家瓶頸的好藉口。被女朋友甩了?接着寫啊。你打着字讓一個個人死去了?也許能讓你停下來。我就停下來了。現在我就抱着我的筆記本,Final Draft加載完畢,而我就只能對着屏幕發半天呆。

“我就會被炒”:我的工作就是寫劇本,而我沒在寫劇本。如果我沒法儘快再次動筆,那我就沒理由被留在職員名單裡。現在我還能苟延殘喘一會兒,因爲在這個瓶頸之前我已經提前寫好了一集待發,但這也只能讓我多賴上一星期。我沒剩多少時間了。明白我爲啥緊張了吧。

“求助”:是的,我需要幫助。這不是能和熟人開口的事情。因爲,再重申一次:太坑爹了。我也不可能讓同事——或者其他作家知道。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沒有工作,一定會很開心地踩過我的屍體來填補我在這部戲中的空缺職位的——想到這兒我就快瘋了。這樣的工作得來不易。但我還是得找個人說說這事,因爲我從出生到現在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倒黴事,不知道怎麼應付。我需要一些旁觀者冷靜的指點。

然後我就選擇了你們,各位網友。你們持有自己的觀點。而且我猜你們中有些人也許早已厭煩回答網絡上這些匿名求助者提出的荒唐問題了。要麼看這個,要麼玩“憤怒的小鳥”,對吧?

那麼,有什麼好的建議嗎,各位網友?

一位匿名作家

……

好消息就是,挺多人來瀏覽這個帖子;壞消息就是,人們總是不斷地問我各種問題,而不是——你懂的——幫我。但話說回來,如果你要匿名發表類似於你寫的角色突然活了之類的帖子,我想你必須得先解答圍觀羣衆的好奇心。好吧。那麼對於那些需要答案的人,我就針對頻率最高的問題做些簡單的回答吧。我會整理歸納一下的,避免重複問題和答案。

兄弟,你是認真的嗎?

兄弟,我當然是認真的。我沒嗑藥(嗑藥比較有趣);我也沒有編故事(如果我有空編故事,還不如去賺稿費呢);我也沒有發瘋(發瘋了也挺有趣的)。事情是真實的。

真的嗎?

是的。

真的嗎?

是的。

不,真的嗎?

閉嘴。下一個問題。

爲何不找你的心理醫生好好聊聊?

因爲,和大衆觀念剛好相反,洛杉磯的作家們並不是每位都要心理治療後才能走路的。我的神經都在可控範圍內(好吧,曾經在,不管怎樣)。雖然我是可以請一位心理醫師,但第一次治療還挺可怕的,對吧。而且我也不敢肯定,我不會被麻醉了擡出診所,送去精神病院。就算我是個妄想狂好了。

感覺是不是就像《奇幻人生》的情節那樣?

差不多吧?電影裡的威爾·費瑞爾是某人書裡的角色對吧?(我是可以去IMDb確認一下的啦,不過我懶得動手)只不過,我是作者,而不是角色。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立場不太一樣。大概吧?

不過你們想想,就算是有很多雷同,我也沒說過自己身上發生的是百分之百原創。我的意思是說,裡面也有類似《開羅紫玫瑰》的情形,也就是角色走出屏幕來到現實中。還有賈斯珀·福德的書中也提到過每個人都是一個童話故事或文學作品中的角色。還有在丹尼斯·霍根的書中,她也一直和她筆下的角色爭執,有時角色們並不服從她的安排,把她的劇情攪得一團糟。我老媽很喜歡那種故事。哦對,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還有《幻影英雄》呢。你們沒看過吧?看過了?好吧當我沒說。

還有一個雖然很不起眼但是卻很重要的細節,就是這些作品全都是虛構的,但是我的那些事情全都如假包換。就像我剛纔說的,有着很微妙的區別。但是這個區別卻至關重要。我並不是來聲明這種獨一無二性的。我只是想把事情給解決了。

嘿,你寫的那部戲是不是叫(在此處自行腦補各種劇目名稱)?

哥們兒,你的語文老師沒有教過你什麼叫“我想保持匿名”嗎?就算你猜對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的啊。要個提示?好吧,它的名字不是《超級製作人》,我也不是蒂娜·菲。唔……沒錯是叫蒂娜·菲。

還有這樣的問題:

到了現在,即使在網絡上,人們也會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條狗了,你知道的吧?

是的,不過這條狗開博客和瀏覽網頁的時候還知道掛個代理服務器用假地址。

你爲什麼不寫沒人會死的劇本呢?

沒錯,我完全做得到,但是會造成兩個後果。

1.這個劇本交上去,製作人會說:“這一章我要更驚心動魄一點!死幾個人!”然後我就只能在劇本里讓一些人掛掉,我不寫我的合著者也會寫的,或者製片人之一會自作聰明地改劇本,或者導演在拍攝的時候臨時起意決定讓某個角色陣亡,反正不管怎麼樣,總得有人當炮灰。

2.就算我手下留情,一切還是得遵從戲劇性的原則,然後就我這部戲而言,戲劇性意味着即使沒人死掉,也會被各種瘟疫啊傷病之類的搞成殘廢或者毀容。當然,毋庸置疑,讓一個人賴活着總比讓他好死來得人道,但他們還是很慘,而且依舊是我對他們下的手。結果我還是會愧疚。

相信我,我真的巴不得讓劇裡的主人公們足足一小時不間斷燈紅酒綠吃香喝辣鶯歌燕舞豔福滿滿地過神仙日子(啊,不過爲了掙錢養家廣告時間還是得扣掉的)。我想我們的觀衆也不會介意的——於是片子將會變得正能量滿滿。但是這部戲不是走這個路線的,不然有線臺不會給我們檔期。

我不得不寫一些我們節目需要的東西。我不幹就得被開。我不想被開。

知道嗎,如果你說的這些都是事實,隨之而來的存在主義難題會讓我和我的小夥伴們都驚呆的。

是的,我知道這事看起來很荒唐。我們可以花上半天時光促膝長談一番——前提是,這檔子事沒把我的日常生活變成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一坨屎。你知道我的現狀是什麼樣嗎?就好像早上醒來,走出房門,發現雷克斯霸王龍正蹲在你的院子裡盯着你。在最初的五秒鐘你可能會很驚喜,哇噢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親眼見到恐龍耶!然後你就會哭爹喊娘地逃命去了,因爲對於一隻雷克斯恐龍來說,你可是一碟嘎嘣脆人肉味的精妙小食啊。

你的院子裡真的蹲着一隻雷克斯霸王龍嗎?

沒。

真沒勁。

乖,出門左拐。

相對於大部分遇到寫作瓶頸的作家來說,樓主這會兒是不是寫得太多了?

雖然沒錯,但這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寫作,對吧?我並不是想當什麼創意網絡寫手,我只是不停地回覆留言然後尋求幫助。博客是挺好的,但我想做的事情只是寫劇本。而我現在寫不了。我的腦子裡負責靈感的部分徹徹底底地廢掉了。這就叫瓶頸。

你剛纔提到了你用的是Final Draft。你有沒有想過是你的軟件出問題了?推薦用這款Scrivener,我本人親測好用!

哇噢,真的?兄弟,如果有人在你面前犯了心臟病,你是不是也覺得這是個宣揚你低膽固醇飲食結構的好機會?這事做起來優越感特強對吧?

軟件不是問題。問題是我一動筆就會殺人。如果你真有誠意幫忙的話,在別人房子起火的時候別高貴冷豔地說什麼牌的灑水壺手感好,抓水管去啊。

相應的還有這條:

博主我相信你!我們什麼時候見個面詳細討論一下吧!就在我老媽房子的地下室如何?那裡是我的秘密基地喔。

喔你妹啊。我保持匿名性又多了一個充足的理由了,對吧?

那麼現在問答時間結束了,難道就沒人能稍微靠譜一點嗎?沒有嗎?

匿名作家

……

終於!終於有人的留言稍微靠譜一點了,待我完整地複製粘貼過來。

你的上一個帖子裡提到了一些電影和書籍,作品中創作者和被創作者的世界線都以某種方式被打破了(至少也是弄混亂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拍這些電影或者寫這些書的人們都和你有過類似的經歷?很有可能他們也經歷過,只是沒有告訴別人,可能也是出於和你一樣保持匿名的理由,因爲事情聽起來真的很瘋狂。不過如果你接近他們,把你的相似經歷告訴他們,也許會得到他們的信任,並且樂意和你討論。你作爲一個劇作家的身份應該能讓他們放下戒心,至少一開始。

那句“至少一開始”真是太微妙了,謝謝你。你覺得一個有線臺電視劇的劇作家說的話多少可信,這也讓我很開心。真的很治癒。

不過,對於你的問題,我還是得說,不,我沒有想到過,因爲,呃,真的很瘋狂,對吧。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但不得不說,我就真的遇到了,而且——我真不是在謙虛——我並沒有那麼特別,不管是作爲一個作家還是作爲一個人類。

所以,我承認事情能在我身上發生就能在別人身上發生,這完全有可能。而且如果在別人身上發生了,他們也完全有可能找到了解決的辦法,而不會導致寫不出來東西。目標也就是這個。所以現在我有個計劃:想辦法接觸這些作家,然後看看他們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有着難以啓齒的經歷。

這乍一聽非常完美,不過仔細想了想就有點問題。爲了讓你們有個概念,我來簡略地寫一個單幕的小劇場,題目叫作《一個匿名作家給現實中某人的謎題小品》。

匿名作家

你好!我劇本里的角色來拜訪我啦,他們說我只要一寫動作場景,他們就會被我殺死。你也遇到過這個情況嗎?

其他作家

你好,匿名作家!我一手有限制令,另一手有電擊槍。你想先選哪一個?

沒錯,這麼完美的計劃怎麼會出錯呢。

但話說回來我真的沒有更好的方案了,是吧。所以我現在決定這麼辦:

把那些筆下角色成功突破次元障壁的作家都列出來。

一個個地去接觸,弄清楚這是否基於他們的真實經歷,而不讓他們覺得我腦子有病。

這個可以有!好吧,還不知道到底行不行,但如果他們的作品真的有事實依據,那就從他們那裡獲得能夠繼續寫作的方法。

這就去構思不那麼詭異的開場白了。祝我好運!

匿名作家

……

各位,我很嚴肅地說:不要再猜測我是寫哪部戲的了,我不會告訴你們的,因爲我不想丟掉飯碗。這就是我這種人和你們(網友)討論我工作的下場。特別是像我這樣已經拉下臉皮把劇中角色來到現實中還和他們說話的事實都招供出來的人。我知道你們人肉起來很開心,但是,拜託了。給人留條活路吧,好嗎?我保證這事情搞定以後,不管出了什麼事情我都如實彙報。我是說五年之後。或者在我得了艾美獎之後。就看哪個先達成(我敢打賭是“五年”)。

好嗎?好的,感激不盡。

……

嘿,各位網友們,你們要的最新進展來了。我已經鎖定一些劇作者了,他們寫的故事情節和我的境況差不多,也包括我之前在博客上提到的那些:伍迪·艾倫,他寫了《開羅紫玫瑰》;賈斯珀·福德、扎克·潘和亞當·勒夫(他寫了《幻影英雄》);扎克·海爾姆(《奇幻人生》)還有丹尼斯·霍根。目前的計劃是先接近他們

獲得信任——至少別讓他們覺得我腦子有病——然後以最委婉的方式問他們,他們創作的作品是否和現實生活的真實體驗有所關聯。他們之後就是那些作家,然後就等着看誰會上鉤吧。

另外,爲了讓你們也能有親身參與其中的快感,是的,我會告訴你們我得到的答覆——在我和諧掉一些能識別出身份的細節之後。噢,別這樣看着我。別忘了我一直致力於保持匿名。是的。太多細節,我就得“出櫃”了(是個很棒的櫃子,散發着松針的香味和絕望的氣息)。但話說回來,因爲你們很幫忙,我也有隨時向你們彙報進度的義務。

還有,別搞錯了,我完全接受這樣的回覆:“哇噢,你比寫信給我的那些一般網友還要瘋狂,你需要我給你推薦一些抗精神病的藥物嗎?”因爲對於我現在收件箱裡收到的消息來說,我能回覆的也就是這樣。而實際上,我也確實這麼回覆了。你們肯定沒法相信,當你公開熱門電視劇編劇的身份後,將會收到怎樣瘋癲癡傻的來信。也許你們能理解吧。瘋子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暫時離開去發郵件了。)

好了郵件都發出去了。現在我們得看看要多久才能收到回覆。怎樣,開個賭盤不?

匿名作家

……

哇噢,沒我想象中等得那麼久。第一封回信來了。我把內容貼在下面:

XX發送自gmail.com顯示細節4:33PM(0分鐘前)

親愛的匿名作家:

您好,我是XX,是XXX的助手。我們收到了您的問詢,請告訴我們這是否爲某個主流雜誌或報紙的什麼創意性採訪任務?等待您的答覆。

我的回覆是:

您好,XX。不,這和任何一家報紙或雜誌或博客(好吧,也許我自己的博客除外)沒有任何關係。這實際上是我個人的行爲。能否告知XXX是否有時間進行一次會面呢?我將不勝感謝。

助手是這麼回覆的:

很抱歉XXX暫時沒有檔期。謝謝您的關注,祝您工作順利。

翻譯成人話就是:如果是《人物雜誌》,或即使是《美國週刊》,你的裝瘋賣傻我們也就忍了。但既然是個瘋狂的自由撰稿人,那就有多遠滾多遠吧。

嘆氣。曾幾何時,這個城市對於瘋狂偏執的自由撰稿人可是充滿了尊敬!我想是上個世紀80年代初吧。那時候大衛·李·羅斯還在威士忌路那一帶晃悠呢。這是我聽說的。我麼,大概,那時候只有六歲。

一條路堵死了,還有五條路要走……

匿名作家

……

有新的回覆。看起來非常牛。

收信人:匿名作家

發信人:X先生以及XX,XXX,XXX和XX

親愛的作家先生:

您發給X先生的問詢郵件經由他的助手轉發給了我們,我想是您的來函行爲讓他們覺得有必要提請我們的介入。X先生很慎重地考慮了一下他的隱私權,您的來函使他感到非常不安,不僅僅是信件內容本身,而且還因爲未知會他本人就以私人信件的方式聯繫他。

現在我們的客戶已經決定放棄讓X警署對您和您的信件往來展開調查,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然而,我們要求您停止以任何方式對我們的客戶進行接觸。如果您仍然不配合,我們將把所有的信件內容轉交X警署以及聯邦調查局,並可能申請對您的限制令。我沒有必要告訴您這樣的調查會立刻成爲新聞焦點,對您作爲XXXXXX這部片子劇作家的職業生涯也會造成嚴重的影響。

我們相信這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聯繫。

此致

敬禮!

X先生以及XX,XXX,XXX和XX

呼。

我得鄭重聲明,我發出的郵件並不像這麼變態:“親愛的X先生,昨夜我正巧佇於您的榻前,注視着您的安眠……”我真的沒寫這些,我發誓。

要麼就是這個人收到的騷擾郵件特別變態,寄件人都是那種打扮得像他家貓一樣站在他家門口的人。要麼就是這人出於完全另一些原因被我的信嚇到了。嗯……

於是有必要勞煩聯邦調查局出馬嗎?

不不,顯然沒必要。

至少暫時還沒必要。真搞不懂。

現在我倒是有衝動打扮得和那位先生的貓一樣站在他家門口。不過現在爲時尚早,更是週末的晚上。也許可以先喝點利克酒。

匿名作家

……

有條這樣的回覆:

我還沒法完全相信你真的見到你的角色來到現實中,但作爲一名總爲寫作瓶頸而困擾的作者,你在這個網頁上能夠如此地調侃自己的情況讓我覺得很有意思,特別是當你的真實職業危在旦夕時。如果我是你,我現在早就嚇尿褲子了。

噢,相信我,我也是的。我真的是的。我自己的住所已經完全沒法給我安全感了。我得晚上出門購物,免得被鄰居們看見。然後把吃完用完的垃圾扔到隔壁鄰居的垃圾箱裡去,這樣就不會被追蹤了。我對這種行爲絕不自豪。我的褲子也不是乾的。

我想向你們吐露一點點秘密,網友們:我現在在寫這個博客,有部分原因是排解恐懼。上一次我連續一週沒創作東西還是在上大學的時候,那會兒我因爲一次非常嚴重的食物中毒在醫院躺了六天。(學校食堂的食物並不總是新鮮的。我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我的宿舍都被稱爲嘔吐聖地。我跑題了。)即使在那種情況下,即使我病得差點把腸子都吐出來,我腦子裡也沒有停止過構思故事情節並努力設計對白。而現在呢,只要我一開始爲劇本構思情節或者設計對白,我的腦子裡就會立起一堵厚牆。我。真。的。寫。不。出。來。

我可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我真的很恐慌,我怕這就是傳說中的——靈感的源泉已經枯竭,從今以後我除了在繼續教育學院教書以外沒有別的出路了。我是說,該死的,還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呢。我現在惶惶不可終日,這會兒能做的事情大概也就兩件了。

1.用防凍劑和奧施康定調一杯特製雞尾酒,然後和我的烤麪包機一起泡個漫長奢靡的澡。

2.用寫博客來代替寫作,就像用美沙酮來代替鴉片依賴一樣。

其中一個方法導致的結果,就是一週後我腫脹潰爛的屍體被發現。猜猜是哪一個吧。

關於調侃自己,好吧,是這樣的。我十二歲的時候,闌尾破裂了,人們手忙腳亂地把我送進手術室的時候,我問醫生:“這對我以後彈鋼琴技術會有影響嗎?”醫生說:“別擔心,你還是能夠繼續彈鋼琴。”我回答:“哇噢,我以前都不會彈呢!”

然後他們就一麻醉針放倒了我。

我想表達的就是,就算我因爲急性腹膜炎死到臨頭了,還是改不了貧嘴。就算失敗了也要大開玩笑。(事實上,就像我爸在病房裡說的,“在那種時候你說啥不好偏說那個,活該。你也別當我兒子了。”我老爸特把玩笑當回事。)

總而言之,如果我照實描寫我害怕到腸子打結心律失常呼吸困難什麼的,你們現在肯定都右上角點叉關網頁了。也許我就會破罐子破摔。所以我覺得,還是自嘲一下比較好。

你們覺得呢?

匿名作家

……

嘿,我再來彙報一下進展吧。我收到的另一個人的信是這樣的——

親愛的匿名作家:

你的郵件在各種意義上都讓我很有興趣。實際上,我書中寫的事情和我的現實生活真的有交集。你小心翼翼閃爍其詞的詢問,讓我覺得你也許也遇到了這種交集。

既然是這樣,我明天就會去洛杉磯,去和我的電影經紀人討論在XXXXXXXXX製片廠的拍攝計劃。等我走完了那套客套流程,我很樂意和你見面談談。我的酒店在XXXXXXX。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們5點在那裡的酒吧見面吧。

你的

XXX

那聽上去很靠譜啊。現在我唯一要當心的就是,在未來的24小時內別死於焦慮爆棚。幸好我明天一整天都得開會。是的我說幸好——要開的會越多,問我劇本進展的人就會越少。要跟上進度真是越來越艱難了。我也建議過別的劇作家一起合作,他先大致地寫一個故事梗概或者初稿。我能讓他寫初稿因爲我級別比他高,我也不用覺得心有不忍,反正他還欠着我的錢呢。我會質疑自己的道德基礎。可是這會兒我真的別無選擇了。

希望我明天見的那位作家能給我一些實質性的建議。用開會來逃避和壓榨下屬能做到的畢竟有限。

匿名作家

……

好吧。我已經和那位作家見過面了。她就是丹尼斯·霍根。爲了更好地描述我們的“對話”,我決定用我最熟悉的方式。

咖啡店內景——角落的桌子——白天

兩個人正坐在桌前,手裡端着咖啡,桌上還有沒吃完的鬆餅。他們是匿名作家和丹尼斯·霍根。從匿名作家向丹尼斯描述他的具體遭遇開始,他們已經討論了一個小時了。

丹尼斯

你真是捲進了非常有意思的事態裡。

匿名作家

“有意思”可不是我用來形容這件事的詞兒。我更樂意用“無與倫比的夠嗆”來形容。

丹尼斯

行,這麼說也行。

匿名作家

不過你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對吧?當你在小說中描寫這些角色的時候,他們總是和你爭執,並且無視你的安排,經常自顧自地做他們想做的事情。這也是你的標誌。你寫得彷彿一切都真的發生了一樣。

丹尼斯

(禮貌地)唔,我想我們還是對這些表述做些明確的定義吧。

匿名作家

(靠上椅背)明確的定義?這聽起來就像“不,我可沒真的遇到過這樣的事,你個瘋子。”

丹尼斯

(拍桌子)匿名作家,你覺得我還不夠有誠意嗎?

匿名作家

想想我之前那個小時對你吐露的話?你這叫誠意?好吧,請繼續。

丹尼斯

我是因爲讀到你的博客纔來這裡的。

匿名作家

我沒有博客。

丹尼斯

你只是沒有用自己的真實名字註冊罷了。你用的是“匿名作家”這個網名。

匿名作家

(拍桌子)哦。哦,見鬼。

丹尼斯

(舉起雙手)別激動。我不是來揭穿你的。

匿名作家

見鬼。(站起身準備離開,猶豫不決了一會兒,坐回原位)你是怎麼知道的?

丹尼斯

任何一個自負的人在網上了解信息的方法。我有一個關聯自己名字的谷歌資訊。

匿名作家

(雙手在空中揮動)去他孃的谷歌!

丹尼斯

我點進了鏈接,想看看一個打破了第四堵牆的作家會是怎樣的一個人。看到了你博客的內容,我就將它加入了RSS博客訂閱。所以你還沒發郵件我就知道你會聯繫我。

匿名作家

所以你來這裡並不真的是爲了見你的電影經紀人。

丹尼斯

呃,不是這樣的。我和他一起吃了午飯,而且我們確實討論了與派拉蒙電影相關的一些事情。但我給他打電話說我要來,是在收到你的郵件之後。別擔心,我沒有告訴他多餘的信息。

匿名作家

所以你的角色們也並沒有真的出現在現實中和你交談。

丹尼斯

如果不是指作者說他們筆下的角色栩栩如生那老套的形容說法,沒有。

匿名作家

好吧。(又站了起來)感謝你浪費了我一天中的大好時光。很高興見到你。

丹尼斯

不過我們之間還是有共同點的。

匿名作家

除了浪費一整個下午以外?

丹尼斯

(不滿地)聽着,我來這裡並不是來近距離觀賞怪胎秀的。我的第一任丈夫已經讓我看夠了。我來這裡,是因爲我想我比你更瞭解你的處境。我也遇到過寫作瓶頸,非常糟糕的瓶頸。

匿名作家

有多糟糕?

丹尼斯

有一年多寫不出東西來。怎麼樣,足夠糟糕了吧?

匿名作家

也許吧。

丹尼斯

我想我能幫助你克服。因爲不管我是不是相信你的角色真的來到現實中,至少我自己的寫作瓶頸和你現在寫不出字來的處境是類似的。

匿名作家

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我不知道你的處境和我的還能有什麼類似的。

丹尼斯

因爲我們都覺得自己手上的角色非常棘手。

匿名作家

(謹慎地坐回座位)接着說吧。

丹尼斯

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你害怕自己的寫作會導致角色的傷亡,這使得你無法下筆。我的情況則是,我沒法讓角色做特定的事。我可以安排他們接近危險,但該到他們點燃導火索——類似這種關鍵轉折的事情——我沒法讓他們動手。我使盡渾身解數讓他們爬出大坑,而在此之前我卻大費周章地讓他們掉進去。這可真不是什麼好辦法。最後我徹底文思枯竭了。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

匿名作家

但這只是你的—— Wωω▲тт κan▲C ○

丹尼斯

(伸出手)等等,我還沒說完。最後,某天我坐在電腦前,面對着我的角色們束手無策,最後我讓角色對我發難了。“你他媽的還沒想好嗎?還沒有嗎?好吧,那我來吧。”然後他就做了我意料之外的舉動——我甚至都不想讓他這麼做——結果他這麼幹了之後,靈感就像洪水一樣沖垮了我的瓶頸大壩。我的角色做了我最害怕他做的事情。

匿名作家

是什麼?

丹尼斯

有了經紀人。未雨綢繆地運作着,甚至連角色可能會遇到不測都有了長期應對措施。

匿名作家

相信我,我的角色遇到的問題可不是什麼經紀人。

丹尼斯

我並沒有這麼說。但我的角色還做了別的事情。他們甚至還有叛逆行爲。

匿名作家

什麼?

丹尼斯

是我寫得太糟了自作自受。我沒法做到角色們期望我爲他們做到的事情——我沒有勇氣把他們寫得生動有趣。所以他們就自己來了。然後託他們的福,我是說我託他們的福,大腦裡原本斷線的部分好像連接上了。也許你也可以嘗試看看。

匿名作家

等等。你剛纔是不是說我寫得太糟了?

丹尼斯

我可沒有。

匿名作家

那就好。

丹尼斯

不過我看過你的電視劇。大部分的劇本真的寫得太糟了。

匿名作家

(揮手)噢,饒了我吧。

丹尼斯

(繼續)而且是不可理喻的糟。

匿名作家

(身子前傾)你寫過劇本嗎?你知道一週一更新的電視劇死線有多難伺候嗎?

丹尼斯

不,但你寫。我問你,你真的覺得你好好努力過了?別忘了,我訂閱了你的微博。我讀到過你爲自己

糟糕的出品質量所進行的各種辯解,就算你得意於自己的速度,出來的東西也還是粗製濫造的。

匿名作家

這和我現在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沒有半毛錢關係。

丹尼斯

沒有嗎?我當時寫不出來是因爲我知道我寫得很糟,而我又沒有勇氣去克服。你知道你寫得很糟,但你卻不斷爲自己開脫。也許這個瓶頸就是想告訴你,找藉口不是出路。

匿名作家

拜託,我又不是因爲寫得不好才寫不出來的。我只是不想寫死別人!

丹尼斯

(點頭)嗯,我相信你的新藉口。

匿名作家

(又站了起來)我剛纔就覺得我在浪費時間。現在我確定了。還是得謝謝你。我會注意在寫博客的時候不要掛上你的名字的。

丹尼斯

如果你真的要放上博客,就用我的名字好了,然後問問你的讀者們,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你說你想要他們的幫助。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樂不樂意接受這樣的幫助。

(匿名作家走出大門)

好了,我這一晚上的時間都徹底搭在這上面了,聽一個我原本以爲能幫上忙的女人批鬥我是一個如何糟糕的作家——噢等等,不是個糟糕的作家,只是寫得比較糟而已。這兩者之間還是有一些微妙區別的。

而且,我從來沒有說過我爲這部戲寫的劇本很糟糕。我只說它並不是莎士比亞的戲劇。我只說它還不夠格獲得艾美獎。但這不等同於糟。我想我對於自己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如果我寫得很糟我會承認。但是如果你不會寫東西,或者作品很爛,你又怎麼能幾年來一直靠寫作吃飯呢。信不信由你,你總得有個在這行生存下去的技能底線。夥計們,我好歹在南加州大學主修電影,拿了藝術學碩士學位。這玩意兒可不是送給我的。我倒是希望他們伸手發給我呢。那樣的話,我就不會在找到第一份工作之前,欠了六年的學生貸款。可惜他們不送。

我想說的是,去你的丹尼斯·霍根。我可不是你在洛杉磯的廉價消遣物。我是真心想向你討教,結果你就是把我和我的作品噴了個狗血淋頭。真是醍醐灌頂。有朝一日我會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

與此同時呢,就讓各位網友看看你給予我的這個巨大“幫助”吧。我相信他們一定都喜聞樂見。

匿名作家

……

今天,我的手機收到了摑客網的一條消息,上面說他們已經根據我在這裡寫的文字信息推斷出我就是匿名作家,比如說我的電視劇在基本有線臺播放啦,是個每集一小時的片子啦,已經播出了好幾季啦,戲裡死了好多人啦,還有我是南加州大學的學生,畢業六年後才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全職工作之類的。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提到了丹尼斯·霍根,他們去“臉書”搜索了她的照片,找到了一張她今天在伯班克和一個長得和我很像的傢伙會面的照片。照片是她的一個粉絲用iPhone拍下的。她太羞澀,所以沒有上前和丹尼斯打招呼。但也並不那麼羞澀嘛,你看她現在倒是有膽量把這照片上傳到全世界一半人口都能連線的社交網站上去。

然後呢,摑客網就想把這個事情做個節目,大概二十分鐘的樣子吧。那位聒噪的小編輯問我是否有要說的。當然,我有話要說:

去你的。

沒了。

現在我要把僅剩的一點點時間用來做回《無畏號編年史》的劇作家,做我早就該做的事情,在事情變成這樣的那一刻起我就該這麼做了:坐在沙發上,拿着一大瓶佔邊威士忌,仰頭痛飲。

謝謝,各位網友。我的小小冒險終於讓我看透這一切了。

愛你們的

現在已經不那麼匿名了的作家

……

親愛的網友們:

首先,我正宿醉,拜託別那麼閃亮。把亮度調低點兒。

噢,等等,我自己電腦上可以搞定。等會兒。

好的。這會兒好多了。

其次,發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情。我得一吐爲快。

還是和上次一樣,我得用劇本格式來說事了。別介意。

外景——平淡無奇的天空和廣闊無垠的大地在地平線相交——大概是白天

匿了名字的作——噢呸,匿名作家,雖然網上不少人已經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尼克·維恩斯坦從遠處走來,扶額,面部抽搐。身邊一個男人隨意地跪着。他們身後不遠有一大羣人。他們,和尼克身邊的男人一樣,都穿着紅衫。

男人

終於。

尼克

(環顧四周)好吧,我放棄了。我在哪兒?

男人

一個平坦、灰暗、毫無特色的空地,不知道會延伸到何處。用來形容你的大腦真是再恰當不過了,尼克。

尼克

(看着男人)你看着有點兒面熟。

男人

(微笑)當然。你殺了我。不過幾集以前的事情呢。

尼克

(愣了幾秒,接着說)芬恩,對吧?

芬恩

沒錯。你還記得是怎麼殺掉我的嗎?

尼克

用一個自爆的腦袋。

芬恩

又答對了。

尼克

雖然爆的不是你的頭。

芬恩

不是,是別人的。我只是正好在那裡。(站着,指向人羣中的某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被你爆頭的。揮個手,傑!

(傑衝他們揮手。尼克也小心翼翼地揮了揮。)

尼克

(站得不太穩,盯着傑)他的腦袋看上去從那個爆炸中恢復得不錯。

芬恩

我們覺得,別讓你看到我們慘遭你毒手時候的形象比較好。那樣的話,傑就是個無頭騎士,我則周身嚴重燒傷,別人就是被肢解或者被吃掉了一塊或者因爲可怕的未知疫病肌肉從骨頭上溶解了下來等等一系列慘狀。你懂的,慘不忍睹。我們覺得你看到那樣的光景一定會崩潰的。

尼克

謝謝。

芬恩

別客氣。

尼克

我覺得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我一定是在做夢。

芬恩

這是一場夢。但不意味着這就是虛幻。

尼克

(撓頭)按照我目前的思考力來說,有點兒難以理解,芬恩。

芬恩

那麼我們這麼說吧,它是真實的,只是託了夢給你,不然你怎麼會和死人交談呢?

尼克

你們爲什麼要和我交談?

芬恩

因爲我們有事情要問你。

尼克

我已經不再殺害你們的同伴了。託你們的福我什麼都寫不出來。因此我馬上就要失業了。

芬恩

你寫不出東西來,我知道。但並不是我們的原因。至少不是直接原因。

尼克

是我的大腦罷工了。我想我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了。

芬恩

我並沒有說你不知道寫不出劇本的原因。但是你並沒有老實地向自己承認。

尼克

別曲解我的意思,芬恩。你的尤達式腔調已經老掉牙了。

芬恩

好吧。那我就這麼說。丹尼斯·霍根?她說得沒錯。

尼克

(揮動雙手)連在我的腦內,這個名字都陰魂不散。

芬恩

你是個很棒的作家,尼克。但是你太懶了。(指着那一羣人)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死於你的懶散。

尼克

拜託,這麼說太可笑了。你們死了,因爲這是一部動作片。動作片裡總有人要死。只不過是因爲這,是,一,部,動,作,片。

芬恩

(看着尼克,然後指着人羣中的一個人)你!說說你怎麼死的?

紅衫一號

冰鯊!

芬恩

(轉向尼克)你玩我們呢?一條冰鯊?這玩意兒在生物學上存在嗎?(轉回人羣)有人隨隨便便就被各種宇宙生物吃掉的嗎?

紅衫二號

彭納斯螃蟹!

紅衫三號

天倉五上的巨型獾!

紅衫四號

博格維陸蟲!

尼克

(對紅衫四號說)我可沒有寫什麼陸蟲!(對芬恩說)我告訴你,那些都不是我寫的。我一直都在替人背黑鍋。

芬恩

誰讓你是電視劇的主創呢,尼克。不管這幾個人是不是死在你手上,你肯定也寫過不少這種死於奇怪動物襲擊的事情。

尼克

這部戲一週更新一集……

芬恩

我知道這部戲是周更,但有更多周更的劇集不是這麼爛的,尼克。包括不少科幻連續劇。那些周更的科幻劇至少在努力避免應付任務。你卻用你的工作日程和影片類型來開脫。(轉身對人羣說)你們中有多少人是在六號到十二號甲板之間死掉的?

(好幾十隻手舉了起來。芬恩扭頭看着尼克,等待他的回答。)

尼克

這艘船得遭受損失。這部戲要拍出戲劇效果。

芬恩

這艘船得遭受損失。好吧。那也沒必要每次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你都讓一大堆無名的船員被吸進太空裡吧?這種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宇宙聯盟早就會敦促改進這種結構設計缺陷了!

尼克

聽着,芬恩,我明白了。你們只是死了很不爽。我也是。我就是因爲這個才寫不出東西來的!

芬恩

你不明白。我們可沒有因爲死了而生氣。

紅衫四號

我很生氣!

芬恩

(對紅衫四號說)一會兒再說,戴維斯!(轉向尼克)我們可沒有因爲死了而生氣,除了戴維斯。死亡總是會發生的。誰都逃不掉。你也一樣。我們生氣的是,我們死得一丁點意義都沒有。尼克,你讓我們死掉,但是對故事沒有任何的推動作用。我們只不過是讓觀衆在插播廣告之前小小地震驚一下,但是第一條廣告還沒播完呢,妙脆角的商標還沒從屏幕上淡出,他們就已經把我們忘得一乾二淨了。我們的命可不是無所謂的東西,尼克,哪怕只有我們自己在乎。你給了我們最糟糕的死法,無聊透頂,毫無意義。

尼克

毫無意義的死亡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芬恩。人們不小心撞到了大巴,或者在浴室裡滑倒,磕碎了腦袋,或者去遠足結果被野生獅子給咬死了。生活就是這樣。

芬恩

那是你的生活,尼克。但就目前看來,至少它不是被人寫成這樣的。但我們卻不一樣。我們死在熒屏上,唯一的原因就是你殺了我們。每個人都會死。但是我們卻只能按照你的喜好去死。迄今爲止,你只是懶得仔細渲染鋪墊最後達到一個戲劇性的瞬間,就投機取巧地用我們的死亡來充數罷了。這些你都心知肚明,尼克。

尼克

我並不——

芬恩

你知道。我們都死了,尼克。我們沒必要再爲你的狗屎劇情浪費時間了。所以老實承認吧。承認你腦子裡的真實想法。

尼克

(坐了下來,一臉茫然)好吧,我明白了,好吧。我寫上一集的時候,就是把所有人送回到他們世界的那一集,那時候我對自己說,“哇噢,這次我們沒有殺掉任何人。”接着我們曾經在劇本里殺掉一大堆船員的方式就盤踞了我的腦海。然後我就開始思考這樣的事實,他們真的都死去了。活生生的人,活生生地被殺死。然後我就不可抑制地回想着我用各種愚蠢的方式讓很多人死去。不光把他們自己寫得很愚蠢,周邊發生的事情也很愚蠢。我讓他們送死的理由也很愚蠢。這真是最愚蠢的一致性。無端產生的情節也扭曲了。我和別的作者都在用着這種伎倆,也沒人喊停。然後我就開始喝酒——

芬恩

(點頭)結果你醒來,提筆,還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尼克

我以爲我只是不想殺人,不想爲他們的死亡負責。

芬恩

(又跪了下來)你殺死他們時並沒有負起責任,這纔是讓你愧疚的真相。即使你沒有寫下我們死去的情節,我們也總有一天會死的。事實就是這樣。我想你已經明白了。

尼克

結果我以最糟糕的方式讓你們死去了。我本可以換個好點的方式。

芬恩

是的。你並不是冷血的死神,尼克。你是個將軍。有時候將軍會讓手下的士兵去送死。只希望並不是白白送命。

尼克

(回頭望着人羣)你們希望我把死亡寫得更有價值一點。

芬恩

是的。當然我們也不會介意死得更少一點。但死了就得有價值。我們已經死了,一切於事無補。但我們每個人都有珍視的人還活着,也許有朝一日會經過你的筆尖,如果你願意這麼形容的話。我們覺得他們應該有更好的歸宿。而現在你知道你也是這麼覺得的。

尼克

只要我還能保住我的飯碗。

芬恩

(又站了起來)你不會有事的。只要告訴他們,你在線上媒體體驗了一把在虛擬和現實間穿越互動的感覺。這是一個萬能藉口。不管怎樣,人們不會相信你筆下的角色活過來這種事情的,最多覺得你在這件事件上表現得很混蛋。不過話說回來,一些人不管怎麼樣都會覺得你是一個混蛋的。

尼克

謝謝。

芬恩

嘿,我早就說過,我已經死了。沒時間陪你玩泥巴。趕緊從這裡出去吧,在現實中醒過來。然後來到你的電腦前,嘗試寫作,嘗試寫得更好一點。還有別再酗酒啦,酒精會在你的大腦溝回裡放進奇怪的東西的。

(尼克點點頭,然後昏了過去。芬恩和他穿着紅衫的同伴們也消失了。我猜的。)

然後我醒來了。

然後我按下了電腦的電源鍵。

然後我爲這部電視劇寫下了三十頁有生以來我覺得最贊、贊到爆了的劇本。

然後我又睡過去了,因爲我還沒從宿醉中緩過勁來。

然後我又醒來了,還是有點迷迷糊糊的,寫下了這些文字,淚流滿面。因爲我又可以寫作了。

我的博客更新也到此爲止了。它完成了它的任務——它讓我克服了寫作瓶頸。現在我手上有一堆劇本要寫,還要監督好手下的其他劇作者的工作。我該回到正常的工作中去了。

也許你們中有人要問——這不是個惡作劇吧?也許我根本就沒有遇到瓶頸,也許只是我的另一個創意項目,也許只是一個人寫了太多激光啊爆炸啊外星人啊於是想出來的奇怪副產品。也許我手下的角色根本就沒有來到過現實中吧?

唔,想想看吧。我是靠幻想吃飯的。我是靠科幻吃飯的。我一直都在編造一些有的沒的的東西。對於這種情況哪種解讀更爲合理呢?一切都是虛幻,還是說博客中提到的事情都是真實在發生的?

你們知道最有邏輯性的回答是什麼樣的。

現在你們可以問問自己,是否相信它。

想一想,然後告訴我。

最後我想說:

再見了,網友們。

尼克·維恩斯坦《無畏號編年史》主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