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驕陽高照,明亮刺眼的陽光散發着讓人難以忍受的灼熱,令人窒息的高溫肆無忌憚的籠罩皇都城。

葉清弦跺了跺因蹲的時間太久而發麻的腳,頂着火熱叫囂的太陽,把籃子裡最後一把草藥扔到草蓆上,他的臉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汗珠順着臉暇滾落,他沒有時間擦汗,拎着空下來的籃子轉身走向身後的茅屋。

茅屋的門被推開的同時,一股濃郁的草藥香撲面而來。

屋子裡放個不少架子,架子有三四層,每一層都放着曬筐,曬筐裡平鋪着各種草藥,有的已經曬乾,有的還鮮嫩泛青。

葉清弦放下竹籃,抱着幾個曬筐去了院子。

今兒陽光好,是難得曬草藥的好日子,他得多曬一些纔是。

做完一切後,葉清弦已是汗流浹背,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他打了一桶水,擦拭着汗津津的身子,想着一會換好衣服後出去買些果子來。

最近天熱,他實在是懶得做飯,乾脆吃些果子頂頂算了。

門外一聲異響突然打斷了葉清弦的思緒,他好似受驚的小獸,一下子僵了身子,側耳細聽門外的動靜。

是腳步聲,而是正向這邊走來!

葉清弦也不顧身上的水珠有沒有擦乾,將毛巾一扔,慌忙拽過衣服就往身上套,他身上有水珠沒有擦乾,衣服像是抹了膠一樣緊貼在他皮膚上,左右使勁就是套不上去。

砰!

門被人大力推開,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猛地闖入屋內。

“小可人!本王”

門被推開的瞬間葉清弦就抱着衣服躲到了一旁放置雜物的架子後,於是痞子蕭王便看到一個半裸的倉皇背影竄到了架子後面。

蕭王沒有想到葉清弦在沐浴擦身,踏進門檻內的一隻腳生生的滯在半空中。

“你..你在.....”

“你給我出去!”

葉清弦隨手從架子上抓起了一樣東西,惱羞成怒的扔了過去,蕭王被砸了個正着,有些尷尬的退出了門外。

待他關上門後,才猛然反應“本王躲什麼!他又不是沒看過本王的,本王什麼不能看他!”

一想到這,蕭王就覺虧得很,而且越想越氣。

葉清弦穿好衣服從屋內走出來時,蕭王正盤着腿坐在牆角的陰影裡,嘴裡叼着一根曬得陰乾的草藥,一臉鬱悶委屈。

原本一腔子怒火的葉清弦突然發不出任何脾氣來,他走了過去,居高臨下的看着蕭王“你怎麼來了?”

蕭王沒有搭話,有些泄氣的低着頭,從袖中摸出一個黃澄澄的東西遞給了他。

葉清弦一臉疑惑的接了過來,東西一入手便覺得有些不對,他沒敢打開,問蕭王這是何物?蕭王沒有說話,無力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自己打開。

那東西剛一打開,一個鮮紅,碩大的玉璽印章映入眼簾。

葉清弦臉色一僵,緊繃的指尖略微有些蒼白。

這東西與他來說雖是遙遠模糊,但卻在他心中烙下了刻骨銘心的恐懼。

上一次見到這個東西時,整個葉家迎來了滅頂之災,只有他一個活了下來,儘管毫無尊嚴,屈辱半生,但葉家只有他一人活着。

“這是聖旨.....”

葉清弦看着蕭王,那映着蕭王身影的瞳孔微微顫着,他的緊張和恐懼不受控的暴露在蕭王面前。

蕭王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牴觸害怕聖旨,一想到他的遭遇,心中突地一軟,聲音也放柔許多。

“別怕!本王是不會害你的。”

葉清弦幾乎是顫着手打開了聖旨,那睥睨威嚴的字跡像是有生命似的,一個一個的跳入他眼中,強迫他看清龍紋聖旨上的每一個字。

短短一行,不過幾個字,他看了有大半天。

“翻案了.......”

他葉家的案子翻了,葉家所謂的重罪也被證實是冤案,所有的罪名一筆勾銷,所有的家產重新迴歸葉家後人,葉永歡的手中,另外皇上爲了彌補葉家含冤十幾年,另賞了千兩銀子作爲補償。

用千兩銀子補償他滿門抄斬之痛,這話聽起來讓人覺得十分可笑,但葉清弦並沒將心思放在這上面,他滿眼都緊盯着一筆勾銷四個字,心裡來回唸叨着一句話。

葉家翻案了,葉家無罪了,他葉清弦可以挺直腰桿,堂堂正正的活着了........

蕭王道“當年的事葉家確實是無辜的,明明是有功之臣,卻被人算計,還因此喪命,甚至牽連了全家。”

葉清弦沒有說話,目光緊緊黏在了聖旨上,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來任何情緒,只能看到他脊背緊繃,指尖有些蒼白。

葉清弦本名葉永歡,是葉家獨子,他們葉家是杏林世家,葉永歡的父親,爺爺都是宮中的御醫,一生侍奉皇族,從未有過一次出錯。

就在十幾年前,晟朝南方領地突然爆發了大疫,疫情嚴重,短短半月幾乎死了一個縣的百姓,他爹爹自請聖明,去了南方,嘔心瀝血寫出了能夠治療瘟疫的方子,若是想推廣此方須得皇上點頭下旨才行。

他爹爹一心爲百姓,但卻遭同僚覬覦,葉家兩代入宮爲官,在太醫院根基殷實,若是再立下大功,太醫令的位置非葉家莫屬。

爲了一個太醫令的官職,他們先是盜取了葉清弦爹爹的藥方,將他私自囚禁,然後上報皇上,說是葉清弦的爹爹不幸沾染了瘟疫,問皇上此事該如何處理。

信件剛剛送出去,葉清弦的爹爹就逃了,他偷了一匹馬,隱瞞了身份潛逃回皇都,到城門樓下剛報身份,便被守門將士以染病私逃爲由亂箭射殺。

因爲那些同僚的刻意栽贓,整個皇都城都知道葉家的家主染了瘟疫,沒誰敢上前驗屍看看他到底有沒有沾染瘟疫,用長竿遠遠的挑到了板車上,拉去外城,連車帶屍體一併燒了。

這還不算完,那些太醫怕偷盜藥方之事暴露,便暗中煽風點火,惹得先帝對葉家產生不滿,後來坊間傳聞,說葉家暗中對朝廷不滿,對先帝不滿,整個皇都城鬧得是風言風語,先帝盛怒,一旨降下,株連三族,葉家女眷爲娼妓,男子或殺或流放,無一倖免。

葉家先輩曾得過一塊免死金牌,這僅有的一絲生機自然而然的落在葉清弦這個唯一的後人身上,先皇也鬆了口,將葉家後人斬首的旨意改成了暫時流放,若有不規之處,立刻斬首。

雖是沒有直接放過葉清弦,但也好歹暫時鬆口,留了他一條命。

但,太醫院的那些太醫恨他爹爹恨的緊,竟然暗中做了手腳,不但找了旁人替他流放,還令僞造了一個身份,名字,將他送去了南巷子。

葉家唯一的後人沒有去苦寒之地流放,而是留在了繁華的皇都城內,人不人鬼不鬼,沒有一絲尊嚴的活着,這種屈辱的活法讓那些恨葉家的人得到了最大的滿足。

搶了葉家的功勞,得了葉家的榮耀,最後還將葉家唯一的後人送去南巷子,成爲一個萬人可欺的小倌,此等手段,當之陰毒之最。

葉清弦看着手中的聖旨,目光快要把那聖旨看出個窟窿來,緊攥着聖旨的手微微發顫,生怕手裡一泄勁那聖旨就長翅膀飛了。

他看着聖旨,不住的喃喃“葉家無罪了......葉家無罪了......”

葉家無罪了,緊扣在他心上的一枷大鎖終於沒了,他可以挺直腰板,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着,不必懼怕擦肩而過的衙役和街口的縣衙大門。

他終於可以堂堂正正,有尊嚴的活着。

“言辰你沒事吧!”

葉清弦擡眸,從蕭王關切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滿身的歡喜,但淚流滿面,被淚水打溼的微揚脣畔看起來滑稽又詭異。

葉清弦很想問蕭王是怎麼查到他就是御醫之後,葉家後人,但是轉念一想,他一個王爺,手握重權,想查什麼查不到,這話問了等於是在問廢話。

“王爺,這聖旨您是怎麼得來的?”

蕭王拍着胸脯道“本王可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翻個冤案還不簡單嗎?”

“可這是先帝在時的案子..........”

當朝皇帝翻先帝的案子,這等同於不認可先帝在時的治國能力,傳揚出去,會被人說當朝皇帝不孝的!

而且蕭王雖是手握重拳,貿然翻過去的案子,會被人誤解,有可能會說他對先帝不敬,也會被當朝皇帝誤以爲是挑釁,以軍權挑釁皇權。

葉清弦“皇上是怎麼答應翻案的?這聖旨又是怎麼來的?”

雖然整個晟朝都知道蕭王素來囂張跋扈,但這種挑釁皇權的舉動是一定會惹怒皇上的,皇上即便是沒法動他,殺他,但絕不會輕易同意翻案。

“皇上也知道當年他老子的做的不對,本王這個親叔叔都沒怎麼費口舌,稍稍一點撥,他就下旨翻案了,那臭小子雖然脾氣不好,總愛使小性,但本質不壞,還是個難得的明君!”

蕭王說的風清雲淡,但葉清弦知道這三言兩語背後隱藏的是無法想象的艱難和危險,這道聖旨與他來說是重生救贖,與蕭王來說剛好相反。

一個不小心便是殺身之禍!

“小可人你沒事吧?怎麼臉都白了!”

葉清弦儘可能的讓聲音不再顫抖,強作鎮定問道“你爲什麼要幫我?”

“因爲咱倆交情深,本王不願意看着自己的好友屈辱人下。”

葉清弦眉間微顰“咱倆...有交情?”

蕭王幾乎是瞬間就拔高了聲音“沒交情?!”

“喂喂喂!你有沒有爲本王兩肋插刀,不!胸前插針,割肉治療過!你有沒有爲本王日夜不眠,桌前合藥!有沒有對本王一而再再而三的動手動腳,揩油佔便宜!”

除了最後一條,其他的倒是真的。

這麼一想,他與蕭王還算是有點交情。

蕭王瞄了瞄他,低聲嘀咕道“你....你還差點與本王坦誠相待了呢!”

葉清弦“.............”

心中那暖暖的感恩之意瞬間潰不成形,甚至還有些羞赧的讓人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