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窗簾遮擋着明媚的陽光,酒店客房內一片漆黑,任也矇頭躺在牀上,正呼呼大睡着。
他太累了,只有在現實世界中,在守歲人的保護下,他才能睡得這麼踏實。
“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響徹。
任也撲棱一下坐起,大腦強行開機了三秒後,才喊着問道:“誰啊?”
“我,急事兒。”門外傳來了閆總的聲音。
“來……來了。”任也打了個哈欠,揉着眼睛下牀,打開了房門:“怎麼了,領導?”
“豬先生打來電話,說貨備好了,讓我們現在過去。”閆多多低頭看了一眼手錶:“你有五分鐘的時間洗漱。”
任也懵了:“他昨天不是很冷漠嘛,怎麼突然又改變態度了?”
“可能是禮部那邊跟他又接觸了一下,也可能是有別的因素影響。總之,他突然積極了很多。”閆多多擡手遞過來兩個裝有新衣服的袋子,並催促道:“快點收拾,我在樓下等你。”
“好,唐風呢?”
“我給他放了一天的假,他回家了。”
“知道了。”
二人簡單交流了兩句後,任也便旋風一般地跑進衛生間洗漱起來。
過了一小會,他洗漱完畢,也換好了新衣服,便來到客廳之中。
老爹坐在窗口處,正在擺弄電腦:“要出去啊?”
“嗯嗯,我可能晚一點回來,午飯你就去餐廳吃哈。”任也匆忙地看了一眼老爹,邁步就要往外走。
“好。”老爹扶着眼鏡點頭。
任也一溜小跑地衝到門口,突然又停下了腳步,扭頭看着坐在陽光中的父親,眉頭緊鎖。
“怎麼了?”老爹見他停住,擡頭詢問。
任也邁步來到老爹身旁,小心翼翼地擡起手,表情很驚訝地指着老爹兩鬢處的白髮:“……您……您怎麼突然多了這麼多白頭髮?”
老爹愣了一下:“我頭髮早都白了,只不過以前總染,你們也看不出來。這幾天來京都,頭髮一長了,又都冒出來了。”
他的語氣非常輕鬆,身體坐在陽光中,瞧着腰板也有些佝僂。
在任也的記憶中,父親的形象已經很多年都沒變過了。他就是一位有點木訥,愛穿大褲衩,愛穿跨欄背心,並且不善言辭的中年父親,很平凡,也很普通。
但在這一刻,這一秒……任也卻突然有一種父親老了的感覺。
似乎一不留神間,他就從中年走向了老年。
就如大部分的兒女一樣,在某一畫面定格的瞬間,會突然發現……父母已經不再年輕,蒼老了,臉上有暮色了。
任也很心疼,也很愧疚,他覺得老爹身上突然多出來的蒼老感,是因爲最近太過惦記自己而導致的。
“爸,您千萬別擔心,我真的沒事兒。”任也再次擁抱了一下父親,並很認真地寬慰道:“我的工作,您又幫不上忙,您這跟我着急上火的,反而讓我心裡有負擔。”
“呵呵。”任大國看着兒子的表情,心裡也有一點意外:“我知道了,你不要有負擔,幹好你的事兒。”
“嗯!”
父子二人稍稍對視,眼裡全是相信和無需多言。
任也拍了拍老爹的手掌:“回頭去染染頭髮,看着年輕……我真有急事兒,先走了。”
“好嘞,我染個198的,呵呵。”老爹笑。
一眨眼,任也便消失在了客房中。
老爹坐在椅子上,叉着雙手,扭頭看向了窗外。他雙目中的蒼老感,臉頰上的暮色感,在斑斕的光線中變得更加明顯……
……
下午兩點鐘。
閆多多和任也,再次趕到了豬先生的掌櫃房。
三人一塊站在掌櫃房裡側的密室中,豬先生笑着開口:“正式歡迎二位,來到十號當鋪。”
“辛苦了。”閆多多做了個請的手勢。
“翁!”
一點星光閃耀,逐漸鋪開,變成了一座扭曲且不規則的星門,隨後三人憑空消失。
再睜眼,一條平整,繁華,喧鬧的古代長街出現,左右兩側人來人往,有大批穿着古裝的商販在來回走動。
任也擡頭一看,發現自己身處在長街中央,眼前是一座非常高大,且望不到邊際的古代建築。閣樓上方掛着一塊金光閃閃的牌匾,上面寫着“十號當鋪”四字。
從外形和建築結構來看,這就像是一間某個朝代,且正值輝煌的古代當鋪總部。站在門前,任也彷彿都能聞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富貴氣息”。
“請!”
豬先生穿着黑色長袍,笑吟吟地領路。
“走吧。”閆多多招呼了一聲任也。
三人一入內,大堂裡很忙碌的跑堂夥計們,全部彎腰行禮:“掌櫃的,晌午好。”
“問客人好。”豬先生背手而行,笑着回道。
“歡迎二位客官來到十號當鋪!”
“……!”
在一陣恭迎和呼喚聲中,豬先生便帶着二人來到了中院的天字三號倉庫。
一入門,清新的氣息鋪面而來,碩大的倉庫中,顯得略有些空蕩,只有十幾個物品蒙着紅布,靜靜地擺放在地面的中央位置。
門關上,豬先生指着那十幾樣物品說道:“我們彙總了一下您提的要求,也找到了一些應該適合清涼府星門的神異道具。這裡面有些道具是孤品,就只有一件,也一有些是批量道具中的樣品。”
閆多多背手看着蒙着紅布的物件,一語雙關:“……昨天還一件都沒有,今天樣品就已經擺放好了。詐騙商會的物資調集能力,果然是非同凡響啊。”
豬先生自然能聽出這話的意思,伸手指了指任也說道:“我很看好你哦,小夥。”
“謝謝。”任也愣了一下,笑着點頭道:“豬先生真是雪中送炭啊,此恩情……我定當銘記於心。如果您不嫌棄的話,以後我管您叫大哥吧,這樣親切一點。”
“好哇,承蒙厚愛啊,任也小兄弟,以後咱們一定多走動。”豬先生很高興地抱了抱拳,又再次看向閆多多:“閆星官,在交易開始之前,我有幾句話要說。”
“你說。”閆多多點頭。
“先說我們能做到的吧。”豬先生邁步走向紅布蒙着的物件,輕聲道:“第一,我們只做一家生意,既然決定賣給守歲人神異道具,那就不會再接混亂陣營的單。第二,雖然清涼府的星門歸屬爭奪很激烈,這批神異道具的價值也會大幅度提升,但我只多加價百分之三十,有得賺就好,不會發國難財。第三,我還可以幫助守歲人,平價進行保護性信息購買。我花多少,你們報銷多少就行,多一分都不賺。”
閆多多內心驚愕,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的態度會有這麼大轉變:“那您應該也有要求吧?”
“有!”豬先生伸手指了指任也:“如果咱這小兄弟,最終能拿到清涼府的傳承,並且,穩步提升到三階玩家後,那他日後要無償幫助詐騙商會做三件事兒。當然,這三件事,一定不會違反守歲人的原則。”
任也聽到這話很懵逼,心說……這奸商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長線投資的機會啊。自己現在還是個小菜雞,對方就已經想好未來怎麼壓榨了。
“你等我一下,我要離門向上層申請。”閆多多自然不會認爲對方是在開玩笑,但這事他做不了主。
“好,請便。”豬先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閆多多離開後,倉庫內就只剩下豬先生和任也了,他胖臉笑得跟個菊花一樣:“兄弟,李彥你認識嘛?”
“啊?”任也一怔:“怎麼了?”
“呵呵,他在我這裡,昨晚找我了。”豬先生盯着他的表情:“還有一些大佬也找我了,是他們勸我幫你。”
任也忽然想起來,昨晚在門口碰見的那個“骨灰盒”,也想起來李彥在離開清涼府星門前曾說過,他要找一些老朋友幫忙。
原來,這貨竟然還能跟詐騙商會搭上線啊,自己以前真的小瞧,這位唐風女士的老公了。
“他們是我改變態度的最大原因。”豬先生很鄭重地伸出手掌:“明跟你說了,混亂陣營給出的購買條件,幾乎是無法拒絕的。而我這麼選擇,無非是想在你還沒長大之前,咱們就當個兄弟。”
“大哥!”任也反應極快:“小弟飄零半生,行走江湖多年,也未碰見一位德高望重的兄長。如若不嫌棄,一會咱們看完貨,就殺雞飲血,磕頭拜把子。”
“甚好,甚好,後院的溜達雞都是現成的……。”豬先生欣慰地點頭:“我與你一見面,就覺得有緣……。”
油滑的二師兄把人情世故做到了極致,尤其是在任也面前,近乎無底線地吹噓了一波李彥,聲稱對方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在詐騙商會中說話的分量,僅次於現任會長。
過了一小會,閆多多邁步返回,一口答應了豬先生提的那個條件。他覺得,上層之所以答應得這麼痛快,也是想借着任也的關係,以及這次事件,和詐騙商會頻繁走動一下。
當然,這種事情雙方肯定不會簽訂什麼合同,都是口頭承諾。
但沒有人會把這種承諾當兒戲。面對這樣龐大的組織,失信於人的代價,往往是後患無窮的。
一切談妥,正題開始。
豬先生率先走到最中央的物件旁,伸手摘下了蒙着的紅布,並很專業地介紹道:“此物名叫‘諸葛誅妖弩’,需三名一階滿級玩家,共同用星源力進行催動,並向內填裝‘天珠箭矢’。一輪齊發,能射66根天珠箭矢,射出後擁有爆炸、致殘、破陣的效果,威力極大。箭矢裝填只需要五秒左右,但我們測試過,三名滿級玩家的星源力,就只能催動這東西十輪,十輪後,便會力竭。諸葛誅妖弩,我們一共有十架……箭矢有六千八百多枚,應該足夠支撐你們用到報廢。這是一次性神異道具,只能使用十輪,用完就會破碎。”
話音落,任也擡頭看着那架充滿工匠感的木質弩臺,在心裡簡單計算了一下。
這每架弩臺,需要三名一階滿級玩家聯手催動,並且最多催動十輪就會力竭。也就是說,十輪過後,弩臺報廢了,玩家也力竭了,沒辦法繼續戰鬥了。
等於是五百人中,要減去三十人,專門操控這東西。
“這東西的威力怎麼樣?我需要用三十人去操控它,如果效果不好……那就划不來了。”任也扭頭看向豬先生問。
“這東西,是一個散人玩家團體,在一個多人古風類星門中搶到的獎勵。在那個星門的世界觀中,是有妖物的,這弩臺是放在皇城城牆上,負責軍事防禦的,你說威力怎麼樣?”豬先生擡了擡手:“你可以用意識讀取一下。”
任也聞言,便向那精緻的弩臺散發意識感知,瞬間讀到了信息。
【諸葛誅妖弩:由蠻荒最頂級的匠人,製作出的一件威力極強的精密弩臺,五十步之內,命中要害,可射殺一切一階妖物。】
讀取完道具信息後,任也扭頭衝着閆多多點頭:“是個殺器。”
“你們人才真的多啊,這種成套的道具都能搞到。”閆總也是嘖嘖稱奇。
“呵,你們守歲人,如果要搞內部道具上交的話,我們肯定是比不過的。”豬先生笑着回道。
“守歲人在星門中得到的東西,都是自己用命換來的。上交,統一管理,這肯定不公平。”閆多多搖頭:“我們的原則是,如果自己用不到的,想要換星源,可以主動跟單位交易。但道具這個東西,給不同的人使用,價值也會不同,也很難有一個具體的回收標準。所以,我們內部的道具流通情況並不理想。大多數的守歲人,都更喜歡將它們賣給對口的玩家,這樣能拿到更多的星源。”
豬先生點頭:“守歲人是有信仰的,內部組織商業氣不濃,這也是好事兒。”
“這東西我們要了。”任也邁步上前,繼續觀看其它道具。
……
東北,某地,某農村。
一位鬍子拉碴的中年,手提着一些貢品,紙錢,菸酒,孤身一人來到了村外的亂墳崗。
此季節,沒有上墳祭祖的節日,亂墳崗看着非常荒涼……到處都是雜草,都是水坑。
長相顯老的中年男人,走到一處低矮的墳包前,放下手裡的物品,開始很仔細地拔着雜草,清理着石子與碎物。
一陣北風吹來,他莫名紅了眼眶,低聲道:“爸媽,兒子來看你們了……。”
“也……也別怨我,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兒,長大了,懂事兒了,你們也不在了。”
“我給二姑家留了一些錢,過段時間我走了,她會找水泥工給你們修個大房子。”
“唉……咱這一家人,都沒什麼福氣。”中年一屁股坐在墳包旁,看着頭頂的藍天白雲,擰開了兩瓶昂貴的茅臺:“……我沒成爲玩家之前,哪有這樣的好酒孝順你們啊。我這成了玩家,你們也不在了……。”
“喝吧,喝吧……!”
他向墳墓撒着茅臺,如雕塑一般坐着。
他是清涼府星門中,開朗的劉紀善;
他是現實世界中,來不及送父母一程的李彪。
人生在世,處處都是遺憾。
“喝吧,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