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葉婆婆強拉着他坐下,對一旁的小廝道“愣什麼神!還不快去拿些時令果子來!”

見葉永歡的目光一直追隨着那離去的女子,葉婆婆笑道“那是我的大女兒,也是你表姐,小姊妹惦記她惦記的很,派人找她出府玩鬧去,走的匆忙不曾與你打招呼。”

“無事!”

葉永歡的目光從那女子身上收了回來,對葉婆婆笑道“聽說表姐和表姐夫在皇都做生意?”

“算不上什麼生意,不過是擺個攤,混口飯吃罷了!”

葉永歡還要問些什麼,沒等開口那葉婆婆搶先說了話“永歡吶!楊兒的情況怎麼樣了?”

楊兒是葉婆婆的義子,前不久染上了疫毒,葉婆婆原本沒想着找葉永歡來幫忙,但是她的侄兒不知情,着急之下送了封信去求如村,葉永歡收到信後立刻趕了過來,葉婆婆見人來了時猛地一愣,拿着柺杖就敲她侄子的腦袋,怪他擅自做主。

葉婆婆怕葉永歡沾染疫毒,苦口婆心勸他離開,但葉永歡卻拒絕了,只說表弟的疫毒一天不解決,他便一天不離開,葉婆婆沒有辦法只好由他留下。

“表弟的焼已經退了,但神志還未清醒,我跟梓安正在研究藥方,相信表弟很快就能痊癒。”

葉婆婆長舒一口氣,笑道“有你跟章大夫在,想來楊兒也不會有事的。”

葉永歡從藥箱裡取出了一副方子和幾包藥“姑姑,上次我見您面有疲憊,想來是夜裡睡不好,給您配了新藥送來,安神補氣最是好了!”

葉婆婆趕忙接了過來,笑意溢了滿臉,看向葉永歡的目光慈愛的像是在看親兒子,過分的慈祥和疼愛總讓人覺得有些刻意。

葉婆婆誇張的哎呀一聲,親孃見兒似的拍他的手,眸中泛起了感動水光。

“還是我們家永歡體貼心細,不像你那哥哥弟弟,一天到晚就知道闖禍惹麻煩,孩子一樣長不大。”

葉永歡從藥箱裡取出了脈枕和絲帕,輕聲道“姑姑,我爲您請脈。”

“好好好!”

葉永歡搭上了葉婆婆的手腕,突然開口問道“姑姑,有一事我不解,想問問您?”

“什麼事?”

“您是有福的,膝下共有兩女三子,只是我的這些表兄弟,表姊妹爲何都跟着葉家的姓?怎麼沒人跟着表姑父的姓氏?”

葉婆婆面上一僵,與此同時葉永歡指下的脈搏跳動突然變得急促起來,似乎在緊張什麼。

“你表姑父心疼咱們葉家遭了大難,怕葉家後繼無人,離世之前執意讓孩子們隨了葉家的姓,爲的是百年之後葉家香火有人供奉。”

葉婆婆笑意依舊,語速平穩,看不出任何不妥之處,但她的脈搏卻急如亂鼓,慌不成形。

葉永歡溫和一笑,繼續問道“表姑父與我們葉家有大恩,可是侄兒不明白官府是怎麼允諾這件事的,聽說個人改名換姓已是不易,更何況是這一大家子十幾口人一同改姓,官府怕是多有爲難,姑姑當時是怎麼做到的?”

葉婆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葉永歡“好孩子,怎地突然問起了這樁舊事?”

“是梓安。”

葉永歡隨口扯了個謊“梓安看中了幾個孩子,想收了做義子,那些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個個有名有姓,梓安想爲他們改姓,但不曉得怎麼做,聽說姑姑當年恢復祖姓時給家裡孩子都改了葉家的姓,便讓我來問問姑姑當年是怎麼做的。”

葉永歡指下的脈象跳動驟然一鬆,變得緩和許多,只見她慈愛道“這不難,晟朝早有規定,入贅,過繼,收養都可以修改姓氏,只要去與官府說一聲,登個記就行了。”

葉永歡“是嗎!那我回去就與他說,對了姑姑,當年姑姑是嫁與姑父,除了楊兒表弟外其他的兄弟姊妹都是姑姑所出,按照律法,姑姑想要恢復祖姓不難,想要把膝下孩子改成葉姓也不難,但似乎只能爲一個孩子改,當年,您可是把家裡十幾口人一同改了姓,這是怎麼做到的?”

“姑姑,侄兒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望姑姑莫要生氣。”

葉婆婆笑了,慈愛在臉上搖搖欲墜,看着甚是勉強,似乎只要來一陣微風,那面具般的慈愛便要摔個粉碎。

“不過句家常話,我怎麼會生氣呢!”

葉婆婆笑道“晟朝的規矩對女子的確不公了些,但是也不是沒有空子可轉,你表姑父臨終前總是惦記着葉家沒個後人,又怕去了之後我一個女人家辦不成事,所以在去之前找來了官府的人,官府親自作證,他改了我葉家的姓,所以你的這些弟弟妹妹才能恢復葉家祖姓。”

葉永歡收回診脈的手,笑着點頭“原是如此,表姑父他老人家當真是爲了葉家煞費苦心。”

葉婆婆慈愛一笑,將小廝端來的時令果子推到他面前“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原本我是不想你在這麼危險的時候回來,畢竟疫毒厲害,多少放心不下你們父子,但現在看來你回來倒也是件好事,咱們葉家也該有位家主了。”

葉永歡心中一驚,不等開口便被葉婆婆攔了過去“知道你無心看管生意,照顧鋪子,不要你做這些,只是希望除清九盂之時你能回來祭祖就行。我老了,今朝睡下,明日未必能醒,膝下的兒女個個不成氣候,應心還小,哥哥一脈能夠主持大局的唯有你一人了,若是再推脫,姑姑我可真的求助無門了!”

葉永歡自知推拒無用,只好應下“姑姑莫要如此,我應下便是。”

見他答應葉婆婆鬆了一口氣,浮於表面的慈愛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微妙。

兩人閒聊幾句後葉婆婆便以頭暈爲藉口去了內宅休息,葉永歡也趁機告辭,臨走之時他又不死心的問園子裡除草的丫鬟,問她大姑娘何時歸府。

丫鬟一臉疑惑的說道“誰說姑娘出府了?姑娘身子那麼重,就是想出去老太太也未必答應啊!剛剛我還見她在園子裡賞花呢!想來現在也不曾離開,公子要見姑娘嗎?我可以帶您過去!”

葉永歡“表姐身子重怕是不便再見客,還是下次吧!”

他永遠治不好一個裝病的人,也沒法見到一個成心躲着他的人。

這一趟葉府來訪,至少讓他查清了一件事情。

葉婆婆從頭到尾都在說謊。

而且,她很怕自己,一舉一動都透着小心恭敬,就像是老僕面對主人一樣。

論親,她是姑姑,他是侄子,論年紀,她是長輩,他是晚輩,他一無官職,二不富貴,就是一個窮困潦倒,毫不起眼的鄉間大夫,她根本沒有理由這麼恭敬謹慎的待他。

既然想不明白,那問題便不是出在他身上,真正讓葉婆婆害怕的應該另有其人.........

“獨子!”

章文庭正捋着袖子刮魚鱗,聽了這話震驚的險些拿刀把自兒手背給颳了“你沒查錯吧?你姑父當真是獨子?”

葉永歡一臉堅定道“不會錯的,這件事四年前我就知道,我姑父姓牧,家裡開鋪子做生意的,是獨子,當年是爲了做生意才搬到這小鎮的,雖然一直沒有回鄉,但是鎮子裡的老人都知道他上面只有一個姐姐,是家裡的獨子。”

“這件事是四年前無意查到的,我從未說過,所以姑姑她不知道我早就查清了姑父的事。”

章文庭按着魚頭接着刮魚鱗,泛着銀白的魚鱗被刀刃一刮,煙花炸開一般迸的到處都是。

“那這事當真是奇了,你姑父沒有入贅,而且還是獨子,他怎麼可能會因爲十幾年前一樁案子棄了本家姓,讓所有的後代都改爲葉姓,他就是再心疼妻房,也不可能不爲自家着想,而且,就算他願意,這麼大的事勢必是要跟官府和本族長老商量的,就算官府同意,牧家長老也同意?!”

自然不會同意!若是同意了,牧家等同於失了獨子,哪個長老會同意這種事情!

一片魚鱗迸到了章文庭臉上,他一手按魚,一手拿刀,這會子騰不出手來,乾脆不管了,魚鱗掛在他臉上一上一下,像是一顆不協調的痣,葉永歡看不下去,伸手將他臉上的鱗片取了下來,還幫他把濺到臉上的一滴魚血擦得乾淨。

章文庭得寸進尺,大貓似的把臉貼了過來“還有這裡,這裡有些癢,幫我撓撓!”

葉永歡滿眼無奈,但一想到今晚輪到他做飯,萬一他心情不好,他跟應心怕是要喝上沒有開膛破腹,原汁原味的魚湯了。

葉永歡剛碰到他湊過來的臉時,一道陰冷突然射了過來,刀子似的戳的葉永歡後背發涼,心絃緊繃,他站起身來,目光敏銳的四下巡睃。

章文庭“怎麼了?”

“沒....沒事,可能最近沒睡好,有些疲憊。”

就在剛剛一瞬間,他好似被危險野獸盯住了一樣,整個毛骨悚然,冷汗直接溼了後背。

但那刀子一樣的陰冷來的快消失的快,有種不真實的錯覺的感,就像是一轉即逝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