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時漸蹙迫

“笑蟣蝨之宴安,不覺事異而患等。”————————【抱朴子·吳失】

深夜,袁軍帳中。

一隊士兵身穿鱗甲,手持長戟,從營帳間穿行而過,熊熊篝火在鐵鍋裡燃燒着,將他們整齊的身影映照在粗糙的帷帳上。帷帳內燈火通明,袁紹與陳逸、耿苞二人正圍着一盆炭火坐着,赤紅的炭火旁邊擱着一隻銅壺,壺嘴被熾熱的溫度燙出一股酒氣。

胡天八月即飛雪,在這個時節,幽州燕地也是早早的進入寒冬,袁紹畏寒,他靠近火堆,攏了攏大氅,說道:“張儁乂真將他殺了?”

“唯。”耿苞微微躬身,說道:“在下曾與張子並請教過草書,見過幾面,適才隨人去拋屍處親眼看了,那確乎是張子並無疑。”

“張超是朝廷派來的說客,張儁乂殺了他,便是自絕。”袁紹說着,面露疑惑之色:“可他爲何不跟我說呢?”

“跟明公說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同宗?”耿苞笑了笑,輕蔑的說道:“或是又要如何跟明公說,他是何時見的張超?是今天,還是十天前?若是十天前,那爲何不早作決斷?若是今天,又爲何不先告知明公,反而要急於滅口?”

“張儁乂非常人也。”陳逸淡淡的說了句。

袁紹默然不語,雙眼緊盯着盆中赤紅的炭火,像一顆顆寶石,又彷彿天上閃爍的星。良久,他緩緩說道:“他心有動搖,好在他做出了正確的決斷,亡羊補牢,時猶未晚。他不說,是知道我在看,我看到了,也就知道他的心意了,就不用宣揚得人盡皆知了。”

“明公睿鑑。”耿苞佩服的說道,不知是奉承袁紹的分析,還是佩服張郃縝密的心思:“今夜過後,張郃依然是張郃,依然是明公麾下大將,忠心耿耿。軍中上下,只要明公不說,任誰都不會知道張郃也會有這種事。不僅對其個人,對於諸將而言,都是隱不如宣,張郃事後感念明公寬大之恩,必會愈加用命效死。”

在這個時代,殘害同宗是一項極爲惡劣的行徑,張郃不願宣揚,主動授柄於袁紹,正好打消了袁紹的猜忌之心。而袁紹也不願意讓此事繼續宣揚出去,不然全軍上下都知道就連袁紹麾下最倚重的大將之一,都因朝廷的說客動搖過,造成的影響是不可估量的。

“張儁乂早年隨韓文節討黃巾,後來冀州易手,他這才入我帳下。算起來,我也不是他的故主。”袁紹低低的說道,任誰也察覺不出他語氣裡微妙的情緒:“他與鞠義不一樣,鞠義驕狂,一旦得勝便忘乎所以,目無尊卑,西涼野種大都如是。但張郃卻不然,他歉抑從容,又知分寸。所以這就是爲何他二人皆出韓文節帳下,我卻分別待之的緣故。我視其爲心膂,怎奈何就連他都險些……我竟不知其他人是否也是如此了。”

耿苞心裡一驚,連聲道:“將軍莫非是以爲?”

“我等奉命在諸人身邊佈置耳目,如今唯有張郃等二人行跡顯露,旁人既然未見端倪,明公切莫隨意生疑,以免擾亂人心,中朝廷下懷。”陳逸表現得很是冷靜,張口打斷道。

“你說的是。”嘴上這麼說着,但袁紹本就是外寬內忌的性子,疑竇一旦種下,便很難輕易消解。此時他當着陳逸等人的面,尚且按捺得住,只顧着說道:“如今我身邊最信得過的只有你們了,其他人不過江岸蘆葦,緊隨風勢而動,如今是看在我尚有一搏的機會,故心存僥倖罷了。”

陳逸因爲父親陳蕃爲宦官所害,於是深恨漢室,他追隨袁紹並不是爲了榮華富貴,而只是想推翻劉氏天子,袁紹知道他對漢室有着不可開解的仇恨,所以對他報以絕對的信任:“謝明公厚愛,漢室朽爛已久,非一二賢良之力即可轉圜者。且吾聞先哲秘論,承運代劉氏者,必興於魏,推步事勢,正當應於明公。”

耿苞在一旁也緊跟着附議。

袁紹灑然一笑,左手攏着右邊寬袖,將右手緩緩伸了出來,懸在炭火之上,不時翻覆着手掌,慢慢感受着其發散着的溫度。他對陳逸的話只付之一笑,並未繼續下去,而是極具儀態的轉着話頭:“這兩年朝廷困於旱蝗,不敢輕易出關。天時變幻難定,誰也不知明年關中會是如何,今日聽田豐所言,河南朱儁、曹操等兵馬各有調動,江淮一帶也皆有佈置,如今不見有戰事,雖有年末天寒之故,但,誰也不知彼等是否在等朝廷大軍出關,統一行動。”

火盆邊溫着的銅壺忽然噴出一股白汽,醉人的酒香幾乎在瞬間瀰漫四周,袁紹順手拿過鐵釺,將銅壺的蓋子揭開,又用一根長柄銅勺,將銅壺內沸騰的酒水舀了出來,分別倒在三人的漆碗裡。

酒還很燙,袁紹擱下銅勺,蓋上銅蓋,一時也沒有勸飲的意思。他收回了手,接着說道:“若是田豐、沮授等人料算無差,明年,朝廷就會兵出關東,屆時勝負將決於一役,而在此之前我等更應加快佈置纔是。”言畢,他頓了頓,又問:“涼州韓遂那裡可有消息來?”

“還沒有。”耿苞剛一說完便正對上袁紹不悅的目光,立即又低下頭補了一句:“不過想來韓遂應不會拒絕明公的提議,他挾羌自重,助長邊患,抗拒王命。如今朝廷是不願因小失大,首重關東,待騰出手來,決饒不了他。韓遂從來都是明謀善斷,即便無有此議,其聚衆再叛也不過早晚的事。不過……若是明公實難放心,在下願意走這一遭。”

“也好。”袁紹不置可否的點了下頭,隨口道:“你去之前,先將張超的頭割了,丟到長安街上去。”

氣氛忽然有些詭異,就連陳逸都詫異的看了袁紹一眼,袁紹仿若不覺,仍目光炯炯的盯着逐漸暗淡的炭火。耿苞也是愣了一下,半晌後纔回答了一聲:“喏。”

“公孫瓚最遲不過熬到明年年初,我本想在明年俘獲公孫,坐擁河北之後,再行冊立之事。現下想來,卻是來不及了……”袁紹的眼睛被炭火薰灼得發酸,伸手揉了揉:“陳君,你得多爲我去幾趟了,那個婦人倘若還不肯鬆口……”

“在下明白。”陳逸應聲答道。

帳內靜了一會,炭火的顏色開始變得暗紅,就連外間巡邏的腳步聲、甲葉的摩擦聲都細小的難以聞見,偌大的帳內一旦沒了炭火熾熱的溫度後,驟然變得有些陰冷。耿苞稍稍往火盆裡移了移,仍覺得後背發涼,彷彿剛纔的燥熱只是一時的錯覺。

片刻之後,只聽人淡淡的說。

“酒尚溫,多飲幾口吧。”

第十章丨忠義餘烈第一百六十四章 陰雨之期第二百三十九章 偏將涉巴第五百三十六章 利慾薰心第一百五十一章 高臺炎炎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險難料第五百二十八章 華陽道上第五百三十二章 馳疾驚人第三十九章丨風起微末第六章 吳牛喘月第三百八十章 參決議事第十九章丨長安驚變第一百四十六章 扶持相立第六十五章 策馬平輿第六十七章 遭際險釁第二百七十七章 因勢遷民第三百五十三章 先民是與第四十九章丨傭才緣心第十章 主人戒賓第六十七章 遭際險釁第十七章丨一波三折第七十七章 雅歌投壺第五十九章丨 恭而有禮第三十八章 宗社攸賴第六章丨高廟罪已第六十一章 臨陣語舊第九十一章 殿前郎衛第四十三章丨夜分乃寐第一百七十七章 捍蔽無存第三十八章 陟罰臧否第一百零四章 青徐播亂第三百九十七章 試議權衡第六十二章 馳高鶩遠第三十二章丨臣操權柄第二百零九章 停留枳道第五十五章 中臺受計第四百二十二章 密密傾談第二百章 喪將失恃第二百五十章 訥而慎行第二十一章 雞鶩爭食第十章 設師於雒第四十六章 嗟彼後人第五百一十二章 浮光躍影第三章 利使吞言第三十八章 雪掩承廬第四百六十三章 謀從此始第二百九十三章 勞人草草第七十六章 務期實用第九十五章 鶴鳴在陰第一百四十八章 悽風苦雨第五百三十六章 利慾薰心第八十四章 任憑自至第七十八章 監觀民瘼第三百三十二章 時運之會第四百四十章 窮矣困獸第三百六十九章 懷瑾握瑜第一百二十八章 畫無失理第七十七章 雅歌投壺第三十六章丨蕭索宮道第七章 公孫伯圭第五百三十一章 莫待相逢第一百三十三章 涇渭之流第五百九十一章 興替所存第十五章 少年英雄第七十四章 人無常滿第六十七章 民戶委輸第三百零一章 茫茫山路第三百七十四章 登臺觀雲第八十九章 披堅執銳第七十九章 名動人心第二十八章 謀夫是與第一百零二章 德澤恩被第一百九十二章 導引禽戲第二百四十二章 臨城而降第九十一章 殿前郎衛第四十五章 五典克從第三百三十三章 遣使禱雨第三百二十一章 視事如紋第三百四十三章 景公求雨第一零六章 成人之美第六十八章 乘間襲我第一百二十章 柱石之堅第二百九十六章 急如風火第一百零三章 遠迄南鄭第四百三十五章 才力將淹第三十五章 綦局逞巧第六十章 秘書執筆第四百四十三章 炭撥還無第八十四章 任憑自至第三百零六章 罔不自知第三百七十五章 口蜜腹劍第一百四十三章 青泥故道第四百八十七章 勸懲勉進第二百七十六章 冰山之下第二百九十二章 下邳之煙第八十七章 御書錢範第八十三章 謀應外放第六十三章丨安老懷少第六十八章 乘間襲我第二百二十章 醉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