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 是中國的龍年, 這一年也是中國歷史上的多事之秋。
龍年的到來, 首先是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在元旦這一天, 播放XXX的 《重上井岡山》、 《鳥兒問答》兩首詞作爲新年獻辭開始的。
《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誌 同時發表了以XXX的詞句爲標題的元旦社論 《世上無難事, 只要肯登攀》。
全國大小報紙都在元旦這一天於頭版頭條刊登了這兩首詞, 一時間, 這兩首詞的結尾“世上無難事, 只要肯登攀”和“不須放屁, 試看天地翻覆”響徹神州大地。
節後首日下午下班時, 宋軍叫住建國: “哎, 今兒個請我師傅吃個飯, 他一人在這兒怪孤單的, 怎麼樣? 今晚到我那兒熱鬧熱鬧, 把你那徒弟也叫上。” 說完還衝建國眨眨眼, 故做神秘地笑笑。
那年頭, 中國的物質是匱乏的, 人的飲食是簡單、單調的, 還經常在那飽與不飽之間徘徊, 那段領袖的至理名言: 世界上什麼問題最大, 吃飯問題最大……, 幾乎人人耳熟能詳, 連小孩也會用它來向大人討食, 人們見面常用的問候語就是那句: “吃了沒?”, 這只是打個招呼, 絕沒有請你吃的意思, 但這問候, 已是好意, 人家在關心你最大的問題嘛! 這在中國, 已是婦孺皆知, 於是人們爲了避免尷尬, 一律迴應:“嗯, 吃了。” 但外國人不懂中國人的把戲, 往往照直說: “沒吃。” 然後盯着對方, 沒下文了,這在剛剛改革開放的年代,着實讓許多老外體驗了一把 “中國式的尷尬”。
當建國師徒二人走進宋軍的房間時, 看到幾個人腦袋挨着腦袋, 守在蜂窩煤爐子旁邊, 宋軍的女朋友萍萍左手端着飯勺, 撈起幾塊肉, 用右手捏起一塊, 放到嘴裡嚼着, 琢磨着, 在家也是大小姐的她, 那兒掌過勺啊, 吃不準, 又依次把飯勺送到宋軍的師傅___湯師傅和宋軍的好朋友魏星面前。
他們各自捏出一塊, 吹了吹, 放進嘴裡, 先是發出稀溜溜地聲響, 然後屏氣凝神地咀嚼它, 琢磨它, 它染香了他們的嘴和腸胃, 他們正沉浸於那享受之中。
“怎麼樣?”, 聽到萍萍的問話, 他們纔想起自己還負有品嚐鑑定的義務。
師傅在那兒都是師傅, 魏星自然不敢搶言, 湯師傅一錘定音: “還中, 淡點, 再加點鹽, 不, 不用加了, 把湯烤烤乾, 就中了。”
“現在能不能加土豆了?” 萍萍看着兩個人冷不丁地問。
剛纔兩人只顧享受那肉香, 一是沒想到它與土豆有何干系, 二則這“能不能”的標準是什麼一時還沒反應上來, 所以兩人都沒有立刻回答, 沒想到萬曉陽卻來了一句: “土豆燒熟了, 再加牛肉。” 因爲她真的不知道應該是 “先土後牛” 還是 “先牛後土”, 長這麼大, 她肯定沒自己做過, 就是連吃也不記得吃過幾回, 只是看到沒人答腔, 冷場不好, 腦子一熱, 順嘴就溜出了一句。
大家面面相覷, 只有萍萍覺着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不樂意了, 這就意味着她的整個加工工藝全錯了, 而且是徹頭徹尾地錯。 所以她的委屈只是寫在臉上, 不敢擺出來說道說道, 她狠狠地瞪了萬曉陽一眼。
“胡說, 牛肉耐煮不易爛, 土豆燒熟了, 再加牛肉, 那土豆早就爛成泥了 那牛肉還半生不熟倈(呢)。” 湯師傅不以爲然地說。
大家還是不做聲, 湯師傅納悶地在各人臉上掃了掃, 不解地問: “咋地? 俺說倈不對?”
沒人接他的話。 只聽萬曉陽小聲嘀咕: “你要說對了, 那XX就說錯了。”
這話把大夥嚇了一跳, 湯師傅的臉上更是一陣紅一陣白, 他也影影綽綽地想起XXX在一首詩裡說過土豆、牛肉的什麼事, 大喇叭裡這兩天不知唸了多少遍, 肯定是“牛肉燒熟了, 再加土豆。” 於是說: “萬曉陽, 你小小年紀, 記性咋恁差, XX明明是說的:‘牛肉燒熟了, 再加土豆。’”
成建國趕緊捅了捅萬曉陽, 笑着對湯師傅說: “是, 是, 她記錯了。”
萬曉陽卻忽地站起來, 往屋角走去, 一邊說: “我纔沒記錯呢, 不信我去拿張報紙給你們看。” 屋角的架子上擺着報紙。
成建國傻眼了, 倒是魏星機靈些, 他伸手攔住萬曉陽, 說: “不用拿了, 你沒記錯, 可詞裡緊接着還有一句:‘不須放屁’, 就是說:‘土豆燒熟了, 再加牛肉。’ 是‘放屁’, 那‘不須放屁’不就是說應該是‘牛肉燒熟了, 再加土豆。’嘛!”
衆人釋然地笑了, 只有萬曉陽臉上還有那麼點不高興, 成建國臉上有點難爲情, 這“放屁”乃不雅之詞, 怎可在女士面前反覆提及, 於是他捅了捅魏星, 說:“講點衛生。”
宋軍回來了, 他提了兩瓶白酒和一瓶小香檳, 看到屋裡的氣氛有點異常, 問怎麼啦?魏星將“先土後牛”還是“先牛後土”之事簡而告之, 他先是哈哈一笑, 接着這心裡就覺着不是滋味, 他今天吃飯的兩個重點:一是他師傅, 第二個就是萬曉陽, 想給建國撮和撮和, 現在爲了這麼個屁事搞得兩人都挺彆扭, 別萬曉陽一生氣走了那不是弄巧成拙嗎?於是他放下東西, 從萍萍手裡奪過了切好的那一碗土豆, 扔到了爐子旁邊的小櫃上, 說:“牛肉就牛肉, 加什麼土豆。” 萍萍心裡的不爽嗖的一下就映到了臉上。 宋軍站到了爐前, 用胳膊肘推了推萍萍說: “去, 剝根蔥, 切兩片姜”, 儼然一付大廚的架勢, 萍萍噘着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