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言,得制於省部之手,太阿之柄幾於倒持矣。”————————【元代奏議集錄·選法】
田芬氣憤於周忠的臨陣倒戈,雖然不忿,但他沒有趙戩那般敢面折皇帝的膽量,只得咬牙退下。沒想到田芬纔回少府不久,便有詔旨傳來,遷田芬爲兗州刺史,即刻赴任,另拜黃門侍郎張昶爲少府。
這一突如其來的任命讓田芬又驚又怕,自己違逆聖意,皇帝明顯是藉故支走他,但他沒想到會給他外放一州之長。據說兗州如今正遭黃巾荼毒,自己手無寸鐵,貿然前去恐不濟事。
思來想去,他前往王允府上問計,王允很快便接見了他,在得知周忠倒戈支持皇帝后,王允沒有多做表示,反倒是對田芬讚賞有加。
田芬心裡惶恐,卻聽王允說:“你既負詔命,不如先往冀州拜謁家祖,我聽說袁冀州尚在鄴城,你不妨找他問計。兗州地處中原,北至青冀,南達徐淮,位置緊要。朝廷坐鎮關中,與關東各州相比,正所謂‘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君當慎思也。”
聽着話倒像是田芬之所以就任兗州刺史,全是王允一力促成似得。其實說起來也有些關係,自從王允得知周忠奉詔調撥錢穀給北軍時,他就知道自己在這一陣中輸掉了,田芬不聽詔令,是遲早要被清算的,與其如此,還不如當做是王允與皇帝之間的一場利益交換。
用張昶取代少府、王允不再幹涉皇帝整頓軍旅爲條件,換取田芬出任兗州,作爲王允地方上的外援。
冀州牧袁紹及其袁氏在地方任職的門生太守,再加上兗州刺史田芬,關東諸侯都將成爲王允無形的政治籌碼,用來壯大自己的聲勢,不至於被皇帝一擊擒拿。
但他卻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廂情願罷了,所謂關東諸公誰也不會將王允視爲自己在朝堂上的代言人,因爲在某些人眼中,長安朝廷,尤其是皇帝身份的合法性都有問題,更遑論聽命了。
王允走進岔路,爲人利用而不自知,田芬也是同樣不明就裡,唯唯答謝後便收拾行裝往冀州去了。
這一日皇帝打上林苑回宮,在路上與王斌同乘一車。整頓北軍的事總算是告一段落了,皇帝在大司農周忠與新任少府張昶的全力配合下,將董卓屯於郿塢的錢糧還有兵械一起揀選出來分發給北軍、羽林以及虎賁等將士,甚至連身邊的護衛都換上了本屬於他們的禁軍武裝。
當錢糧不在成爲掣肘軍旅整頓的問題後,北軍的訓練、招募開展得熱火朝天。
王斌至此由衷的佩服皇帝運籌帷幄的本領,車駕行駛在漫長的宮道上,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對皇帝說起蔡邕的事情了。
在王粲等人過府拜訪已有兩天,王斌口頭上雖然同意出面搭救,但還是對此抱有一絲顧慮,擔心會因此事給皇帝帶來麻煩,在見識到了皇帝的手腕後,王斌再無顧慮,打算趁此跟皇帝說個明白。
“蔡中郎的事,你不說我也打算做些什麼。”皇帝思量說道;“我知道馬太尉私下在王司徒那裡因此事碰壁,若我無動於衷、作壁上觀,那蔡中郎勢必難以挽回性命。我出面自無不可,但是這個時機要把握好,過晚則來之不及,過早則難以成效。”
王斌知道皇帝這是在對他耳提面命,趕忙虛心受教。
皇帝這也是對着至親之人王斌纔會表露出自己的心意,蔡邕他是一定要救的,無非是想在此事件中使自己的利益擴大化而已。搭救蔡邕,在馬日磾等人看來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對其他人來說,不過是阿附聲名,至於救不救得出則不是他們特意在乎的事情。
爲了徹底俘獲馬日磾等人的效忠,皇帝就得拿蔡邕的事大做文章,逼馬日磾以及那些阿附聲名的人來求自己去救。
只有到這個時候,皇帝手中既有兵強馬壯的軍隊,又有關西豪族的傾力支持,王允再是強勢也要靠邊站了。
王斌不善權謀,但他有個優點就是爲皇帝着想,這也是皇帝最爲信重他的緣故。只聽他將自己從王端一句無心之言得來的啓發告知皇帝,皇帝聽了大爲動容:“你說得對,王粲、士孫萌等人都是年輕才俊,又是名臣之後,與我也差不了幾歲。若是能找機會將他們聚集在我身邊,一起讀書,增進感情。既可不使這些才俊流失於外,又可讓其遍覽秘府藏書,深厚學識,更可籠絡臣子之心,可謂一舉多得。”
其實皇帝還有話藏着沒說,讓臣子家族優秀的兒子入宮侍奉皇帝,不僅可以籠絡臣子,給自己打造一個未來的親信班底,還可以進一步給自己打造一個智囊團。
就像是尚書一開始不過是給皇帝掌管書籍的官員罷了,只是由於孝武皇帝爲了與強勢的丞相等外朝相抗衡,這才逐漸加重尚書的權力,從參謀顧問、到擬旨決策,漸漸以尚書爲中心形成了一個內朝。
直到光武皇帝爲了加強皇權,事歸臺閣,導致如今的尚書檯權力甚重,再加上有個強勢的王允坐鎮,皇帝想要做些什麼總得想法設法的去商量、去妥協。
好比這次北軍的錢糧兵械,一件既簡單的事情,只要皇帝下詔,尚書擬詔,官員承詔就可以了。可偏偏就有人在其中不服聖命,藉故強項,雖然事情最終還是得到了解決,但依然讓皇帝好不痛快,如鯁在喉。
如果有個能繞開尚書檯決策、發號施令的新‘內朝’,一切問題不就都能迎刃而解了麼?
皇帝越想越是覺得可行,就在他仔細琢磨該找個什麼由頭來促成此事時,車駕已停駐在宣室殿階前。
有一人正候在門口,見到皇帝,他稽首道:“侍中臣溫冒死進諫陛下!”
“你有什麼話,非要弄出這副陣仗不可?”皇帝覺得莫名其妙。
趙溫從袖中抽出一根簡牘奉上:“臣要說的都在這裡了,還望陛下垂鑑。”
皇帝拿過簡牘展開一看,心頭狂喜,臉色卻故意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