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帝都。
華夏量子計算項目啓動發佈會剛剛結束，來自全球的衆多學者卻依然熱情高漲，在主講人離開之後，他們三五成羣地圍在一起，討論着這次發佈會上被提到的未來遠期計劃、以及項目結構和組成形式。
所有人都充滿了期待，因爲按照剛纔他們所聽到的內容，這次項目的開放程度將會遠遠高於此前的EAST項目。
不僅所有國家都可以得到參與的機會，對所謂“座次”、也就是項目任務分配的依據，也不再受zz因素影響，而僅僅依據各國實際的科研能力和技術積累來決定。
——
當然，這是表面上的說法，實際情況下，場外因素還是會造成影響的。
但哪怕僅僅是這樣的“大餅”，也足夠所有人吃噎了。
“所以華夏這一次到底是要做什麼？他們是想徹底顛覆這個世界的電子秩序嗎？”
“但爲什麼要拉上我們？這看上去有點不合常理.”
“沒什麼不合常理的，受量子計算衝擊最大的就是國際金融系統——或者說的直白一點，應該是SWIFT。”
“這東西控制我們太久了，沒有人不想打破它的壟斷，華夏當然也想。”
“但是，就秩序的消亡必然伴隨着無法遏制的混亂，所以他們纔有把所有人都拉到同一個陣營裡，爲他們背書”
“清醒點，‘背書’這種說法用在這裡根本就不合適，他們根本就不需要背書。”
“應該說，他們只是給了我們一個選擇——同盟或者毀滅。很顯然，沒有人會選錯”
戴維斯站在一邊遠遠地聽着衆人的討論，而此刻在他心裡翻涌不息的，除了最開始的感慨，還有現在的神往。
他並不是一個“崇拜強者”的人，事實上，在標準的美式教育之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對所謂的“自由”、所謂的“民主”和“個體意志”更加關注。
這樣的教育背景養成了他不信任權威的性格，在大多數時候，他都會傾向於爲弱者發聲。
但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在聽到衆人所說的華夏的“宏偉計劃”之後，他不但沒有反感，反而極爲期待。
這個世界是該變一變了。
不是因爲自己痛恨舊的秩序，而是因爲他隱隱覺得，新秩序會比舊秩序更加合理？
而此時，衆人的討論還在繼續。
“所以這次項目之後，量子加密真的有可能取代現有的加密方式嗎？”
“你又搞錯了，按照華夏的計劃，量子加密是整個項目的第一步-——他們首先要解決量子加密的問題，然後纔會去發展量子計算。”
“這算是一個.安全聲明？意思是，他們不會把毀滅世界的武器攥在自己手裡。嗯，比其某一些國家來說，實在是要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話一說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實際上，大多數人的心裡都有答案。
但他們不願意說出來。
人類會主動去破壞自然保護區嗎？
如果這個世界，在華夏人的眼裡，已經成爲了一個大的“自然保護區”呢？
他們怎麼可能去破壞這個保護區的秩序。
他們只會想着怎麼樣讓保護區裡的動物過得更好，成長得更健壯
雖然沒有人想要承認這一點，但事實也確實如此。
戴維斯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他猜到了衆人的心思。
——
當然，作爲地表上名義上的最強國，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他們抱有同樣的想法，但他也確實能感受到華夏“建立自然保護區，飼養全人類”的傾向。
最強大的武器永遠都不是核武器，而是經濟，是科技，是文化。
而華夏，正在憑藉着熱兵器建立起來的前期優勢，朝着這個方向狂奔
量子計算項目甚至都不是他們的第一個嘗試-——連EAST項目都不是。
他們的第一個嘗試，其實是當初的全氮陰離子鹽項目。
從那以後，一些事情已經悄悄發生了改變。
戴維斯長長嘆了一口氣，把視線移向了門口。
在那裡，一個哨兵正筆挺的站着，手裡的儀仗用槍閃着金屬的光澤。
他好像.不太行。
戴維斯不動聲色地走出會場，打算繼續物色合適的目標。
他這一次來華夏，名義上是要參加華夏的量子計算髮佈會，去獲取第一手的情報，但實際上，其實他還有自己的隱蔽目的。
那就是，把美方的量子計算項目公之於衆，徹底摧毀AQCL項目。
對於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其實他的心裡也沒有明確的答案。
他能總結出來的，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其實只有兩條。
一條是，AQCL的組織形式過於畸形，對科研人員的傷害太大。
另一條是，AQCL的目標太過激進，有可能引發新一輪的動盪，給整個世界帶來苦難。
很明顯，這兩個理由都無法組成他“叛國”的動機。
但在內心深處，他就是想要這麼幹。
這是一種.指引？
或許是因爲自己意識到，他所服務的那個勢力，已經慢慢走上了一條德國曾經走過的道路？
也許吧。
戴維斯輕輕搖了搖頭，跟隨着其他人一起，走出了會場大廳。
他視線的餘光瞥見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後——那是專門被派來監視他的安保人員。
這讓他不禁有些煩躁。
明明在這段時間裡，自己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的忠誠，甚至在AQCL項目組的形象幾乎都已經被徹底放棄，淪爲了軍方的走狗，可即便是這樣，軍方卻還是對他沒有一絲的信任。
哪怕是申請來參加這次的純粹學術交流會議，也經歷了難以想象的波折和刁難。
有這個必要嗎？
或許有吧。
戴維斯的眼神四處巡視，而恰巧就在這時，一隊衛兵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荷槍實彈，步伐整齊。
他能夠想象，那些人槍裡裝着的，一定都是實彈。
這是唯一的機會。
如果錯過，自己身後的監護人很快就會重新黏住自己，到時候自己再想要做什麼，就絕對沒有機會了
戴維斯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他渾身的肌肉立刻繃緊，剛剛還在顫抖的手也變得無比穩定。
隨後，他猛地向走過的衛兵撲去，撞入了他們之中。
“我需要zz避難！！”
“zz避難？開什麼玩笑？一個美國人，要來華夏避難，他是瘋了還是傻了？”
成飛，辦公室裡，陳念難以置信地聽完了陳果的敘述，一臉匪夷所思地開口問道。
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這件事情都太過離奇了。
甚至離奇到，他隱約覺得這就是一場陰謀。
怎麼可能呢？
哪怕真的遭到了迫害，他也有無數種其他的解決方法，可他爲什麼要選擇這樣的方式？
戴維斯這個人陳念從來沒有接觸過，但在上一世，他是聽到過這個名字的。
量子計算商用化領域的領頭人，曾經帶領IBM團隊製造了247位量子比特的專用量子計算機，獲得過無數的讚譽和榮耀
他的人生，好想從來就沒有經歷過挫折吧？
一路都是順風順水，一路都是受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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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到底有什麼可“避難”的？
看到他的表情，陳果也是感同身受。
事實上，在剛剛收到這個消息時，他跟陳唸的反應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一致.
甚至他的第一反應都是“這種事情去找外交和情報口啊，找我幹嘛”。
可在聽完上級的敘述之後，他也只好緊急找到了陳念。
畢竟，這還真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外交問題
“.反正事情就這麼發生了，時間太短，我們也摸不清他真正的動機。”
“按照我們得到的消息，他在參加完量子計算項目的啓動發佈會之後，直接就撲倒了門口衛兵的懷裡，嘴裡就嚷着要避難。”
“我們的衛兵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本來都打算把他推開了-——從這一點上看，他們的外交敏感性還是可以的。”
“但是，戴維斯的身後確實跟着人，也確實在戴維斯撲過去的同時做出了反應，這對衛兵造成了威脅。”
“所以，他們最後還是選擇控制住了戴維斯，把他帶離了現場。”
“現在事情已經過去40分鐘了，他還被臨時保護在崗哨內-——那兩個隨行人員已經開始跟我們交涉，要求交人了。”
“不過，鑑於崗哨基本是公開環境，我們也沒有任何除了衛兵之外的人跟戴維斯接觸，他們表現得倒也沒有那麼急迫。”
“但這個問題無論如何都要解決，是留下來，還是放回去，必須要做出決斷。”
“這就是上級找到我們的原因-——戴維斯說他手裡掌握了有關美國量子計算技術的情報，需要高權限的專業人員到場。”
聽到這裡，陳念微微點了點頭。
正如陳果所說，衛兵對這件事情的處理還是非常專業且機敏的。
當場控制、帶離現場、拒絕交流、保護在公開環境內。
這其中任何一個點沒有做到，都有可能釀成重大的外交事故。
但現在，風險顯然已經大大降低。
“所以上級是想讓我們出人去交涉？”
陳念開口問道。
“不是，他們想要讓你從技術角度來判斷，我們跟他有沒有交易的必要。”
“或者說得直白一點，我們有沒有必要去保住他？”
“當然沒有。”
陳念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除非他能掏出一個通用型量子計算機來-——還得是當場可用的那種，要不然我們根本就沒有必要去聽他所謂的‘情報’。”
“哪怕說破天去，他能交出來的東西，最多也就是美國量子計算項目的進展。”
“可我對這東西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那也就是我們幾個月的工作量而已，犯不上去引爆這麼一個不穩定因素。”
聽到陳唸的話，陳果微微點頭，但隨即，他又繼續問道：
“如果是跟RSA解密相關的情報呢？上級判斷，戴維斯掌握的有可能是這方面的信息。”
“那也沒意義。”
陳念繼續搖頭。
“量子加密算法不是已經給你了嗎？如果真的出現了問題，我們反制所需要的時間不會超過一週-——再說了，RSA解碼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套路，除非他們打算髮動全面軍事衝突，要不然就他們現在的經濟形勢，拿在手裡也沒用的”
“伱爲什麼其他國家對我們的項目反應那麼大？”
陳果不解地問道。
他並不是這個領域的專家，所以對此確實也不瞭解。
“因爲我們真能扛住八百，還能扛很多次。”
“明白了那我就直接按這個判斷回覆了。”
“抓緊吧，拖延得再久一點，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好。”
陳果鄭重點頭，略一停頓後，他突然又笑了起來。
“不過，我們的建議未必是最終結果，畢竟他當時喊的，就是要求zz庇護。”
“按照仙法，我們確實是有權利這麼做的。”
“但戴維斯能不能達到這個標準，那就不一定了”
幾分鐘之後，已經到達事發現場的外交事務人員收到了指令。
指令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幾個字：
交由警方處理。
確認命令無誤之後，工作人員走向崗亭，打開了崗亭的門。
沒有任何交流，甚至連眼神的交接都沒有。
隨後，他拉起戴維斯，徑直走出了崗亭。
戴維斯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眼神挑釁地看向那兩個惡狠狠盯着他的監視人員，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現在的他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安全。
在這個國家，難道你還能掏出槍來不成？——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名工作人員直接把他帶到了監視人員的面前，仍然是沒有說一句話，鬆開他的手之後，轉身就走。
這一幕讓戴維斯和監視人員都愣在了原地。
什麼情況？
戴維斯目瞪口呆地看向那個背影，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又立刻明白了過來。
他們對自己要交出的情報，不感興趣。
或者說，他們根本就不需要。
因爲他們早就走在世界的前面了。
什麼量子計算，什麼RSA解碼自己早該想到的.
他們根本不願意爲自己提供庇護，因爲不值得。
一旦這個先河被開啓，兩極關係問題只是小事，當前維持的平衡被打破纔是大事。
這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因爲那會讓本來已經建立起來的互信關係逐漸崩潰。
甚至更進一步，他們怎麼知道自己提供的所謂信息的真假？
賭錯了。
現在，一切都晚了。
他絕望地看向面前虎視眈眈的兩人，就在他幾乎要認命的時候，情況再一次發生了反轉。
一名身穿制服的男人走了過來，對着他說道：
“你涉嫌阻礙依法執行公務，請跟我們走！”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而戴維斯則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恐怕在他過往四十多年的經歷裡，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因爲“能被抓住”而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