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德走後, 苟愛琴簡單收拾一下, 就匆匆捧起那本書躺在被窩裡讀起來, 直到萬曉陽下班回來纔不得不關燈。 腦子裡卻翻騰開了: 蘇冠蘭和丁潔瓊由於一次偶然的機會, 相識、相知到相愛。由於遭到蘇父的極力反對, 不能成婚。丁潔瓊隻身去了美國讀書, 成了著名的原子物理學博士, 爲了守護愛情, 她拒絕了一切他人的求愛。 蘇冠蘭則留在國內, 成了藥物研究所的教授, 並與父親故友之女葉玉菡成婚。
三十年後丁潔瓊回國, 來找蘇冠蘭, 開門迎客的卻是一位婦人和一雙兒女。平林漠漠煙如織, 寒山一帶傷心碧, 暝色入高樓, 有人樓上愁……, 李白的這首《菩薩蠻》躍然腦際。
離別、遠行、相思、鄉愁、撕心裂肺的痛……,命運之神的降臨只有一次, 錯過了就永遠的失去了。 現在父母已將婚姻大事的權杖交給了自己, 我還猶豫什麼。
第二天中午買飯時她插隊到文昌德前面, 小聲說: “我看完了, 你下班去拿吧。”
文昌德來到了昨天晚上令他魂牽夢繞的小屋, 苟愛琴已經開門迎客, 她給他倒了一杯水, 指着牀前的圈椅說: “你坐。”
“不了, 我拿了書就回去。”
“急什麼, 我昨天好像聽見你說一塊到上海。”
“是啊, 你同意了。”他仰臉看着她。
“我這樣不明不白地跟你到你家, 算怎麼檔子事?” 她揣着明白裝糊塗。
他說的是“一塊到上海玩玩”, 她說的是“到你家”, 看來要水到渠成了, 他大膽地凝視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說:“那我們就讓它來個明明白白。” 他正正身子, 很認真地說: “真的, 任書記也提醒我, 最近不是有一批人要調上面去嘛, 說過了年就走,這不就會有房子倒出來了嘛。 讓我們先打個證, 排個隊。” 他沒敢說女人過了28娃娃都生不出。
“是啊, 這個機會要錯過了, 後悔都來不及。” 她就坡下驢。 完了又補一句:“反正嫁貓嫁狗都得嫁。”
“唉, 說話不帶罵人的, 不過, 只要你肯嫁, 當貓當狗我也願意, 只是不知道你們家願意不?”
“我要學小二黑結婚裡的小琴, ” 苟愛琴接着用評劇的唱腔, 腦袋還一晃一晃地唱道:“也要自己找婆家。”
這不土不洋的腔調和作派看起來有點滑稽, 但卻絲毫無損她的美麗, 文昌德全身一震, 問: “你怎麼會這麼快做出這個決定, 你不告訴我點什麼嗎?” 他在她的臉上尋找答案。
那臉上浮現着紅暈, 那眼睛明亮而清澈, 如遠處春山裡的一汪清泉, 如杯中的一泓陳釀, 他認定她是認真的, 而非戲言, 於是自答道: “我還需要知道什麼嗎?”
爲選領證的日子, 他們還糾結了好一陣, 苟愛琴說:要看黃曆, 要選黃道吉日, 這是她在下鄉時從人民羣衆那兒學來的, 而且是深信不疑。
“怎麼纔算黃道吉日?”文昌德不解地問。
“要黃曆上寫着宜結婚。”
不巧的是, 年前宜結婚的日子民政局不宜上班, 是禮拜天。“那我們就選你的或我的生日吧。”苟愛琴說。
文昌德說:“去年的都過了, 今年的還沒到, 莫非要我們兩個重新生一回。”
他沉思良久興致滿滿地說:“一月九號吧, 去年六月九號, 那是你第一次擁入我懷抱的日子, 在大殿前, 那可是佛祖爲媒啊。一月九號, 一、九, 寓意一輩子長長久久。”
“好啊, 聽你的。”苟愛琴滿心歡喜的地說。
“我們明天吃完中飯去吧。”文昌德終於盼來了這一天。
“不行, 下午不能領證, 聽說是有忌諱的, 明天早晨去吧。”苟愛琴說。
“用不着太早, 不會是隻有我們纔在乎這個日子, 省得排隊, 臨下班之前就行。”
早上一上班, 兩人就到廠行政科開了介紹信, 正碰上徐師傅從食堂吃完飯回來, 文昌德熱情上前說:“我們要結婚了, 謝謝你這個高人的指點。”
徐師傅帶着戲謔的口氣說: “這麼快, 好事啊!恭喜了, 你就要拿到那張紙了, 也終於要邁進墳墓了。”
“師傅, 你能不能說點吉利的話。”苟愛琴知道這是把“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那句話掰開了說, 但還是覺着觸黴頭。可文昌德卻全然不理會, 風趣地迴應道:“這回怎麼說也有葬身之地了, 總比當個孤鬼強。”
苟愛琴捅了一把文昌德, 說:“你也來勁了, 老說那個。”
“哪個?不就是墳墓嘛, 墳墓好啊, 進去就出不來了。” 徐師傅說完哈哈笑着走了。
像被澆了一盆冷水的兩人各自回到宿舍, 收拾了一下, 苟愛琴還特地又梳了梳頭髮, 圍了一條鮮豔的紅毛線圍巾, 就到廠大門口會合。
文昌德先到門口, 他今天上穿一件紅色、胸前和袖子都加了白槓的尼龍布滑雪服, 下面一條牛仔褲, 腳上一雙運動鞋, 苟愛琴一看, 走上前, 說: “你穿這麼點, 不冷啊?”
“這一晚, 只顧着激動了, 不覺着冷了, 現在倒有點。”
“那你回去換件衣服。”
文昌德擡手看了一下手錶:“來不及了。”
在車上, 她依偎在他的肩頭, 竟輕輕睡去了, 她昨晚也是一夜翻騰。
到了民政局, 快11點了, 前面還有幾個人排隊, 每位新人的臉上都掛着幸福的笑容。排到了, 在工作人員的指導下開始進行審查、填表等程序。
終於每人領到了一張印着XXX語錄:我們都是來自XXXX, 爲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 走到一起來了的紅紙__結婚證。 在蓋章之前, 工作人員讓他們再看一下, 文昌德還特意提醒: “再想想, 章一敲上去, 你一輩子都是我的人了, 再也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那你是誰的人?” 苟愛琴反問。
“當然是你的了。彼此彼此。”
工作人員鄭重地把蓋上章的結婚證遞還給名字寫在第一位置的本人。.
從民政局出來, 拿着那張紙, 兩人不約而同地都站住了:一路走來風風雨雨, 多少淚水與歡笑一直有你陪伴, 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們原本像是在跑一場愛情馬拉松, 結婚似乎遙遙無期。現在懷揣着對甜蜜愛情的想往、滿懷對房子的憧憬, 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他們突然以百米衝刺的速度, 在年前領了那張婚姻護身符, 一路狂奔進婚姻的殿堂。
苟愛琴不無感慨地說:“我這就被‘已婚’了。”
“我也一樣。”
“這就把兩人給拴住了, 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爲什麼要跑要蹦呢?” 文昌德在苟愛琴的臉上印下深情的吻, 並在她耳邊說: “老婆, 我愛你。”
“這麼快就改口叫老婆了?”苟愛琴扭捏着。
“不叫老婆叫什麼? 文太太? 內人? 賤內?”
“越說越不像話了, 那還是叫老婆吧。”
“怎麼, 還要收改口費?”他攬着她的肩: “好了, 以後家裡的大活小活都是我的。”
苟愛琴嘟着嘴, 佯裝生氣: “那我幹啥?”
“你負責吃, 負責給咱營造一個安樂窩, 不管是誰在外面工作或是受了委屈的時候, 回到家裡, 有一個人願意和你一起分擔你的喜怒哀樂, 有孩子會調皮地逗你開心, 再苦再累這個時候都會煙消雲散了。”
“合着我是一個出氣筒。”
“快樂的出氣筒.”他攬着她的腰, 眼睛望着遠處, 像是自言自語, 邊走邊說:“和自己心愛的人結婚, 然後生個胖胖的孩子,天天爲了他而忙碌, 沒有時間去傷春悲秋, 一眨眼的工夫, 孩子大了, 你也老了, 才發現兩個人爭爭吵吵的日子過得真快, 自己的一生就這樣完成了。這樣死的人神態從容, 還有兒孫在旁邊哭着叫道: 爹啊, 媽啊, 爺爺啊, 奶奶啊的, 這是最體面和最漂亮的死法。除此之外, 我還何求。”
“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這就是你的結婚感言? 一個字, 俗, 兩個字: 特俗。”
“怎麼纔不俗呢? 革命伴侶? 我們上班幹革命, 下班生娃娃, 不衝突啊。”
“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