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梅從海南迴來去看父母。夫妻倆一進院門,見大姐正在洗涮,白一鳴就問:“呦,還在吶?我以爲你們回南方了。”大姐抖落着衣服說:“你說的多輕巧,腿上打着石膏吶,怎麼走哇?你倆也真行,造了孽不聞不問,拍屁股上三亞了,真可以。要是我們起訴你,你們還有心情上三亞嗎?你姐夫說啦,要不是衝着白潔,一紙狀子告你致人輕傷罪,讓你吃不了兜住走。”
夫婦倆站的筆桿條直,聽大姐訓話。蕭梅媽聽着差不多了,出來說:“你倆不對啊,闖了禍,溜之大吉,還不如白潔吶,隔三差五打電話問問,孩子都比你倆懂事。行啦,先進屋吧,大冷天的。”說着往屋裡讓蕭梅夫婦。”
大姐說:“您就是偏心眼兒,剛說他們兩句您就打岔,誰聽不出來,您是小罵大幫忙,讓你慣的沒樣兒。”“嘿、嘿,怎麼又衝我來了,我不正說他倆不懂事嗎,不如孩子嗎。得得,過去先看看你姐夫吧。”蕭梅媽說完進屋關門。
哥、嫂把蕭梅夫婦讓進東屋,沏上茶說:“我上廂房看看姐夫起牀沒,起了你們再過去。”一會兒,哥哥招呼他倆,倆人隨哥哥進了廂房。姐夫一臉不耐煩地說:“坐吧,本來不想見你倆,你哥說‘大人大量,姐夫就是姐夫。白潔閨女多仁義?三天兩頭打個電話慰問。在急診室時,閨女一口一個姨夫,說‘看您外甥女的面給我爸一個機會,進去我爸就毀了,還不是我們娘倆受罪’。多仁義的孩子!瞧瞧你倆,我打石膏躺在牀上,你倆奔海南了,真行。”
小院裡一陣喧囂,白潔來了。進院就說:““姥姥姥爺,海南的特產,您先收着,我先去看看姨夫。”話音未落,白潔進了廂房。她高舉着一個大榴蓮說:“姨夫,這是我特意從海南給您揹回來的,沉不說,還盡扎人吶。”她又看看父母說:“您倆先到舅舅屋裡待會兒,姨夫說了,特願意跟我聊天,聽我說話,不願搭理您倆。不是我沒跟您倆通報情況,我跟姨夫有個約定,我倆是我倆的交情,您們是您們的關係。對不住啦。”
蕭梅夫婦就着“臺階“到哥哥屋裡喝茶了。
這間房,蕭梅感到特溫馨。傍晚,窗外的葡萄架是她和姥姥,掏心掏肺交心的見證“人”。葡萄架下散落的月光和房間裡飄溢的茉莉花茶香,曾經纏繞過祖孫倆的懷念、憧憬和思緒。
窗下,姥姥經常坐過的地方現在擺着一株茉莉花盆景。茉莉花根頸粗壯,盤根錯節,枝繁葉茂,是姥姥去世那年蕭梅花重金購置的。她叮囑哥、嫂“這是她對姥姥的念興兒,拜託好好照看”。
多年來,哥嫂不負重託,把盆景伺候的滋潤茁壯,年年開花。蕭梅每次回孃家必到哥嫂房間看看盆景,藉機跟它“聊聊天”,傾訴對姥姥的思念。
哥、嫂看着蕭梅的心緒又想跟“姥姥”交流了,就輕輕地說:“這花可仁義了,花開的特有節奏,不稀不茂,而且你要來時,即使是冬季“她”也要開出幾朵花蕾,待你到時,一準盛開。你看,昨天這幾朵還是花蕾吶,今天一早就盛開了。”蕭梅抿了口茉莉花茶,香氣和熱氣薰得她熱淚盈眶,心思又沉浸在跟姥姥在窗前皎潔月光下的時光。
蕭梅端詳着幾朵茉莉鮮花,伴着花香、茶香,她彷彿又聽到姥姥陰陽頓挫,聲情並茂的故事和祖孫倆交流的心聲:
“那是1936年,我就是你這個年齡,剛強、無畏、任性。那年盛夏,父親帶我到北戴河度假,當地駐軍調來一艘小炮艇供我們垂釣、觀海用。父親說:“一艘舢舨就夠了,弄個炮艇像什麼樣子?”艇長說:“司令說‘小姐來了,炮艇大穩當’。炮艇上有6名海軍,其中一個輪機手帥極了!海魂衫,帽子上的飄帶,潔白的軍服在大海的映襯下耀眼急了。特別是他迎風站立時,目光炯炯直射前方,側面的輪廓讓人想到了希臘神像大衛。”
姥姥沉浸在遙遠的回憶中,臉上露出只有少女纔有的紅暈和幸福的眼神。
“他很靦腆,我問他‘你府上是……’。他立正答道‘山東威海。’‘家裡幹什麼的?’‘打魚’。‘你上過學嗎?’‘海軍速成。’我說‘你放鬆點好嗎?這樣多累。’“他說‘不敢。’我說‘我又不是你的長官,有什麼不敢?’他說‘司令說了好好伺候,有個閃失他不舒服也不讓我們不痛快。’我聽了哈哈大笑。父親看了嚴厲地呵斥我‘閨女家,笑不露齒!’他向輪機手擺擺手。輪機手如釋重負般跑了。”
“後來呢?”蕭梅問。“那段時間我們住在別墅的二樓,他們6個住在樓下。不出海時,我就在樓上看他們出操,鍛鍊甚至聊天戲耍。他們還自己洗衣做飯吶。對他們來說這是一趟‘美差’,輕鬆、自由、享受。剛開始他們還很拘謹,後來就壓抑不住了,青年人的心態不時袒露出來。特別是父親看到他們格鬥、摔跤時讚許道:‘好,好。’幾個人更肆無忌憚了。”
“您得想辦法跟他接近呀。”蕭梅調皮地說。姥姥說:“那自然。我經常下樓找機會與他搭話。幾個人聊的正熱火朝天,一見我當即鴉雀無聲,偶爾艇長在還立正敬禮,弄的我很尷尬。”“您得與他‘單兵教練’。”蕭梅迫不及待的出主意。姥姥說:“鬼丫頭,就你聰明?”說完用手指在蕭梅的額頭上點了一下。
“我就找藉口約他出去。今天買螃蟹,明天買對蝦。冰糕、水果、點心都是藉口。後來乾脆就是想逛街,想散心,想玩兒,總之,想出去就吆喝他跟我出去。漸漸地他不拘謹了,放開了,原來他是個既天真浪漫,又熱情體貼的男人。走在街上,他總讓我靠裡行走,並用寬厚的手臂虛籠着我的後腰。他的手臂雖然沒有貼到我的肌膚,但我的腰部卻有灼熱感,這種感覺還不時串及全身。遇到前面有車有馬,他馬上跨上一步,側身護着我的身體。一次驟降大雨,他脫下海魂衫,套在我的頭上,任憑大雨滴敲打着他黝黑的身板兒上。”
姥姥沉寂下來,隔窗望着夜空,好像在星空中尋找那片雲,那陣雨。
“後來,我倆就難捨難分了。我倆無話不說。他給我講‘家鄉,講家人、講憧憬、講囧況’。我跟他講‘理想、憧憬和愛情’。”說到愛情姥姥的臉上又泛起了紅暈。“臨別時才痛苦吶,戀戀不捨,依依惜別,都表達不出那種心情。我倆也沒有海誓山盟,因爲這幾天類似的語言都被說盡了。”姥姥剛泛着紅暈的臉頰被一層愁雲遮住了。
“您父親不是他們的元老嗎?說句話把他調到北平或給個一官半職問題不就解決了”。“你說得多輕巧?要是這麼容易,哪有這麼多故事。我比誰傻?旁敲側擊,迂迴點播,最後是直截了當,看門見山跟父親說情,當然,不能挑明我倆這層關係,只是說輪機手扶持、照料我盡心盡力該給點獎賞。”
“您父親怎麼說?”蕭梅問。“他一聽態度即刻嚴厲起來。‘晉爵是靠戰功和鮮血換來的,給’獎賞‘?軍中不是兒戲,憑真刀真槍。講婆婆媽媽,兒女情長那是軍人嗎?!調動是他長官權限,我沒這個權利’,說完甩手而去。”
“您父親不是最寵愛您嗎?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啦?”蕭梅想不通。“姥姥說:“我也想不通,但兒女情長、家長裡短與仕途政治永遠是兩股道上跑的車,歸不到一道。這是他們關家幾代人的規矩,根深蒂固。後來我也釋然了。我父親何等精明?我的心思能瞞住他?”
“他發覺你倆的關係了?”“那倒沒有,我猜他悟出了八九不離十。整天點着人家名字拉着人家往外跑,誰比誰傻多少?有時從外邊回來,我看二樓父親的臉色就能感覺出來,不當面揭穿就算他很仁慈了,要是在北平家裡,早就給你掃地出門了!但老爺子的心思我也猜個八九不離十。他有他的小六九。”
“他有什麼小六九?把您許配人了?”“這鬼丫頭,一點不比姥姥差,精明!”姥姥愛撫地摸摸蕭梅的頭說。“許給誰了?”姥姥說:“‘軍政聯姻,經濟聯姻唄’。先是一位年輕的銀行‘襄理’,油頭粉面,皮鞋鋥亮。說話軟綿綿的‘小姐讓我仰慕已久,家父說……。’要是再配上蓮花指,整個一奶油小生!”
“噁心”蕭梅吐槽說。“咱祖孫倆一個口味,我的第一感覺也是噁心。他是南京某財閥的公子,衣食無憂的公子哥,自我感覺極好,三句話不離自己的背景。”“您怎麼回拒他的。”“簡單,端茶送客。”蕭梅呵呵地笑了。“母親揪着我送出宅門。他開着輛‘道奇’轎車,神氣活現地走了,嘴裡還不忘說‘再會’。”“您心裡肯定說‘誰跟你再會呀’”。姥姥拍着蕭梅的肩膀頭開心地笑了。
“另一位,人儀表堂堂,談吐也算得體優雅,且天南海北無所不知。父親說是‘他們’的‘新秀’。這人一進客廳就四處尋覓,聊天姿態和言辭整個一個阿諛奉承。我一看,他哪是相親呀,就是千方百計博得父母的歡喜,仕途中找靠山的那種人。父親誇他“‘前途無量啊‘,他卑躬屈膝的像個哈巴狗,嘴裡‘栽培、栽培的說了五六遍。‘榮辱不驚’父親常掛在嘴邊的話,他怎麼相中這麼個還沒‘榮辱’就驚了的主兒?但從父母的神態中看出,他們對他是滿意的。‘榮辱’後來經常到家裡拜訪,我就找藉口不見。父母一邊幫我打圓場,一邊連哄帶勸。實在脫不開時,我就到院裡的花壇邊,就是隔壁的跨院,聽他的時政高論或秦皇漢武。總之,這人很現實。”
“這個人除了現實以外,還算湊活吧?”蕭梅看着姥姥問。“其實現在細想想,哪個都能將就。人無完人嘛,誰沒點毛病、缺陷?都抱着求全責備的心態,誰跟誰都甭來往了,你說是不是?”
“姥姥有點後悔。”蕭梅猜。“要說一點都不後悔那不是真話,你說我圖輪機手什麼,就是質樸無華,熱情真摯,懂得體貼。現在想想,其實就是圖個新鮮!”
蕭梅聽了有點吃驚,茫然地看着姥姥。”“可不是嗎,就是圖個新鮮。你想,新鮮勁兒沒過氣兒時,誰不懂珍惜,講呵護?時間一長,到了你們說的什麼‘七年之癢’時,質樸就不能變成油滑?熱情就不能退化爲消極?真摯變味爲虛僞,體貼成爲敷衍的不罕見!男人嘛,誰說得準?”姥姥說完一副恨恨的表情。“您恨他,是不是怪他一走就杳無音信?”姥姥長嘆一口說:“走過來的人吶,越活越覺得糾結。”
“再一位是青年將領,剛從德國軍校深造回來,一副蹉跎滿志的樣子。給我的印象除了立正的姿勢,就是嘴裡不停地說‘萬死不辭、萬死不辭’。說得我娘心裡直含糊。我也心裡彆扭,一個死就令我守寡了,還要萬死?父母可能覺得這傢伙不吉利,反正沒有堅持讓我與繼續交往。這三位僅是我父母的選項。親朋好友,同窗同黨,加上保媒拉縴介紹的人能湊一個排。介紹的基本都是達官顯貴或遺老遺少的後代。把我膩歪的直頭疼!東躲西藏不說,整天神經兮兮的。聽到‘幺妹’見個客人,我的小心臟就忽悠一下。恰在此時,遇到輪機手,猶如渾濁悶熱的天氣裡,吃了塊冰鎮西瓜,那心情可不就是新鮮嘛!”
蕭梅說:“您的言談舉止,還是有幾分後悔。”姥姥說:“天下沒有賣後悔藥的。嫁給了物質衣食無憂,嫁給了愛情精神充實,人活一世不就是圖個精神嘛。前幾年你們常說的口頭禪‘花錢難買人樂意’。”
蕭梅聽了哈哈大笑說:“姥姥我真沒發現,您還挺會聊天。”姥姥說:“人老了,都會聊天,就看願不願意聊。我(們)與你(們)就像相對行駛的轎車,你來我往間,各奔東西;你往將來駛,我向過去行。”蕭梅問:“不是都往將來駛嘛,同一個方向還能掉頭奔‘過去’?”“什麼叫‘老小孩,小小孩?’什麼叫‘又活回來了啦’?往復交替,輪迴。人到老了就是孩子。”姥姥抿了口茶說。
蕭梅說:“您說得還挺有哲理的”。“惠文中學畢業,比你能差多少?”姥姥得意的說。她拍拍蕭梅的手說:“這就好比老人返回孩童時的路上,遇到了前行的你,老人告訴你,路走偏了,前面堵車了,封路了你信嗎?”蕭梅說:“看人,看誰說的。”“多聽聽過來人的話沒壞處,‘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呦。”
後來,蕭梅談戀愛時,遇到了難題。她與東北漢子交往中,半路殺出個白一鳴。倆人誰重誰輕,讓她心裡犯嘀咕,掂量來掂量去還是糾結。一天晚上她問姥姥:“您說我在白一鳴與東北人之間選擇誰?”“這麼大的事姥姥可做不了主,你該問誰問誰去吧。”“我就問您,又不是讓您做主,給咱參謀、參謀。”蕭梅說完,抱着姥姥撒嬌。“那看你圖什麼了?圖帥氣,圖享受、圖面子,東北人比白一鳴強!要圖疼你、寵你,真把你當回事兒,那還屬白一鳴。”姥姥一句話挑開了蕭梅的心結。
蕭梅談戀愛時,與姥姥的“促膝談心“令她受益匪淺。
又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蕭梅給姥姥沏了一壺茉莉花茶。姥姥點點頭說:“嗯,好茶,60塊往上一兩的。”蕭梅說:“您是行家!識貨!”“‘相識’花茶一個花甲了,它的身價可騙不了姥姥。”“那您老就喝着茶,接茬兒往下講。”“講什麼?”“您別假不指的,這幾天我看您又犯愣了,就知道您又懷舊了。”姥姥指着蕭梅笑了說:“這丫頭。確實又想磨嘰以前的事了。上次說的那兒了?”“依依惜別。”
姥姥喝了口茶,沉思片刻說:“一年後,輪機手競找上門了,讓我喜出望外。用私房錢給他租了間房,我就帶他在北平逛。我倆正想着怎麼去頤和園吶,嘿,銀行襄理出現了。我跟他說‘明天想去頤和園?’襄理高興地手舞足蹈,說太‘Easy’了。母親也高興地說,‘夏季的頤和園最有韻味,最適合你倆此刻的情志。’第二天,開車接輪機手時,令襄理一驚。我跟他說,北戴河開炮艇的朋友來北平,我盡地主之誼。襄理馬上表示,‘願效犬馬之勞,願效犬馬之勞。’當天吃喝玩樂襄理都搶着結賬。接下來,北海、故宮、香山都是襄理接送、買單。剛開始,父母高興,我們玩得盡興。時間一長就‘紙裡包不住火’了。襄理幾次登門找我都撲了空,襄理看出了父母的疑惑,把和誰一起遊玩,我和輪機長的曖昧關係和他的委屈,一五一十都告訴了父母。”“那您可慘了。”蕭梅有點先知先覺。姥姥說:“光慘遭咒罵還好,被逐出了家門!可不慘了。”蕭梅聽愣了,磨嘰道:“這也太狠了!”
“也不怪父母,我嘴硬,既不認錯,也不討饒,他說一句我頂一句,把我父母逼的沒有臺階可下。哥哥爲我求情被扇了耳光,父親把一肚子怒火都撒在母親和哥哥頭上。我一氣之下,拉着輪機手跑了。這一跑把事情給鬧大了,大的不可收拾了!那在舊社會就叫私奔!大逆不道、敗壞門風的大事!你想想,關家,西山會議派的一員,元老,社會賢達,國人矚目的對象,女兒跟人私奔了?父親當場就氣昏了,關家也閉門謝客,沒臉見人了。”
“你倆往哪跑哇?”蕭梅聽得有點緊張。“先在城裡躲幾天,後來去北戴河、威海最後還是回到了北平。”“你倆還敢回來?‘好馬不吃回頭草’呀。”蕭梅爲姥姥着急。
“是不是好馬單說,關鍵是得有‘草’吃。跑了一個多月,私房錢花光了,他又揹着‘逃兵’的罪名,我倆還要東躲西藏。沒吃沒喝時,我在北戴河的感覺再不是陽光明媚,春心蕩漾了,更沒了爲所欲爲的資本。整天爲下一頓吃什麼,躲在哪兒發愁。人吶,只有到了這個地步才知道務實,面對現實我是真餓,真累,真恐懼呀!什麼精神呀,浪漫呀,當時的心態我都想啐“它倆”幾口。”
“你倆一定開始吵嘴了。”蕭梅猜。
“吵。我三番五次要回家,他堅決反對。問他吃什麼?喝什麼?住哪裡?他說再堅持一下,明天會好的,將來我們……。我讓他閉嘴!我說‘我現在要有吃、有住過分嗎?拿來呀。最後我倆灰頭土臉地回家了。”
蕭梅說:“姥姥,我媽說‘閉嘴’的語調特像您。”蕭梅看到姥姥沮喪、憤懣的表情,本想岔開話題,或換個話題,但姥姥沒有打住和換話題的意思。
“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嘛。”她答着蕭梅的話,喝了口茶,接着說:“父母瘦多了,見面一陣驚喜後,即刻變臉,讓我們滾得遠遠的。”過後轉過臉不再看我倆。
我哥說:“回來就好,先找地方住下,打與罰過後再說。”父親說:“這院裡沒他倆的地方,滾的遠遠的,我眼不見爲淨!”從那之後,父親對我倆的事一概裝看不見。在那個年代,父親算仁慈的,沒有更嚴厲處置,或許我是家裡幺妹,他們溺愛慣了,任性、叛逆的性格他們也脫不了干係。後來聽說,艦隊司令早就查到了我倆的藏身之處,他報告說‘抓到他,按逃兵論處,就地正法!’父親說:“那我女兒吶?”司令不管閒事了。
“後來就蓋了這座小院”。“是呀,住哪兒他們都覺得不放心,又不能進大宅門,就把大宅院的馬廄改建座小院,開了個小門。父親見沒進院,終於‘滾的遠遠’的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認可了。”
姥姥說到這兒發自內心地笑了。是那種做錯了事兒,求得了父母的寬容,身心輕鬆的笑;是那種在外面吃了一圈苦,忍痛捱餓後,又回到溫暖家後,踏實欣慰的笑。
外面白潔的笑聲,打斷了蕭梅與姥姥的“交流”。蕭梅覺得白潔笑的風格真熟悉,還真有點像自己姥姥性格。難怪媽媽說:“這孩子的性格像她太姥姥,純情潑辣,敢作敢爲。”
哥哥指着窗外說:“看看,姐夫送白潔出來了。剛纔我跟姐夫說‘到我屋坐會兒’,他說‘你看看我這條腿哪兒動得了?’。大家一看,姐夫單手拄着柺杖,把白潔送到了蕭梅媽的門前。
蕭梅媽一把將外孫女摟進屋裡,滿屋子轉悠給孩子找零食。白潔說:“姥姥,咱消停會兒,我都多大了,還貪吃?不過您的‘炸咯吱合’還是蠻對我胃口的,不會都給您孫子吃了吧?”
“瞧你這丫頭說得,不給誰留也得給我的潔潔留。”說着,從碗櫃裡倒騰了一會兒,拿出一盤炸咯吱合。“您那孫子,我那親弟可沒少搶我的吃食。你看盤子這邊像是少了幾個。”白潔姥爺說:“你親弟找到後剛吃兩,就被你姥姥給搶過來了,藏的嚴嚴實實的。”“噷,我就料到了,我弟吶?”“返校了。”姥姥說。“我一會兒給他打個電話,讓他給我打倆飽嗝,就算扯平了,不然,黑不提白不提的不像話。”逗得兩位老人開懷大笑。
“怎麼樣?”姥姥問。
“我姨夫?擺平!我大姨說‘不能就這麼算了。’‘我說您還要怎麼算吶?’手心手背都是自家的肉,您願意把我爸的腿也打裂嘍?不得我媽,您親妹子伺候?再者說我姨夫都坦白了,摔倒了爬起來去撿磚頭,腳踩到道牙縫裡啦,自己扭裂的。不過我也狠狠地呲道我爸半天,說的話我媽都聽不下去啦。”
我姨夫說:“跟姨夫學學舌,就愛聽你聊天。”我說:“我大姨夫是沒先動手,要不您是對手嗎?我姨夫那塊頭,一拳能輪您一跟頭。再者,冷不防就一下,也太不局氣了,不像咱北京爺們兒!我姨夫就講親情,不然就堅持報案了,您能怎麼着?怎麼判單說,您先在‘小號’裡蹲幾天,大春節的您多噁心!姨夫聽的眉開眼笑,還問:“後來吶?”“後來我媽說,行了,大春節的又是判了又是‘蹲小號’多不吉利?”我說:“我是說說,要是我大姨和姨夫不仁義點,家裡多鬧心呀!您倆心裡感謝我姨夫吧。”我大姨還問我:“他倆能服氣?”我說:“我不管服不服,咱說的都在理兒。我告訴我爸‘挺大人了,別竟讓孩子操心。我搞對象都沒這麼費心。’大姨和大姨夫都笑了。”
姥姥收起笑容,認真地問:“你搞對象了?”白潔自知說漏了嘴,嘴裡嘟囔着:“剎車、剎車。”看看姥姥和姥爺的眼神,她急切地說:“那是下一段啊,且聽下問分解。現在吃炸咯吱合,嘴裡沒地兒了。”隨即她嘴裡咔哧咔哧一陣脆響。
白潔的男友是同醫院的實習醫生吳子卿。小夥子杭州人,品學兼優,精明伶俐,眉眼俊秀,白潔喜歡他,可白一鳴不喜歡。
白一鳴先說了一番大道理“先事業,後家庭。年紀輕輕的不着急,先把基礎打牢,來日方長。”
白潔單刀直入說:“那都不是您的心裡話,直說吧,您不滿意哪點?”白一鳴從高調上下來了,也很直白“北京有房嗎?”白潔說:“聽說杭州有大房子。”白一鳴問:“他能裝幾個軲轆推過來嗎?”
白潔說:“我們租房。”蕭梅說:“還是有房踏實。”白潔問:“當年您跟我爸不是也租房嗎?到我這兒就漲行事了,憑什麼呀?”
白一鳴說:“你藥劑師畢業,模樣、家庭比誰差?當然漲行市了。”白潔說:“您這話什麼意思?我媽模樣、家庭差嗎?您爲什麼也租房?”
“你爸當時不是沒錢嗎。“蕭梅解釋。“我爸現在有錢嗎?要有,給我來一套。“白一鳴一下站了起來說:“憑什麼我買房,我是嫁閨女!什麼道理呀?”
白潔看到父親急了,撲哧一聲笑了說:“奧,平時說的‘生男生女都一樣,我們潔潔就當男孩養。鬧半天還是不一樣呀,心裡還是給別人代養的是不是?成,我跟吳子卿回杭州,就這麼定啦。”
“嘿嘿,這不是商量嗎?”白一鳴坐下點棵煙說。白潔說:“好好商量,您是同意,還是給我們買房?二選一。”蕭梅說:“你爸掙那三瓜倆棗的拿什麼給你買房?難爲他嘛。”
白潔說:“二選一,那就是同意!”“潔潔,爸再問一下,‘他能留在北京嗎?’”聽白潔說不能。白一鳴說:“這不結了,沒有戶口實習後只能回原籍,你也隨他回原籍?辦戶口不花錢,可你爸沒這個能力。”
白潔說:“回原籍怎麼啦?我喜歡杭州。”白一鳴有點惱怒說:“你去‘喜歡’杭州了,誰留北京‘喜歡’你爸媽。”協商無果,白潔想把男朋友帶回家的設計還是張藍圖。
咔哧、咔哧一陣脆響後,白潔喝口水,朝姥姥、姥爺招招手,低聲說:“哪天我把男朋友帶來,您老給掌掌眼?”
姥姥、姥爺聽了喜出望外說“太好了!”“你爸媽看過啦?”“姥姥,一個個來,得排隊,您是長輩,他倆排後邊。再說,來一趟不容易,先撿人多的照顧。來您這兒,舅舅和大姨幾家都看到了,合算。”姥姥說:“合算、合算。”姥爺說:“來了得吃飯,讓姥爺亮亮手藝。”白潔說:“那自然。”
吳子卿來到小院,受到大家的一致歡迎。
姥姥喜歡的眉眼都笑出花了。姥爺把佳餚邊夾給吳子卿邊介紹,糖醋里脊,老北京的看家菜,油燜大蝦、松鼠桂魚,京醬肉絲,都屬京菜系列。
吳子卿說話有分寸,禮貌周全,小嘴叫人勤快,還特有眼力見。大家衆星捧月般的誇他。舅舅、舅媽也殷勤伺候着未來的姑爺。姨夫乾脆直白地說:“比他爸強百倍!”白潔說:“姨夫您說話跟吆喝似的,我老爸聽見跟我、跟您都沒完。”人怕唸叨,白潔話音未落,白一鳴和蕭梅進院了。
一看場面倆人先愣了。還沒緩過神兒來,恭維聲就潮水般地把她倆吞沒了。“潮水”退卻後,吳子卿過來給叔叔敬酒了。蕭梅和白一鳴坐定後,又一波潮水涌來上來。“年輕有爲”“俊俏可人兒”“醫生!搶手貨。”“懂禮有面招人待見”“比妹夫強!”
“潔潔好福氣呀”姥姥說完一把抱住了白潔。白潔看着父母嘻嘻地笑,夫妻倆能說什麼吶?
白潔在奔往幸福的路上打贏了第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