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蜂巢。
老頭子盤腿坐在鍾道隆面前,饒有興致的打量着他。
就像面前坐着什麼奇珍異寶或者詭秘的怪獸。
良久,才語帶嘲諷的說道:“玩脫了?”
一國之君,掌握着諾大帝國的資源,此時此刻卻成了階下囚
這不是玩脫了是什麼?
鍾道隆也同樣在打量着老頭子,當年和唐厲並稱爲‘帝國雙璧’的男人,才學樣貌都是上上之選。
風靡鳳凰城,受萬千少女的喜愛。
說是沈星瀾的翻版都謙虛了。
更確切的說,他們是沈星瀾的加強版。
畢竟,那個時候戰火燃燒,局勢動盪。
他們這種保家衛國,以血肉之軀鎮守邊疆率領大軍打得奧斯帝國和卡蔓聯邦節節敗退難以寸進的將領是全民英雄。
這也是直至帝國宣判唐厲叛國,仍然有無數人不願意相信仍然堅持爲他說話的原因。
這也是他有那麼多鐵桿嫡系誓死效忠死不改志的原因。
淬過火的鋼鐵,寧折不彎。
可是現在,面容蒼老,眼神渾濁,身材佝僂,就像是一個飽受生活壓迫的貧困小老頭似的。
倘若不是在這樣的場景下見面,怕是自己根本就沒辦法把他認出來。
鍾道隆也是輕輕嘆息,出聲說道:“老了,我們都老了。”
“多愁善感可不是你的風格。”老頭子嗤之以鼻。
陰險狡詐的大灰狼,裝什麼小尾巴羊呢?
“確實是有感而發,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場景下見面。”
“你預想的見面場景是什麼樣?”老頭子臉色深沉的看向鍾道隆,好奇的問道。
“我預想的場景啊”
鍾道隆微微停頓,彷彿是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預想的場景,是我們根本就沒機會見面。”
“即便見上,那也是你們被押上帝國廣場公審砍頭的時候.”
“我會在電視上看到你們,或許會親自過去監斬。”
“看心情,大抵是不會去的畢竟,你們已經是過去式了,我沒必要把那麼多的心思放在你們的身上。”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解決掉你們,也不過是順手抹除腿上的灰塵。”
“就像是腸道里面生了幾塊細小的息肉,在做體驗的時候,一刀切了就是誰又會覺得這是致死的病症呢?”
在鍾道隆的心裡,老頭子很重要,老頭子也很不重要。
二十年前他們手握權柄,有民衆信賴,有軍隊效死,想要做點兒什麼實在是太容易了。
現在的他們又有什麼呢?
一場滅唐案,早就把他們的核心嫡系給殺乾淨了。
揹負叛國之名,沒兵沒權,全民辱罵還能翻起什麼風浪?
現在他要把重心放在沈家、秦家以及魯家身上.
哦,老頭子也是魯家的。
這也是他讓沈無相把魯班山給圍了個水泄不通的原因。
斷了他們的支援和聯絡,就憑外面的這幾條雜魚,又能幹得了什麼?
如果外面事敗,魯氏還願意冒着全族被滅的危險來幫助一個‘死人’嗎?
答案要打個問號。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我回來了?”
老頭子盯着鍾道隆,眼神灼灼的問道。
“你們當真以爲我是白癡嗎?”鍾道隆嘴角浮現一抹嘲諷的笑意,出聲說道:“鳳凰去舊土探尋古墓,卻被身邊的隊友出賣”
“衆所周知,鳳凰是帝國公主,倘若沒有龐大的利益驅使,或者一家一族蓄養的死士,誰會冒險對她出手?圖什麼?” Www●ttκǎ n●C ○
“更何況逃生艙的飛行軌跡被人抹除,恰好把她送到一個叫做恨山的地方誰又能夠做到這一點?誰有這樣的科技手段?”
“答案呼之欲出,只有魯氏果然,鳳凰回來之後,就開始爲唐匪說情希望我簽署特別法案把他們給引進到新星”
“我沒想到,那麼多年過去了,唐氏逆黨竟然賊心不死,竟然打起了我寶貝女兒的主意。”
“所以,我就半推半就的答應了我倒是要看看,他們到底想要玩什麼把戲。”
“如果能夠通過他,把隱藏在新星上面的唐氏逆黨一網打盡,那麼也算是了卻我一樁心事。”
“陳風雷那條老狗調查了幾個月,砍了幾顆無關緊要的人頭我也隨他的意。”
“他不願意調查舊土案的真相,我也不願意在那個時候解開舊土案的真相。倘若一開始就查明是你們魯氏乾的.反而是一樁麻煩事。”
“難道那個時候就向你們魯家開戰?我還沒準備好,帝國也沒準備好。”
“就算滅了魯家,也不希望失去魯家的科學人員和科技產品的支持.我清楚,這是帝國強盛的關鍵。”
“你一開始就懷疑唐匪?不是做過基因檢測嗎?你兒子親自帶過去做的,你還不放心?”
“演戲,都是演戲。這不是爲了讓我放心,而是爲了讓你們放心。”
“你們覺得我放心了,你們纔會真正的放心。”
“以你們魯氏一族的手段,想要修改一個結果,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鍾道隆看向老頭子,沉聲說道:“而且,當政這麼多年來,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不是別人擺在案頭的證據。”
“所有的數據和信息資料都可以修改,但是,直覺卻不會騙人。”
“雖然每次見面都恭恭敬敬的,但是我感覺的到,那小子對我藏着恨意。”
“所以,你把他安排進監察院,是想讓他成爲一把替你掃平障礙的刀?”老頭子換了一個更舒適的坐姿。
從逃生艙落在恨山的那一刻開始,雙方就在角力,就在鬥志鬥勇。
你知道我的長短,我也知道你的深淺。
然後,互相飆演技。
雖然中間經歷了無數險事,但是,他們成了最後的勝利者。
或許還沒有最後的勝利。
但是,至少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
至少,他心中仇恨的那個男人就坐在面前。
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無數次被烈火噬心給痛醒,仇恨使他面目全非,早生華髮。
可是,當鍾道隆真正的坐在面前時,他反而平靜下來。
內心無比的安寧。
他等待了二十年,也煎熬了二十年。
他曾經想過,再次見到那個男人,一定生食其肉,渴飲其血。
一定要唾他一臉,然後問他悔不悔,悔不悔.
這是他腦海裡無數次幻想的畫面。
這一刻,心如止水。
“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我有無數種選擇,也有無數把刀。我可以用他,也可以用別人。”
“但是,如果我想要讓他暴露,讓他勾動出那些唐氏逆黨,就得給他權力,讓他看到成功的機會。”
“他也確實沒有讓我失望,他牽引出了陽光福利院說實話,真是讓人觸目驚心啊。”
“這些人就隱藏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卻沒有任何察覺.倘若再讓他們成長起來,倘若等到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兒子上位”
“那個時候,他們有能力解除這些這顆毒瘤嗎?他們有辦法拔出這些釘子嗎?”
“你不是也沒有成功嗎?”老頭子嘲諷說道。
“是啊。”鍾道隆沉沉嘆息,說道:“說實話,我確實沒想到事情會發展至此,更沒想到,我會走到這一步.”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呵呵,魯鬱,你經歷了那麼多事,還相信這樣的鬼話?”
“人是流動的,不變的是位置。”
“只要我坐在這個位置上,只要我還是一國之主,就會有無數人願意貢獻自己的能力和忠誠。”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有幾件事情我確實沒想到我沒想到軒轅明鏡會收唐匪爲弟子。”
“大宗師是武道巔峰,維護一國之安危。數十年來,也只收了沈星瀾這一個弟子.他收下唐匪,就成了這個計劃中的第一個變數。”
“我沒想到唐匪的修爲境界會提升那麼快剛剛來到新星的時候,我便讓人去試探過他,一個御氣境修行者,帝國內一抓一大把。”
“這樣的人,能用則用,不能用隨便找個人把他殺了便是。就當作是下了一步閒棋.”
“還有第三個想不到.”
鍾道隆臉色黯然。
他並沒有說出第三個想不到是什麼,但是老頭子人精一樣的人物,對此心知肚明。
“沒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如此不孝順?”
鍾道隆卻輕輕搖頭。
“皇權之爭,已經延續了數千年。我屁股下的位置也是爭搶來的,怎麼會奢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做到相親相愛呢?”
“雖然我做了很多種防範措施,甚至私心裡想把老二給養成一個閒散王爺.但是,他的骨子裡流着鍾氏的血豈有不爭不搶無動於衷的道理?”
“他們可以爭,可以搶,可以不擇手段,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大家都是這麼幹的,我不怪他們。”
“但是.他們不能愚蠢。”
鍾道隆那張一向以斯文儒雅示人的臉變得猙獰扭曲起來,怒不可遏的罵道:“他們不應該用如此低劣的手段,他們不應該相信任何人.”
“蠢是原罪。”
“他們可不蠢。”老頭子笑呵呵的模樣,看到鍾道隆痛苦,他的心情不格外的舒暢。“據我所知,鍾天闕在參加外事活動的時候被沈氏帶走了。”
不僅僅如此,他還不忘提着刀子去戳他的心窩子肺管子。
“你都被關了這裡半天了,外面卻沒有任何行動.沒有人攻門,也沒有人營救。”
“直到現在,整座鳳凰宮都安適如常.這樣一來,反而讓我們之前的那些佈置顯得多餘。”
“.”
鍾道隆胸腔起伏,那被處理過的傷口彷彿再次被撕破了一般。
那是自己的兒子,自己的親生骨肉,培養了二十幾年的儲君。
可以這麼說,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自己不把重心放在他的身上了。
可是,在老父親遇到危險的時候,兒子消失了。
都說皇室薄情,這何止是薄情.
這是子毒食父,這是喪心病狂。
痛啊!
魯鬱這一刀真痛!
“至於鍾天意,如果他不行此險招,還有其它的選擇嗎?”
“他不願意配合我們,不選擇相信我們,他有任何的機會嗎?”
“就憑他一個光桿皇子,他憑什麼能夠坐上那個位置?憑什麼能夠有登上高位?”
“高位?不過是你們這些人的傀儡而已。”鍾道隆冷笑不已。
當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的心就更痛了。
自己的兒子怎麼會愚蠢至此。
厭蠢症都要犯了。
“即便是傀儡,那也是個機會。或許,他的心裡也想着,假以時日定然會懲奸除惡,奪回權柄。”
“.”
鍾道隆替自己的傻兒子感到悲哀。
人家對你心中的那點兒小九九心知肚明,卻仍然放之任之,說明這些人心裡根本就不在意。
他們不相信你有能力釐清官場,重新掌權。
鍾道隆不想再和魯鬱談兒子。
再談下去他就要抑鬱了。
比魯鬱還抑鬱。
鍾道隆收拾好心情,看向老頭子問道:“你對我恨之入骨,這次過來,是要殺我?”
“我暫時還不能殺你。”老頭子搖了搖頭。
“那就是有求於我。你想要什麼?”
“不是請求,是要求。”老頭子語帶嘲諷的說道:“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他還當自己是國主呢?
全世界都有求於你?
鍾道隆眼含殺意,卻又瞬間消散於無形。
他必須要認清眼前的形勢和自己的處境,現在的他只不過是一個依靠女兒的庇護苟且偷生的老人。
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王。
“你要求我做什麼?”鍾道隆問道。
“你因爲身體原因提前退休,選定鍾天意繼承帝位。”
“這不可能。”鍾道隆拒絕。
他如果選定了鍾天意繼承大位,那麼,鍾天闕那裡自然不願意接受。
兄弟倆個打得死去活來,最後打掉的是鍾氏的江山。
他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證鍾天闕繼承的合法性。
帝國只能有一個王,也只能有一個正統。
那就是他早就開始培養
“你還有其它的選擇嗎?”老頭子嘴角微揚。
這種說話的方式.
好爽!
——
鳳凰小築。
唐匪在院子外面徘徊了好一陣子,仍然沒有上前叫門的勇氣。
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見鳳凰,或者說,以什麼身份去見她。
來自舊土的少年?大將軍唐厲的兒子?
圖謀叛國的陰謀家?還是真心相付的男朋友?
一圈又一圈。
門口守候着的那些蜂巢工蜂們腦袋都要被轉暈了。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唐匪對自己說。
他走到雄蜂隊長宮鎮海面前,出聲問道:“殿下在不在屋子裡?”
“在的。”宮鎮海的胳膊上還有傷,正配戴着電子儀器在治療:“殿下出去後又回來了。”
宮鎮海沒好意思說公主揮舞着一條鳳尾鞭殺了出去,又自己走了回來。
畢竟,她打敗的人是自己。
他沒攔住。
“幫我問一聲,就說我想要見她。”
“好的。”宮鎮海爽快的答應了,他已經知道,自己和唐匪是一夥的。
“不過,我只能幫忙通傳一聲,殿下要不要見你,得由她自己決定。”
他們聽從陳風雷的命令包圍了鳳凰小築,也得到命令不得入內,更不得打擾殿下的正常生活。
“我知道。”唐匪點頭。
鳳凰當真不願意見他的話,他也是不好意思強闖的。
於是,宮鎮海便走到院子門口,按響門鈴後,和站在門內的侍女說道:“唐匪先生想要見公主殿下。”
“殿下說不見。”侍女說道,然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