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任書記見機行事

冷彩蓮在全廠焊工中, 資格最老, 技術也不賴, 從建廠起就一直是焊工班班長, 加上她是建廠時和任書記一塊從同一個廠, 成建制調過來這一層關係, 因此, 她大大咧咧, 經常擺擺老資格, 像老母雞似地護着班裡的工人, 這個活難幹了, 那個工時又不夠, 跟車間領導說話也少了應有的尊敬, 還經常給領導耍點小脾氣, 動不動就說不幹了, 誰願幹誰幹。

任書記知道, 這是塊茅坑裡的石頭, 又臭又硬, 前幾年, 焊工進人少, 沒有合適的人選, 領導們也就這麼打個耳光再給吃塊糖, 哄着往前幹, 後來進來的人多了, 而且年青、文化高, 可她卻不能與時俱進, 固守着自己一成不變的思維, 領導開始容不下她了, 她不拘小節, 後來的年青人也瞧不起她, 對這些, 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 所以建國一出徒, 她就嚷着要把班長讓賢, 說自個文化還是差點, 另外孩子多, 累得慌, 這話不假, 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 要填滿那幾張嗷嗷待哺的嘴, 真夠艱難的了。但誰都知道在工廠裡, “班長”這個不上紅頭文件的“長”, 精神上受人敬重, 經濟上還有點實惠, 所以這冷彩蓮也光是在班裡跟大夥唸叨唸叨過過嘴癮, 從沒正式向車間提出過。

當過多年人事科長的任書記, 心裡清楚的很: 她這絕對是口是心非, 我纔不做這個惡人, 明目張膽地把她給擄下來, 給自個找罵。  現在有人反映, 這還真成了個“事”。

任書記在車間支部會上通報了此事, 他說: “冷彩蓮, 根正苗紅, 但思想跟不上形勢, 都解放這麼多年了還宣傳封建思想, 性質是嚴重的, 在羣衆中的影響是惡劣的, 這不, 有羣衆反映了, 我們要是還不聞不問, 那往輕了說是失職, 往重了說恐怕就是思想認識問題了。”

大家連連點頭, 他提高了嗓門說: “這樣的人繼續做班長就不合適了, 這樣的思想水平, 說話口無遮攔, 會把一個班帶成個什麼樣子?”

支部會在支部的範圍內就保密了那麼一會兒, 一下班, 就傳到了冷彩蓮的耳朵裡, 她輾轉反側, 夜不能寐, 她想到了XX會上的高帽子、噴氣式和羣衆憤怒的拳頭,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 她臉蠟黃, 眼圈發黑, 一大早就往車間趕, 順手抓起的一件工作服短了一截, 大紅的線衣在下邊露出一個圈, 招引得許多目光追逐着她。

只見她一進車間就東張西望, 找任書記專用的那輛板車, 她追蹤而去, 任書記正在彎腰撿工件, 一直身, 她就擋在了面前。

她雙手合十, 做作揖打拱狀:“任書記, 任書記, ”

任書記心裡有譜了, 可他還是故作姿態: “弄啥呢? 弄啥呢? 我說你這是弄啥呢嘛?”

“謝謝書記的寬宏大量,”

“你先去, 我裝完這一車就來, 有啥事到辦公室說。” 他知道, 也許他本來就沒打算把它當成個一句兩句話就能說完的事。

她靜靜地等在辦公室門外, 門一開, 她閃身進屋, 又雙手合十說: “只有書記最體諒俺老百姓, 俺就是那天看到開會冷場不好, 嘴上沒個把門的, 就胡說八說。”

她擡頭看了一下, 書記的臉上沒有表情, 臉板的平平的, 徑直朝自個的座位走去, 顯然這話書記不愛聽, 自己這不是承認錯誤, 簡直就是在自我辯解。 於是, 她加重了語氣, 說:“但是, 這是不能原諒的, 這說明在自己思想的深處,還有嚴重的封建思想, 和地主老財站到了一條戰線上。”

任書記眯着眼, 這時嘴角撇了一下, 想笑, 但立刻又收了回去, 說:“ 這跟地主老財不小粘邊 。封建迷信是千百年來統治階級用來束縛麻痹勞動人民的工具。 你今後要加強學習, 提高自己,尤其你是老師傅要注意在班裡的影響。 ”

他在冷彩蓮惶恐不安的臉上掃了一眼, 又一個急轉彎說: “但是, 話再說回來, 以你目前的狀況, 要是繼續管班裡的工作, 恐怕就不好搞了, 你說呢?”

說完, 他看看她的臉, 她誠惶誠恐, 意識到自個像那秋天的螞蚱沒幾天蹦噠頭了, 只得附和着說: “是, 是, 書記說得對, 人家誰還聽你的。”

“那你看大家能聽誰的呢? 誰幹這個班長合適呢? ”

當書記正式把這個問題擺到桌面上的時候, 她還是被震動了, 這書記也真狠, 是一天也不讓俺蹦噠了。她心裡明白, 這一回是真的迴天無術了, 於是有點沮喪地說: “領導定罷, 俺知道個啥。”

“你是老師傅, 班裡那幫年輕人哪個不是你帶出來的, 我們那有你看得清。”  剛打了個耳光, 馬上就給塊糖, 書記的這一招還真撫慰了那顆戰戰兢兢的心: 自己犯了這麼大個錯誤, 領導還這麼器重自己, 她又有了些許的感動, 說: “領導讓俺說, 俺就說了, 說不好瞎說, 說錯了你可別怪俺。”

書記鼓勵的眼神給了她勇氣, 但現在“犯了這麼大個錯誤”, 她還是有點膽怯, 加上自己還有點私心, 所以她得先把招呼打在前頭: “俺說了, 說的不對, 就當俺啥也拇說, 可別怪俺有私心。”

有私心? 書記心裡有數了, 他進一步鼓勵她: “說吧, 你的意見很重要, 但也只是個參考, 不存在錯與對的問題。”

“俺說呢, 班裡現在合適的就徐師傅和建國兩人,徐師傅呢, 啥都好, 是副班長, 本來嘛 這一擡腿,也就順理成章了, 可一年一次探親假, 一回去就是一、兩個月, 這班裡的工作咋辦? 所以就剩下建國了,他活幹得好, 文化高, 人老實, 穩重, 說話很小心,不像俺, 一張破嘴一天胡咧咧, 還有他羣衆關係好.......”

“行了, 行了, 誇起自個的徒弟就沒完沒了, 就照你的意思辦吧。今天下午開車間大會, 在會上宣佈一下就行了。”

冷彩蓮走出辦公室的時候, 沒有水色的臉上有了光彩, 洋溢着出人頭地的歡欣, 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像剛參加完XX會。

下午的車間大會, 在“散會”兩字的前一分鐘任書記說: “順便講一下, 焊工班的冷師傅, 因爲年齡大了, 體力不支, 爲了進一步提高班組的管理水平, 從明日起, 二班班長由成建國同志擔任。”

二班的 “政權” 就這麼順利地交接了, 建國當了班長, 在萬曉陽的心裡, 這形象又高大了那麼一截, 那仰視的角度又大了一點, 幸福和甜蜜也就跟着漲了那麼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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