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傅時潯的話, 讓阮昭心底極不是滋味,心疼、難受,最後化成了一句話。

“傅時潯,我好想抱抱你。”

她直勾勾的望着他, 大膽而果斷的說道。

果然。

傅時潯有點兒被她的話逗笑, 有種, 這理所當然是阮昭會做的事情。

但這次他主動伸手, 將她攬在懷裡, 阮昭雙手環過他的腰身, 他雖然看起來極瘦, 其實是那種又瘦又有點兒肌肉的感覺。

夏末時分,兩人都穿着薄薄衣裳, 彼此的體溫在這樣近的距離下, 被清楚感受。

“傅時潯,你應該知道我的名聲,我當年剛出來修畫的時候, 一羣人看我不痛快, 覺得我這樣的商業修復師敗壞文物修復師的名聲。雷老頭有一點沒罵錯我,我就是挺看重錢的。”

阮昭從避諱這一點, 哪怕師傅顧一順偶爾提點她一番,讓她稍作收斂,少跟梅敬之走的那麼近。

但她依舊我行我素。

她不是不知道很多文物修復師,修的是匠心。

修復文物不比別的職業, 要沉得住氣,守得住本心。

“但是這麼愛錢的我, 卻佩服你這樣的人。明明擁有一切,卻可以爲了自己的理想, 而甘願放棄。所有人都願意對自己的理想誇誇其談,但沒人真的願意,爲它放棄一切。”

阮昭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聲音清冷而堅定。

正因爲如此,阮昭才明白,這個擁有理想世界的男人,有多可貴。

“喜歡錢從來不是錯,也不是應該被貶低的事情,”傅時潯伸手撫了撫她的長髮,“阮昭,你值得更好的生活,璀璨又輝煌的未來。”

突然,她低聲問:“傅時潯,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傅時潯手掌依舊搭在她的長髮上,如緞子般柔順絲滑,他低低應了聲:“嗯。”

“你到底用的是什麼香水?”阮昭還極其的又嗅了下:“好好聞。”

傅時潯:“……”

明明是溫馨的相處時刻,阮昭卻靠在他肩窩處,聞到那股熟悉而清冽的冷木香,極清淡的味道,卻又格外好聞。

她一直覺得這個味道,太適合傅時潯清冷驕矜的氣質,彷彿天生爲他打造的味道。

這樣大煞風景的話,讓傅時潯不由失聲一笑。

他說:“真想知道?”

阮昭也應了聲,小聲嘀咕:“真的很乾淨的味道。”

“要不你現在去我洗手間看看?”傅時潯提議。

阮昭一怔,剛纔去他的房間,已經讓她有種闖入他世界的奇妙感覺,這會兒還要去他的洗手間,光是想想,都覺得這也實在太私密了。

她淡然道:“下次吧。”

一拽到底的模樣,讓傅時潯又是輕笑了聲。

不過阮昭輕輕鬆開他,低聲問:“你現在呢,跟你家裡……”

“現在還好,或許是我父母見我選擇考古,不是一時興起,是真的喜歡和享受,早已經不再試圖說服我了。有空的時候,我也會回家陪他們。他們現在更擔心的是。”

傅時潯故意頓了下,朝她看了一眼。

這眼神格外的意味深長。

阮昭明知道他的眼神有問題,卻還是上鉤的問道:“擔心什麼?”

傅時潯低低一笑,淡然道:“女朋友。”

啊?

阮昭愣了下的瞬間,再次被他拉入懷中,就聽他貼着她的耳朵,似笑非笑道:“擔心我什麼時候能找個女朋友。”

*

下午,她在傅時潯家裡,兩人什麼也沒看,先是一人挑了一本書看書,後來傅時潯詢問她要不要看電影。

說實話,她還沒跟傅時潯一起看電影。

好在傅時潯家裡有個投影儀,畫質極其清楚,客廳窗簾一拉。

兩人安靜坐在沙發上,看了一部國外的電影,電影是那種極其催人淚下的,但阮昭天生沒有那根敏感神經,安靜的看完。

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觸。

只是旁邊的男人也半晌沒動靜,阮昭不由好奇的轉頭,此刻畫面已經到了最後字幕階段,昏暗的光線幽幽的籠在他臉上,勾勒出他臉頰的輪廓,深邃又清晰的線條,英挺的眉眼以及飽滿筆挺的鼻樑。

明明一直看起來冷淡而又驕矜的輪廓,在這一刻有種莫名的脆弱。

特別是他的眼睛,看起來好像比平時要更加亮。

是那種染着水霧的亮。

她見狀,想了又想,最後低聲來了一句,真感人。

“不用強行安慰我,”傅時潯低聲來了句。

阮昭有些尷尬,強行道:“我確實覺得很感人。”

其實這個故事,阮昭確實應該挺有共鳴,講的是一個男人發現自己得了癌症,將不久於人世,但是他還有一個年幼的兒子。兒子的母親早已經跟他離婚,並且失去了聯繫。無奈之下,他只能趁着自己還在世,親自給兒子尋找能夠領養他的家境。

這個父親帶着兒子,跟一個又一個領養家庭見面。

可是每個家庭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問題,讓這位父親無奈又不放心。

終於最後,他決定將自己的兒子,交給一位單身的女士,因爲只有她會在跟自己的兒子說話時,蹲下身來。

這確實是一個催人淚下的故事,哪怕連傅時潯都被感動到。

眼睛裡明顯帶了水光。

偏偏阮昭毫無感覺。

她靠在沙發上,低聲笑了下:“好吧,我不裝了,確實很感人,但是我好像天生缺少共情的能力。”

她這話說的很坦然,卻又坦然到讓傅時潯心頭一揪緊。

阮昭盯着對面的投影幕布,低聲說:“我上大學的時候,選修課選過心理課,那時候老師在課上說過,反社會人格最大的一個特徵就是,沒有共情能力。說真的,我一度懷疑過自己是反社會人格。”

她真的太不像一般的女生,高中的時候,誰都有個矯情叛逆的時候。

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最常強調的一件事就是,一定要做好孩子的心理輔導,畢竟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是脆弱敏感的時候。

一場考試失利比天大,喜歡的人沒看到自己,都能哭上一場。

阮昭卻冷淡的不像一個普通高中女生,那時候她已經在姑姑家裡生活,從來沒讓阮瑜操心過一次。就連後來韓星越上高中,阮瑜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姐當年上高中的時候,沒讓我操心過一次。

一開始她以爲自己,是因爲寄居在姑姑家,沒有安全感。

畢竟那時候爸爸和爺爺都去世了,這世界上她只有姑姑可以依靠。

而且姑姑還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姑姑,要是阮瑜不養她,阮昭也絲毫怨恨不了,畢竟阮瑜對她沒有撫養的義務。

她以爲自己是生怕,給姑姑添麻煩,纔會這樣。

後來她發現,她這個人好像就是天生道德感不高,共情能力差,哪怕她後來也會路見不平,可她也沒改變多少。

以至於,她一直沒談過戀愛。

“我還記得我爺爺去世的時候,在老家做喪事,你知道農村的喪禮有很多規矩,吹拉彈唱樣樣都需要,還要扎轎子點燈。但是我姑姑哭的幾近昏厥,我姑父又是在城市長大的,對這些壓根不懂。所以爺爺的喪禮是我一手操辦的。”

她請教村裡的老人,請了當地最好的喪葬隊,熱熱鬧鬧給爺爺吹了三天。

她置辦喪事上要用的東西,給每一個來的親戚回禮,就連過來看熱鬧的人都說,她不簡單,這麼小的年紀,就這麼能幹,辦妥了一切。

她以爲自己只要做的夠好,就能讓姑姑看見自己的乖巧和努力。

可誰知,爺爺下葬的那天,所有人的親戚離開,家裡只剩下她和姑姑一家時,她照顧着韓星越吃完飯,就想去叫屋裡的姑父和姑姑吃飯。

她走到門口,就見房門半掩着,爺爺的遺像被安靜的放在桌子上。

姑姑背對着房門口,安靜坐在爺爺遺像的對面。

“她一點都沒哭。”她輕聲說道。

姑父韓華斌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勸道:“別多想了,大家都在誇昭昭能幹,你哭成這樣,我又要照顧你,岳父的喪事都讓昭昭一個小孩跑前跑後。”

原來,是在說她啊。

阮昭往後退了一步,本想要離開。

可是阮瑜再次開口時,讓她的腳步頓住。

“我爸對她那麼好,可是你看她,一滴眼淚都沒爲我爸掉過,你說她是不是天生就心硬,”阮瑜聲音裡帶着哭腔,似乎痛苦不已,她說:“都說基因是可以遺傳的。我雖然不知道她父母是誰,但是她父母把那麼小的一個小嬰兒扔掉,可見那就是一對冷血的畜生。”

言下之意,就是阮昭繼承了這對畜生的血,同樣也是冷的。

“阿瑜,”韓華斌低聲說:“你說的過分了。”

阮瑜不再說話,只低聲痛哭。

阮昭在那一刻卻沒有怪姑姑,她覺得姑姑是有資格這麼說的。爸爸去世之後,爺爺的身體一下就垮掉了,所有人都說爺爺是因爲沒了支撐,原本因爲要照顧一個智力有問題的兒子,而強撐着不敢倒下。

如今那個需要他照顧的兒子沒了,他就一下倒了。

或許在姑姑的心裡,她是引發這一切的源頭。

……

幽暗的房間裡,阮昭說起這一切的時候,語氣冷淡的彷彿是在說別人的事情。自從小木屋裡,她跟傅時潯袒露了自己這個最大的秘密之後,她的心底的那把鎖,好像再也不堅硬了。

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牢牢鎖着一切。

她甚至願意跟他說出,她本以爲會藏在心底一輩子,準備帶進棺材裡的話。

“昭昭。”傅時潯忍不住喊她的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親暱的,寵愛的,彷彿她還是那個站在門口的小女孩。

那時候她一定會希望,有個人能安慰她吧。

明明只是想要做好一切,成爲那個家裡有用的人,而不是別人的拖累,卻反而被認爲,是心硬的表現。

阮昭扭頭看着他,此時投影屏幕上的畫面,已經徹底暫停。

光線不再變化,淺淺的光暈落在他們的臉上,彼此都能看清楚對方。

阮昭依舊冷淡的模樣,她反而勾脣笑了下:“我剛跟顧筱寧認識的,她說我的姓氏很好聽,聽起來就軟軟的,有陣子她一直叫我阮阮。還說我肯定是面冷心軟的那種人。”

軟軟。

確實是適合女孩子的親暱叫法。

後來顧筱寧發現她這人不僅不軟,反而心冷如鐵,她都忍不住吐槽,你乾脆別叫阮阮,改叫鐵鐵吧。

鐵石心腸的那個鐵。

“傅時潯,其實你纔是面冷心軟的人,你永遠都會爲別人考慮。”

傅時潯再也忍不住,伸手將她拉在懷中。

低聲說:“我認識的阮昭,不是沒有共情能力,她只是有點兒慢熱而已,她會幫助別人,會憤怒別人的遭遇,也會同情別人。”

“傅時潯,其實你都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

阮昭壓在他的肩窩裡。

她低聲說:“傅時潯,因爲你的出現,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有喜歡一個人的能力。”

她並不是真的無法共情,無法愛一個人。

只是她喜歡的這個人,纔出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