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讒人罔極,險陂傾側此之疑。”————————【荀子·成相】
董承憤懣的回到府中,當即將上林苑令胡邈、青牛角等親信文士叫了過來,把自己怎麼同馬日磾爭辯、皇帝怎麼有意偏幫、馬日磾一夥人怎麼牴觸說了個清楚。
他氣仍不平的拍了拍桌子,說道:“我想不明白,陛下分明是在提防那夥人——不然也不會讓我處理上林那事,把侵佔禁苑的豪強狠狠整治了個遍。可爲何這次這麼好的機會,陛下還要站在太尉那邊攔着我?”
胡邈遲疑道:“會不會是國家見此事太棘手,怕鬧大了不好收場。”
“我看不像,陛下年輕氣盛,哪裡會懼怕這些?當初清丈上林的事難道鬧得還不夠大?不照樣給辦了,連太尉的求情都不允。”董承搖頭道。
青牛角心說,你聽信胡邈之言,要清查西遷戶籍,須知這可是一下得罪了馬氏、楊氏兩幫人,幾乎將三輔有名的大族全給針對了,皇帝豈會容許你胡來?
董承瞥見沉默的青牛角,突然問道:“正方,你有什麼看法?”
青牛角捋了捋鬍鬚,矜持地一笑,說道:“我才智淺薄,想不出其中奧秘。只不過,眼下有件更爲重要的事情尚需我等應對。”
胡邈很不喜青牛角故作玄虛的樣子,不滿道:“還請直言。”
青牛角很若無其事的說道:“涼州馬騰、韓遂要來了。”
“那又如何?”董承不以爲然,輕蔑的說道:“彼等幾次與朝廷作戰,哪次不是把他們打得棄甲曳兵,倉皇而逃?”
“這回他們可不是要與朝廷開戰,而是請降。彼等手下少說也能糾合數萬部衆,一旦歸順朝廷,便又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青牛角淡淡說道:“另外,我聽說其中這個馬騰,是扶風茂陵人。”
“扶風人又怎麼——”
“董公!”胡邈省悟過來,提醒道:“太尉也是扶風茂陵人。”
董承這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了,因爲扶風不會有第二個馬家,他驚呼道:“這個賊寇竟然出身扶風馬氏!”
胡邈有意搶青牛角的風頭,他本身智謀也不算太差,搶先分析道:“太尉乃扶風馬氏的當家人,若是承認馬騰爲家族餘枝,那麼太尉一系便有兵權的倚仗,以後我等怕是很難對付了。”
對付的影響力上升與之帶來的是自己的影響力下降,馬日磾得關西士人擁戴,在朝廷上的勢力本就比董承要大,董承只是憑藉皇帝的支持與軍隊的威懾,才勉強與馬日磾等人扳手腕。
如今馬日磾將有自家人馬騰領兵充作外援,自己最大的威懾眼見就要沒了。董承極不情願,又不甚相信:“馬騰投敵爲寇,作亂涼州,本非忠良所爲。太尉享世人清譽,豈會認這等人爲本家?”
“時移俗易,以前可能會顧忌聲名,不與結交。可現在有了董公在側,爲壯聲勢,他們也不是做不出來。”青牛角慢悠悠的說道:“彼等歸順,朝廷也下過赦詔,等若是免了過去罪行,以往的劣跡自然不算什麼了。”
董承突然想到了自己這些人,同樣是有過造反的劣跡,怎麼自己歸順之後沒有受到馬日磾等人的待見與接納,而馬騰這些叛亂數年的賊寇就要被馬日磾包容?
他越想越氣,越發覺得這些士人爲了私利,不惜雙標的行爲實在可恨。
“有什麼話就說,就算不能攔着馬騰歸降,我也不能讓他們太過遂心!”
胡邈很不願就這個題目發表看法,因爲他自己還沒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此時礙於青牛角在場,不得不硬着頭皮說道:“太尉結交武將,憑恃軍勢,陛下不可能不會在意此事。依我看,最該提防的應該是陛下,而不是董公。”
“你的意思是讓我在一旁靜觀其變?”董承有些不滿道:“這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那不如、不如、”胡邈一時慌了神,本來在心頭的話一時全給忘了,支支吾吾的說道。
青牛角此時說道:“馬騰、韓遂歸順來朝尚還要些時日,在此之前,董公欲有作爲,當先博得一場大功。”
“陛下已不許我再提議清查西遷戶口,以後若要再對關中士族動手怕也是不可,卻不知這功從何來?”董承問道。
青牛角忍住心裡的得意,淡然說道:“馬騰手下烏合之衆,豈能與董公手下精兵相比?只要董公率軍打贏一場勝仗,自然就能在聲勢上蓋過太尉一頭。”
胡邈先是一驚,旋即說道:“白波軍有衆十餘萬,又聯合南匈奴於夫羅,連破太原、河內等郡。董卓在時,先後派牛輔、李傕連番征討亦未能克成,我們……”
董承冷哼道:“白波軍賊首郭太在時,確實是鐵板一塊,進退有序。只是郭太已戰死於李傕之手,餘者皆烏合之衆,不相統攝。我去年率軍駐守河東,得窺虛實,白波軍雖聲勢浩大,但堪戰之兵卻不過萬餘。如若能趁此討平,的確是大功一件。”
只不過董承還有話沒說出來,自己手下將領楊奉就曾是白波軍的一員,而青牛角又是楊奉推薦的人,要說青牛角跟白波軍沒有聯繫,董承是一點也不信的。
這個時候提出去討伐白波軍,青牛角心裡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青牛角知道董承的顧慮,他不禁一笑,說道:“董公多慮了!不過此時倒也不着急,反正蓋順等人尚在藍田剿滅山賊,朝廷就算要出兵河東,也得等他們回來再議。”
這其實也是在提醒董承,此時若還不下決斷,等蓋順得了戰功回來,出兵河東恐怕就輪不到他了。
董承有些爲難,但到底還是心中的顧慮佔了上風,沒有立即答應青牛角的提議。對胡邈使了個眼色,而後裝作有其他的事要處理,便打發兩人回去了。
胡邈會意,與青牛角出門後分道揚鑣,卻是偷偷繞了路,不多時又回到董承的府邸。
董承爲示親近,特意在後院接見了他。作爲第一批投效於他的士人——雖然只是個小豪族出身,但總比青牛角那種來路不明的人要可靠得多。
在聽了董承對青牛角的猜忌後,胡邈心裡暗喜,說道:“屬下也覺得此人存心不善,他來投效董公,必然是有自己的籌算,而且此人又與黃巾扯不開干係,董公切不可與其走得太近。”
“你說得對。”董承也同意胡邈的觀點:“這人藏得深着呢,雖然他智謀比不上陛下身邊的幾個親侍,但這心計卻是了得,我不能不防着他。先前他提議我出兵河東,我正是顧慮這點,不僅是擔心他,更是擔心楊奉。”
胡邈邊聽邊想,眼前突然一亮,自以爲得計,激動得朝董承一拱手,說道:“以屬下淺見,出兵河東,倒不如遂了他的心意。”
董承先是一愣,不解其意:“你這裡是有什麼說道不成?”
“如今蓋順即將建功歸來,彼又是陛下心腹,又是尚書令故主之子,此戰必有爵賞厚賜。若再讓他出兵河東,董公今後在軍中的聲望遲早要被他壓過去。”胡邈說道:“是故這次決不能讓其領兵,而應該由董公親自上陣,奠定聲望。”
在手下面前瞧不起對手,是提高自身實力,長自家士氣的一種方式。董承深諳此道,對蓋順的評價充滿了不屑:“蓋順這小子沒什麼領兵的能耐,全靠其父的餘蔭和故吏,還有陛下的賞識才得以成事。我領兵數載,豈會輸了這個娃娃?”
“董公駐兵河東,期年之間,使白波不敢進犯,可謂是用兵有方。區區豎子,怎能及得上董公?”胡邈吹噓了一番,繼而說道:“此外,即便這人與楊奉私下有所圖謀,或與白波勾結,我等早有防備在先,難道還會中計嗎?”
見董承面露思索,胡邈接着說道:“依屬下之見,最壞也不過是與白波私下交通,效仿當日胡軫臨陣倒戈、大敗呂布的故事。”
“看來楊奉這個小兒沒安什麼好心思啊,若我軍真是如此戰敗,白波一路西進,足以威脅關中。”這本不幹楊奉的事,卻因爲他推薦的青牛角,故而董承也把他給算進去了:“不過有心算無意,我屆時將計就計,白波軍早已困頓不堪,我興許能趁此破之。”
這正是胡邈想說的話,他附和道:“董公高見,這可比蓋順剿匪之功要大得多了!”
“好,既然如此,趁着這幾日馬騰他們還沒來,我先請奏陛下,出兵河東。”董承凝視着胡邈,說道:“屆時你來隨軍,我分你一份戰功!”
胡邈大喜,他本就因爲那次詔對時言語失措,惹得皇帝不悅而暗自懊悔,此時若不抓緊討好董承,恐怕今後連上林苑令都要沒得做了。
他再接再厲,道:“至於馬騰等人,董公暫且不用放在心上,當年馬騰、韓遂等人起兵十萬,還不是被皇甫將軍一舉擊潰?如今還能剩多少可戰之兵?等董公得勝歸來,彼等若是識時務,自然會知道誰強誰弱。”
近期儘快解決青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