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善水遙遙看了看不見盡頭的紅繩尾端,這距離也是夠遠的。
方善水捏住左手上的紅繩,右手成勢,在左手幾處關節處逐一微點,而後一指在紅繩上微微一敲,清喝:“混沌無極,靈臺有盡,一念起,天涯咫尺,敕!”
“叮鈴叮鈴……”遠處,忽然傳來了那枚鈴鐺隱隱約約的輕蕩脆響,紅繩驀然收緊!
轟——
周圍無盡黑暗似乎突然發生了未知的變化,儘管還是漆黑一片不分東西,但身處其中,似乎就能感到這片黑暗從乾枯死寂的狀態中,活了過來,它開始動了。
鈴聲沒有間斷,反而隨着方善水點動紅繩,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靠近?
忽然!
方善水周遭黑暗,如同被刺破的黑氣球,在一片白光中猛地炸裂開來!世界一下從極夜過度到極晝。
此時,早有準備的方善水,趕忙將衣襟中的小黑傘拿了出來。那黑色的紙傘在他衣襟中時只有巴掌那麼大,但隨着方善水將它取出,它迅速地變成了正常紙傘大小。
別看當初方善水剪紙時做工粗糙,這傘如今的賣相卻是不錯,堅硬的傘骨,純黑的傘面,上頭隱約還有些陰刻的梅花圖案,也是黑的,方善水一看,就發現這傘完全是他師父喜歡的紙傘花樣。
方善水將紙傘撐開擋在頭上,身上那股莫名的燒灼感才逐漸減緩,雖然仍有,但已經不再那麼難以忍受。
很快,周身一片慘白的空間再變。
古怪高大的植物樹木,和諧卻美麗的科技建築,一顆顆,一棟棟,天空之城,海洋之城,雲間宮殿,水晶蜃樓,剛出現在眼前遠處,就在眨眼間從方善水身邊光速閃過,一幕幕場景,根本來不及看清。
可見方善水此時的速度非常的快,只是剛纔身處虛無,對空間的感應遲鈍,方善水纔有種自己沒動世界在動的錯覺。
“叮鈴~”
鈴鐺最後響了一下,而後在一閃華麗堂皇的大門外被攔,磕噠一聲掉落在地上,方善水手中的紅繩也一掃剛纔的緊繃,鬆垮垮地落地。
此時,方善水周圍的景色終於靜止不動了,只是那些景物都彷彿空中泡影,一塊塊零落地懸浮在周邊,只有面前的金色大門以及門前數畝見方的庭院。
門前這庭院,風格和那富麗堂皇的大門格格不入,倒是很有點像青越山上方善水家的道觀,方善水此時正落在這庭院的抄手迴廊中。
方善水撐着紙傘,沿着墜地的紅繩走到那扇金色的大門前,將門前的鈴鐺撿了起來,紅繩卻不見了,方善水手裡只留下了一隻鈴鐺,這說明方善水現在離木卿很近。
方善水推開了面前的大門。
偌大的宴會廳,一陣悅耳的旋律響起。
這音樂輕靈動聽而富有節奏感,雖然風格奇特,但卻明顯有些交誼舞曲的感覺。
方善水左右看看,華服美食,音樂佳餚,來往賓客都顯出一種貴族範,這裡似乎在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方善水撐着他的黑傘杵在人羣中,雖然是如此突兀,卻沒有任何人發現。
這裡是木卿的夢境,可能是他的記憶,也可能是根據他記憶衍生出來的妄念。方善水此行,雖然是追着木卿的命魂而來,但更主要的目的是從木卿的夢境中,得到木卿本人的相關信息和確切位置。
只是方善水現在是這夢中的偷渡者,並沒有被夢境包容,所以夢境中的人事物也不會和他互動,當他不存在,方善水只能暗暗留意周邊人說話的聲音。
現在的一切場景人物,都是木卿腦波活動所化,雖然方善水靈魂狀態沒帶翻譯器,但也能通過和木卿之間的感應聯繫,聽懂周圍人的語言。
周圍人雖然都在交談着,但話音並不明顯,偶爾方善水聽清楚的,也都是在矜持地聊些天氣和衣服花邊的事情。
方善水在人羣中游走着,忽然感到一陣喧譁,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二樓。
木卿。
方善水擡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也很確定眼前的就是木卿的命魂,是和他相處良久的人,但此時的木卿顯得非常異樣,和往日的他比起來,簡直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淡漠的眼神,完美的五官,低頭看人,卻似乎是神明在俯視芸芸衆生,一身貴氣,卻明確地寫着生人勿進。
出現在衆人眼中的他,彷彿簇擁了漫天星光,一出現就成了視線的焦點,原本矜持的少年少女們,看到他也都忍不住臉紅耳赤起來,崇拜和渴望的眼神肆無忌憚地揮灑在木卿身上,熱情的氛圍隱隱要將宴會點燃。
走在木卿身前一步,卻幾乎被所有人忽視的皇帝陛下揚聲輕笑,對木卿道:“吾兒,這是特地爲你舉辦的成年舞會,也許你願意邀請一位佳麗共舞一曲?”
木卿走到二樓露臺邊沿,如黑夜般沉靜的眼,望向宴會中的衆人。
看到木卿望過來的視線,方善水趕緊用黑傘擋住自己。作爲這夢中唯一的主體,木卿是有可能發現他這個外來者的,不過這種發現,最可能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木卿的清醒。
方善水是藉着入夢過來的,如果木卿醒了,那他自然也就該回去了。現在他還沒有獲得任何一點有用的信息,爲了保險起見,自然還是別讓木卿發現自己的好。
“沒有。”
方善水聽到木卿冷硬的拒絕聲,這聲音倒是讓方善水明顯感受到了木卿糟糕的情緒。
木卿的反應讓宴會出現瞬間的卡殼,方善水擡頭去看,發現木卿身邊應該是他父親的人,臉上笑容變都沒變,只是似乎在卡殼後被重啓了一般,又回到了上一秒,將方纔的話重新說了一遍:“吾兒,這是特地爲你舉辦的成年舞會,也許你願意邀請一位佳麗共舞一曲?”
方善水可以確定這是在木卿的記憶中了,只是木卿如今的反應,大概和記憶中的他差別太大,所以纔會有這種記憶卡殼的現象出現。
不過就算一時卡殼,只要腦波還在活動,就會自動將記憶中的場景銜接下去。
果然,沒讓方善水等多久,皇帝陛下身側挽着的女士笑道:“陛下,你就別爲難他了,這孩子可能有些害羞了”她走向木卿,對木卿伸出手,“木卿,也許你願意邀請母后做你的舞伴?”
方善水側頭看了看出聲的女人,心想着這人大概就是木卿的母親,不過看起來和木卿一點都不像,而木卿也不怎麼像他父親。
木卿對着走過來的女人,語氣卻更加不耐了:“奏凱,不願意。”
譁——
皇帝陛下仍舊一副笑臉沒什麼變化,那位女士臉色卻瞬間陰沉了下來。
舞池中的衆人,似乎都被木卿惡劣的態度驚到了,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這次方善水倒是聽到聲音了,自從剛剛木卿的拒絕讓這記憶出現卡殼重組,方善水發現身邊這些人也稍微靈動自主了些,似乎不再只是過去記憶的展現而已。
方善水豎起耳朵,隱約聽到了一些□□。
木卿的父親可以娶三個妻子,其他小妾情婦不算,這三個妻子都是王國的皇后,排名雖有先後,然地位不分上下。
三皇后生了大皇子,聲望相對高些;大皇后在生下木卿後,在一次星際出征中失蹤;而二皇后爲人刻薄,自大皇后失蹤後一直想法苛待木卿;後來三皇后心好護着木卿,二皇后動手困難,又一直無子,自覺沒指望,最後索性離了婚,和羅冉聯盟的一位風流貴族好上了。
“三皇子一直敬重皇后,如今這是怎麼了?”
“我就說皇后作爲後宮最大的勝利者,我一直不相信她有多真善美,三皇子肯定是看透了她的真面目!”
“誰知道呢,皇后就算表面上對三皇子再好,人家也還有個親生兒子在前頭。”
“我還是支持三皇子殿下,雖然他們都很帥,但三皇子殿下可比大皇子有能耐多了,而且更有味道,又威武又霸氣!”
方善水聽的眼暈,這複雜的家庭關係,真是讓人頭疼。不過聽了半響,就是沒聽到一個自報家門的,地名,人名,一個也沒聽到!
事情進展到這裡,皇帝笑呵呵地來圓場了:“吾兒,你長大了,要學會和人相處,不要過於羞澀,找位可愛的人去跳一支舞吧。”大概是爲了記憶的延續,這夢裡的皇帝還是執着地要木卿地跳舞。
木卿的臉色變得更加不好了,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不耐。
木卿嘴角動了動,似乎在說些什麼,聽不太清的方善水悄悄走近了一些,他聽到木卿陰鬱地在喃喃自語:“爲什麼這麼焦躁呢,少了什麼……少了什麼?……”
“……不完整,一切毫無意義,都消失。”
說着說着,木卿擡了頭,眼神從不耐和陰鬱變成了極致的冷漠,他上前兩步,走近衆人,但他腳下的每一步都帶着毀滅的波紋般,帶動了地面的震盪。
金尊玉貴的宴廳,瞬間動盪了起來,宴廳中的衆人慌亂地驚叫着,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腳下的水晶地面變成一張紙,彷彿被人捲起來一樣彎曲了,頭頂華麗的裝飾咯吱吱作響,擠壓。
木卿伸手,似乎將周遭的環境握在了指掌間,準備捏碎。
方善水完全鬧不清這貨在搞什麼,他不是在他自己的記憶中麼,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身體,不好好回憶亂髮什麼瘋!
方善水心說怪不得每次木卿醒來,問木卿有沒有記起什麼,木卿都說什麼都沒有,就他這種態度,能想起什麼有用的東西纔怪了。
方善水趕忙收了遮陽傘,躲過幾個驚叫逃竄的路人,縱身跳上二樓的平臺,喝止道:“木卿!”
木卿手上的動作一頓,轉頭,彷彿才發現有方善水這個人,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