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安隅最後跟隨導航才找到邁克爾教授。
教授正在授課,伍安隅靜靜地站在一邊旁聽,不作任何打擾。
她甚至有些享受這種聽課的時光。雖然大學的幾年她也想平常人一樣上課,但終歸是有些不同。此刻就像實現了她小時候的願望,有種簡單的滿足感。
邁克爾教授講課生動有趣,而他最會掐點講課,總是能在下課前將每節課的課題講完。
可他拖堂也最厲害,因爲總有學生喜歡在他講完之後又提問,讓他不得不拖堂。
“教授,你對靈魂不滅這個問題持什麼看法呢?”此時也不例外,邁克爾教授纔講完,馬上就有學生高聲提出疑問。
邁克爾教授合上書本,微微張嘴正要回答學生的問題,可那雙慈善的眼眸卻在人羣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頓了頓,改口道:“這個問題下一節課再說,現在下課了。”
學生們齊齊嘆息了一聲,爲他不拖堂而感到遺憾。他們從草地上站起來與邁克爾教授道別,轉身時發現了伍安隅,紛紛驚呼出聲。
“天啊,你看駱琛指揮官的妻子。”
“看上去好親切的樣子。”
“人生大贏家呀。”
竊竊私語入耳,伍安隅臉色如常,她在學生們各異的目光中走向邁克爾教授。
“教授好久不見。”她將手中的鮮花送過去。
“夫人,你好。”邁克爾教授凝視着她灰色的眼眸,神態露出少許感慨以及剋制。
“教授,我記起以前的事了。”
邁克爾教授怔了怔:“你已經記起來了?唉,你受了不少苦。”
伍安隅卻搖搖頭:“我身邊的人受了不少苦。”
她微微垂着眼眸,一絲憂愁盤纏在眼底,怎麼都散不去,臉上神態還有些凝重。
邁克爾教授回頭轉身,坐在他原本講課的大石頭下:“夫人,你心裡有什麼不安,不妨直說。”
他拍拍石頭,示意伍安隅坐下,就像曾經她來上課一樣。
伍安隅本來只是想來這裡探望老師,此時邁克爾教授的舉動卻擾亂了她原本的打算。
她坐到石頭上,一陣風吹過,頭頂茂密的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她的長髮在風中舞動,紛紛擾擾。她攏了攏長髮,從口袋拿出一條髮帶,將頭髮都綁上。
“教授,我去過克隆人的新家園。他們完全不是集團聯盟所描繪出來的那樣,他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法律法規。”
“他們大多數人提到純種人都不會露出敵視的態度,相反,他們還很懼怕純種人。”
“我覺得克隆人纔是最無辜的人,他們一直生活在集團聯盟的壓迫之下,還要承受這集團聯盟給他們帶來苦難。爲什麼集團聯盟要窮追不捨,不給他們生存的機會呢?”
伍安隅交握着雙手,困惑地望向教授。
“狹隘的思想是這一切的根源。只要目光還停留在自己的利益之上,就難以避免。在這種爭端中,權衡對錯並不是是與非,而是利與弊。”
輕輕嘆息一聲,邁克爾教授語重心長道:“在利弊面前,對錯都不是最重要的。”
伍安隅皺起了眉:“所以,我們集團聯盟緝捕克隆人,對克隆人宣戰都不是正義的嗎?”
邁克爾教授沒有回答,而是問:“夫人,你認爲什麼是正義呢?”
“至少不是到處宣戰,到處惹起戰禍。正義或許是尊重,或許是不仗勢欺凌,可以審判叛亂的人,卻無權連累無辜的個體。一旦多數無辜個體受累,正義就是暴力。”
看到邁克爾教授輕輕搖着頭,伍安隅不由問:“我說錯了嗎?”
“不。你的話是正確的。”
“所以集團聯盟的做法不是正義的嗎?”
“夫人,你認爲有人會願意公開承認自己的行動是不正義的嗎?一旦拿正義作爲理由去幹涉一個羣體的生活,這已經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那爲什麼他們那麼多年還大張旗鼓地追捕克隆人?殘殺克隆人?他們的良心不會不安嗎?他們所迫害的,都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
伍安隅越說越激動,聲音有些失控。她不得不緊緊握着拳頭,壓低了聲音。
好不容易將想要說的話說完,她的心臟砰砰狂跳。戰爭的畫面不斷在她腦海裡閃過。
曾經,她奪取過無數條生命。那些都是意識尚未甦醒的克隆人,和集團聯盟所宣傳的機器人無差。
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他們就像初生的嬰兒一樣,剛來這個世界,還未曾真正認識這個世界,卻已經成爲了亡魂。
她閉上眼睛,讓自己平復心情,讓自己從那些毛骨悚然的回憶中回神。
從遠處飛來幾隻小鳥,站在樹枝上“嘰嘰喳喳”歡快地叫着,跳着,無憂地在樹葉之間穿梭。它們如此渺小,在自以爲的無垠空間中隨意穿梭,仿似擁有了整個世界。
邁克爾教授一直沉默着,等到伍安隅一點點回過神來,像是回覆了理智的模樣,他纔開口。
“如果你指心裡會不會不安。我認爲,他們只會在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的時候,纔會感到不安。”
“集團聯盟欺騙我們太久了。”她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
爲了自身的利益,不惜說下拙劣的謊言,並且無所不用其極地粉飾自己所謂的正義。
如此可笑,卻不得不讓衆人都陪着他們在夢中不要醒來。只是,集團聯盟的大多數人都享受在這種利益之下,又有誰願意醒過來呢?
“我們無法控制別人的欺騙,只能讓自己保持清醒,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窺見了真正的現實。”邁克爾教授緩緩道。
“不管什麼時候,重要是有獨立思考的能力。”
“你可以參考別人的意見,你也可以認爲別人的想法正確,但在這之前,需要經過自己的思考。不能別人說是什麼,你就認同是什麼。”
“這個世界充滿了太多詭譎的變化,你看,事實就像這一朵花。”
邁克爾教授從花束中取出了一支星星形狀的花朵,慢慢地以各個角度向伍安隅呈現。
“不同的角度所看到的形狀都不一樣,只有從每個角度都審視過,才能獲得真正的事實,不被片面之詞矇騙。夫人,我猜你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