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實打實比我想象中還要更聰明啊,心機那麼深真是嚇死我了。”霍江華口中說着嚇死了,眉梢眼角的笑意卻怎麼藏也藏不住,“你說那小丫頭爲什麼非要選在初升高的時候跟我表白?想要跟我說清楚不願意被我們家收養的原因固然是其中之一,難道不也因爲明知我來年就大四了,就算我想要找對象放眼四周估計也找不到人了?又明知我耐不下性子去中意完全不認識更不瞭解的學妹。除了這個其實原因還有很多啊,就像她那時正好也要開始出落成大姑娘了,像是明知我那些年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即便在那時對她沒有別的想法,可聽了那樣的話以後還能繼續無動於衷?她那樣聰明狡猾,不願意自己揹着一身恩惠來求我和她一起,平白讓一段感情從一開始就不平等,往後大概也很難有個好結局。但她費盡了心思也還是想要給自己一個機會,想要賭一把我會不會喜歡她,會不會捨棄以前那種照顧小孩兒的心思去看到她作爲女孩子有多優秀有多好,去主動追求她。”
“……”發現自己的追人段數跟一向看不起的顧若河相比簡直就還停留在幼稚園階段,元嫣不由自主嚥了一口口水,“難道她就沒想過如果賭輸了她要怎麼辦嗎?”
霍江華面上笑意漸漸柔和下來,柔和中甚至還夾雜了幾分傷感:“你認爲對於那時候的顧若河而言,她擁有什麼東西?她自己看重的又是什麼?”
元嫣試圖將自己代入顧若河的角色中去。
這很難,因爲她並不是顧若河,不是從小無依無靠長大的孤兒,儘管她們家也有一大堆糟心的事,可無論如何她不能昧着良心說自己從小不是集全家人寵愛於一身長大的。
雖說是難,可她想了想,又覺得自己似乎能夠明白當時的顧若河在想什麼,有些遲疑擡頭看霍江華。
“她所看重的東西,無非就是她的理想、我以及霍江河。至於她擁有的東西,”霍江華有些自嘲笑了笑,“也都與我們兄妹有關,感情以及債務。”
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所以她哪怕輸了又能輸一些什麼呢?”霍江華神情柔軟地道,“對她來說她沒有什麼可失去的,所以她只專心去想她能夠得到的。那時我大學畢業,她年紀那麼小,我也考慮很多東西,理智的想至少要等到她高中畢業再跟她講在一起、講未來才更妥帖,可能夠用理智控制的感情就不是感情了……我總之頭腦一熱就跟她告白了,但我也跟她說並不是想着立刻跟她談戀愛,只是迴應她的告白、跟她互通心意而已,等她到正式成年的時候,如果那時她心意不變我們倆再在一起。她也跟我說了她以後想要考電影學院,想要當明星,她知道我們家更支持江河那樣未來當音樂家當演奏家的夢想,可她本身就是個俗人,一心只想演戲,如果未來她能夠成爲家喻戶曉的大明星,能夠成爲影后,她問我到那時她能不能底氣十足跨進霍家的門檻了,但其實……”
但其實他那時就想跟她說,她不必要成爲任何身份,她任何時候只要她想要都能夠底氣十足堂堂正正進出霍家的大門。
可他很喜歡她提到自己未來設想時眼睛裡閃閃發光的樣子。
喜歡她將與自己在一起也當成未來很重要的一部分爲之努力的樣子。
喜歡她從沒有說出口但話語裡暗含着“嫁進霍家”這種期待的樣子。
因爲這點喜歡的小心思,所以他沒有在當時就將那句話對她說出口。
但其實他應該要說的。
霍江華端起桌上的蘇打水大大喝了一口。
如飲烈酒。
“然後呢?”元嫣輕聲問道。
“然後我們就開始假裝並沒有談戀愛的談戀愛了。”霍江華微微一笑,“她喜歡唱歌,我就自學一大堆男女對唱的歌與她一起唱。她喜歡演戲,我就陪她看她喜歡的電影小說和她扮演裡面的角色對臺詞。她和江河慢慢長大了,兩個人對於喜歡古典樂還是流行樂、對於喜歡的電影喜歡的小說喜歡的學科每天都有鬧不完的爭執,她每晚下自習都打電話跟我吐苦水,往往一講就是一個小時……我那時畢業,公司什麼都還在起步的階段,每天恨不能把時間拆成四十八小時用,可我生怕陪伴她的時間太少了,把所有能夠擠出來的吃飯睡覺的時間都騰出來去見她。一開始江河還總是與我們一起行動,後來大概是可憐我,就假裝不耐煩的跟若若抱怨沒眼睛看我們倆了,以後我們約會都不許叫她。總之那兩年雖說她們重點中學課業重,我工作上也繁忙,可現在想一想除了遺憾在一起的時間還是太少,竟然再沒有別的不好的。”
元嫣呆呆看着他,看他的眼睛在發光:“既然這樣你們怎麼會分手的?明明……”
明明你到現在都還是那麼愛她,明明你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散發對她的愛意。
明明像顧若河那樣的人,如果她經歷與你這樣一段深刻的感情,無論遇到什麼她又怎麼會輕易放棄?
明明你與她對了兩年的臺詞,熟練的程度都能在《春》劇試鏡的現場那樣專業的指點我了。
明明……你敘述中的這段戀情讓我覺得自己的一見鍾情突然間變得膚淺。
她眼看着霍江華聽到她的這句問話後,面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淡下去,直淡到再也看不出任何一絲笑過的痕跡,直淡到那點原本消散好一會兒的憂鬱重新籠罩他全身,才聽他開口道:“後來她們高中畢業前夕發生了一件事情,很抱歉這件事我不能繼續跟你講。”
元嫣有些迷茫。
“但就像河兒跟你講的那樣。”霍江華平平靜靜道,“我是永遠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了,但我大概也不會喜歡除開她以外的任何人了。”
心裡頭那點迷茫始終揮之不去,元嫣半晌道:“爲什麼跟我說這個?”
她原本以爲,他今天準備跟她說的這些是想要展現他與顧若河情比金堅,趁機打消她喜歡他的那點念頭。然而她所聽到的故事中這兩人的確情比金堅,可是霍江華最後說的那句“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話也是那樣決然,決然到她幾乎立刻就能肯定這兩人的分手必然與所謂的誤會絕不相干。意思就是……真的不會有任何挽回的餘地了。
元嫣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惋惜。
但她即便慶幸也必然是沒有意義的。
因爲霍江華十分坦然道:“河兒難得又有一個知心的朋友,我不想因爲我的關係讓她有任何不開心的可能。你雖說看上去有些任性,但我看你的信息,聽你講話,知道你是個很講義氣又善良的人。”
元嫣彆彆扭扭道:“我和她纔不是朋友,還有這種時候我心裡還是挺失落的好人卡就別發了吧……”
霍江華微笑看着她。
想到一件事,元嫣脫口道:“你們倆多久沒見面了?”
霍江華笑容明顯頓了頓。
“不會從你說的那件事過後就再也沒見過吧?”元嫣小心翼翼猜測。
搖了搖頭,霍江華神色有些黯淡:“大半年吧。從她大學入學就沒見過了。”
元嫣有些不解:“你們這樣牽連不斷的關係想要避而不見難道不會……”
“是很艱難。”霍江華淡淡道,“但兩個人都同時迴避的話,哪怕待在同一個城市裡也可以大半年一次都沒有相遇過,畢竟太熟悉對方了,任何對方可能會去的地方都能夠提前預料並規避。”
“那上次決賽的時候你又爲什麼會來呢?”
“我知道她不會輸給別人的。”霍江華有些溫柔笑了笑,“畢竟是她第一次要正式開始演戲了,我不想錯過。”
“那如果那天你見到她了呢?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霍江華輕輕一哂,“我心裡一直擔心她,但我知道她並不願意見我,所以那天我本來也只想在臺下看看她而已。”
“難道你們以後就打算這樣下去了?”元嫣也不知怎麼的,內心裡突然騰起一股無名怒火,“雙方避而不見,但誰也放不下誰,她提起你就黑臉,一邊說不會和你在一起一邊讓我不許癡心妄想。你一提她……你們倆這算個什麼意思啊!”
霍江華饒有興致看着她:“你這是準備給我們當和事佬?”
“……”瞠目結舌的元嫣恨不能回到十秒鐘之前給脫口說出那句話的自己兩耳光。
霍江華望着她的目光卻漸漸由興味變成了溫和:“今天我講了關於她的這樣大的一個秘密給你聽,按照你的邏輯,你反正不聽也已經聽了,作爲交換秘密的條件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可以嗎?”
元嫣很想說不聽不可以不願意,可到底她還是不甘不願咬了咬嘴脣:“你說。”
“稍微看顧着她一點。”霍江華柔聲道,“她太拼命,腦子又一根筋,拗起來不管不顧的,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還是沒法與她像這樣坐在一起好好交流,所以希望她的朋友能稍微幫我照看一下。我今天才知道你有個很厲害的大哥,但我並不是想要請你在這方面幫她。今天的事我很謝謝,以後可能她也不會一帆風順,我只是希望你們能互相鼓勵和陪伴,就好像這一次一樣。”
互相鼓勵和陪伴……
莫名覺得這個相處的模式很熟悉,元嫣思考半天,突然之間恍然:“你的妹妹呢?她現在人在哪裡?她與顧若河不是最好的朋友?但我怎麼這麼久以來一次也沒聽顧若河提到過?”
直到兩人分開的時候,霍江華也沒能回答她這問題。
元嫣以爲這又是涉及到那件霍江華口中不能說的事情當中不能說的部分。
她不知道在霍江華驅車從影視城回碧城的一路上同樣也在反反覆覆的思考這個問題:是啊,他的妹妹呢?他的妹妹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