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並未憤怒,平靜道:“說說你的高見。”
衛良微笑道:“人的記憶並非是真實的,而是帶有濃烈的主觀色彩。肉眼與攝像機不同,看到的事物不會原原本本映入大腦,而是經過一系列複雜的轉化與篩選,最後纔會形成記憶。從某種角度來說,記憶從來都不是客觀的,哪怕我們自認說出了真相,與事實也有偏差。這就解釋了爲什麼小李說自己上過一次廁所,黃妻卻說她從未離開。”
喬永強聽得雲裡霧裡,不明白他要說什麼。
雷淡淡問:“所以?”
“五個人的敘述,或多或少都偏離的真實軌跡,憑他們的供詞進行推斷,註定失敗。”衛良微笑道:“因爲你的推理,是建立在謊言之上。”
“那你有什麼獨到的見解?”
“不要聽五個人冗長的贅述,那是故事,不是事實。”衛良道:“他們的分析與判斷,都是憑藉直覺,沒有道理,沒有證據。”
喬永強揶揄笑道:“那你告訴我,事實是什麼?”
“利益。”衛良認真道:“記憶會騙人,語言會騙人,但利益從來不會騙人。它就那麼赤條條擺在那裡,最誠實不過。”
喬永強沒聽懂,問:“什麼利益?”
“既然偷錢,就是爲了利益,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們還忽略了一個因素,它叫做犯罪成本。”衛良微笑道:“什麼是犯罪成本?解釋起來會比較麻煩,簡單來說,假如我殺了一個人,被判死刑,那個死刑就是我的犯罪成本。再深究一下,我被槍決之後,父母喪子,妻子守寡,孩子沒爹,那也是犯罪成本。”
喬永強有點明白了,道:“五人的供詞真真假假,霧裡看花,難以窺到真相。但從利益的角度來看,這一切就變得明朗。”
衛良點點頭,道:“這一萬五千塊錢,就是偷竊所得的利益。我們再來看犯罪成本,偷竊這些錢,法律給它的定義是‘數額較大’,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有趣的是,五人的犯罪成本並不一樣。我們先來看兩位店長,如果他們偷了錢,被警察抓住,會怎樣?”
喬永強道:“肯定會被判幾年。”
衛良道:“店長的月工資少說幾大千,多則上萬,爲了這一萬五冒那麼大風險,值不值?”
喬永強一拍大腿,道:“肯定不值!”
“是的,從利益的角度來說,偷錢的損失遠遠大於收益,我認爲,他倆不是小偷。”衛良微笑問道:“如果是黃康自家人偷了錢呢?”
喬永強想了想,道:“那肯定沒事,自己拿自家的錢,警察才懶得管,頂多就是批評教育。”
衛良點點頭,道:“犯罪成本近乎於零。”
“分析的太對了!”喬永強興致高亢,問:“那麼,誰纔是小偷?黃康或他媳婦,還是小黃?”
衛良道:“首先,黃康如果監守自盜,是爲了騙他妻子,沒有必要騙別
人,更何況是我們幾個陌生人。所以真要是他偷的,剛纔我們審訊的時候,他就會承認。但他並沒有說自己拿錢,所以可以斷定,小偷並不是他。”
喬永強舉一反三,道:“按照你的邏輯,黃妻也不是小偷。剛纔被捅了兩刀子,她仍不承認自己拿過錢,這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她完全沒有說謊的動機。”
衛良點點頭,道:“她當然不是小偷。”
五個人,排除四個,剩下那一個就明朗了。
喬永強道:“這麼說來,是小黃偷了錢?”
衛良道:“恐怕是的。”
雷冷冷道:“我不同意你的觀點。”
衛良微笑道:“請說說你的看法。”
雷說道:“你僅是從理性的角度分析這一切,但大多犯罪都是衝動的結果。那個時候,人是毫無理智可言的。”
“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但我還是覺得,從利益角度分析最接近真相,不要相信五個人的說辭,那只是塔靈故意佈下的迷魂陣,會讓我們越陷越深。”衛良微笑道:“只有利益從不說謊。”
隨後,他投了小黃一票。
雷仍不贊同他的觀點,沉默片刻,投了小李一票。
喬永強左看右看,拿捏不定,許久後一咬牙,道:“就是小黃偷了錢!”
他最終選擇相信衛良。
兩票對一票,衛良一方佔據優勢,小黃被選爲小偷。
塔靈淡漠的聲音傳來。
“任務失敗。”
衛良笑容凝固,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
竟然猜錯了?
任務失敗——這四個冷冰冰的字眼在他腦海迴盪,自打來到猩紅之塔,還是首次品嚐到失敗的滋味。
雷一如既往的安靜,宛如一根木頭,只是神色越發冷峻。
喬永強悔不當初,叫道:“我真是日了狗!”
隨後,視野中的一切開始破碎,三人回到猩紅之塔。
衛良擡頭四顧,滿目瘡痍,早已沒了雷與喬永強的影子。
他出神片刻,璇而自嘲一笑,低聲自語道:“我不是上帝,而是人。是人就會犯錯,這沒什麼可沮喪的。”
查詢餘額,顯示爲負一千。
夢境解析那場遊戲,他賺了一些錢,後來強化了惡魔屬性,賬戶只有一千存款,這場遊戲失敗,被扣除兩千猩紅幣,資產成爲了負數。
塔靈的聲音迴盪在腦海:“三天內還清欠款,否則抹殺。”
衛良感受不到恐懼,自動忽略這句話,仍沉浸在遊戲中不能自拔,喃喃道:“究竟是誰偷了錢?”
塔靈沉默。
“我真的很好奇,請告訴我答案。”衛良眼中迸發着渴望的光芒,就像一個求知慾強烈的學子,鍥而不捨道:“莫非雷是對的?”
塔靈緩聲道:“他也錯了。”
“那小偷究竟是誰
?”
塔靈道:“沒有小偷。”
“什麼?”衛良呆滯片刻,問:“那黃康的錢去哪兒了?”
“他記錯了,錢並沒有放在客廳,而是放在了臥室。”
衛良怔然。
結局竟這麼荒誕,這麼無厘頭。五人相互猜忌,相互懷疑,都說的有理有據,不曾想壓根就沒人偷錢。
“所以,只是一場鬧劇?”
“沒錯,只是一場鬧劇。”
衛良內心複雜,冷聲道:“這是一個陷阱。你故意暗示有人偷了錢,卻把我們帶上歪路。”
塔靈平靜道:“最後投票環節,你們也可以誰都不投,那樣就能完成任務。”
衛良啞口無言。
五人的供詞快速在腦海中回放,就像一場加速的電影,漸漸的,他心緒平復下來,憤怒與挫敗消退,唯有理智留存。
他忽然覺得這個遊戲很有意思,哪怕結局不盡人意,仍是所有死亡遊戲中最有深度的。
它揭示了一些東西。
黃康爲什麼咬定薛浩是小偷?因爲飯桌上,薛浩與他吵了嘴,所以他懷恨在心,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自然會先懷疑最討厭的那個人。
薛浩爲什麼咬定小李是小偷?因爲小李把他甩了。至於是移情別戀,還是父母不同意,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薛浩恨小李,所以纔會覺得她是小偷。
小李爲什麼說小黃是小偷?因爲小黃摔了她的手機,並且一聲不吭的跑了。小李敢怒不敢言,畢竟是老闆的兒子。她雖然外表上佯裝大度,卻暗自憤懣。在形勢不明之時,小黃的缺點被無限放大,自然而然成爲最有嫌疑的那個人。
小黃爲什麼覺得母親拿了錢?因爲母親沒有給他買手機,所以他耿耿於懷,給母親打上了言而無信的標籤。
黃妻爲什麼覺得黃老闆在騙人?因爲老公有出軌的嫌疑,所以他的一切行爲都變得不可信任。
衛良恍悟,這就是人性。
人評判一件事物,從不是以客觀、理性的角度來分析,而是憑藉自己固有的印象。比如說,喜歡一個人,他做了壞事,也會當做好事;討厭一個人,他做了好事,也會當做壞事。
至於五人那冗長的供詞,看似有理有據,卻是連自己都覺察不到的污衊。
他們之間,早已給彼此打上了標籤。五個人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只能憑藉直覺推斷。直覺是什麼?是曾經對另一個人的定義。比如那是個小人,那是個壞人,那是個好人等等。一旦下了定義,潛意識就會將那人的一切行爲、一切動機扭曲,變成自己假想的嘴臉,從而失去最真實的判斷。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小偷。在錢沒有丟之前,那個小偷就已出現。
————
我之前在羣裡說過,小偷是誰不重要,我僅是想用這場遊戲,解剖一下人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