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欄客棧,初雲香閨。
風沙靠在牀頭翹着腳。
初雲跪坐牀上並着腿,依偎在風沙的身邊低低地垂首,露出細膩的粉頸,雙手高捧着一個掛着鈴鐺的項圈,似乎正等着風沙給她拴上項圈,掛上鈴鐺。
風沙不接,甚至看都不看,自顧自地說着話。
“初月出雲,長虹飲澗,上有勾欄,並有石獅。這句話出自前唐張鷟的朝野僉載,說的是趙州的趙州橋,此橋的特點是勾欄上有石獅子。”
初雲保持着姿勢不動,並不做聲。
她沒有必要狡辯“勾欄”客棧和店門外擺的“石獅”是巧合。
既然風少把這些全部聯繫到一起,已經擺明不信這是巧合了。
“初月出雲,長虹飲澗。本爲初日出雲,長虹飲澗。描寫的是觀趙州橋雨後彩虹的美景。初日改初月,說明是時間,初月指正月。雨後有虹,生子名雲。”
初雲手中的鈴鐺輕輕響了一下,僅是一下而已。
風沙笑了起來,知道自己說中了,初雲已經無法剋制情緒,本來穩如泰山的纖手開始不穩。手捧的鈴鐺僅響一下,說明只是一下分神,心神馬上得到控制。
“正月裡一個雨後的日子,在趙州的趙州橋附近一位名雲的人出生,有可能是在一個新月的晚上。有名字有生辰有地點,生父不敢說,生母見之,一定認親。”
初雲捧項圈的玉手顫抖起來,鈴鐺叮叮噹噹,清脆悅耳。
風沙收斂笑容道:“這句話很可能是父母留於襁褓,能夠留下這句話,說明此父母見識不凡,應該有些出身。”
初雲的俏臉上依舊木無表情,只是鈴鐺的聲音更加急促。
“出身不錯,偏又棄子不顧,說明遭逢大難,認爲棄子纔有可能保住孩子的性命,說明這個劫難不小,至少滅門。”
初雲竟似承受不住本來輕飄飄的項圈的重量,縮回了捧起的雙手,把項圈緊緊地攥在手心裡,死死地按在大腿上,本就白皙的臉色更加蒼白。
“事情越大,知道的人就越多,記得的人就越多,事後越容易查找。如果能夠查查趙州州志,及周邊縣誌,問問當地的耄老,應該不難查到這家人是誰。”
風沙看了初雲一眼,淡淡道:“如果某件事可以暴露一個人的身份來歷,此人依舊亮其於醒目之處,說明她對這件事的在意程度高於暴露可能導致的結果。”
初雲垂着美眸,臉蛋慢慢地漲紅起來,紅上了耳尖,紅下了頸後,呼吸的頻率紊亂起來,嬌軀跟着顫抖起來,似乎正在極力的剋制正在急劇波動的情緒。
風沙伸出指尖,輕輕地勾過她發燙的臉頰,柔聲道:“好了,我不逼你了。不管你想隱瞞什麼,我都不逼你了。”
初雲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聞言情緒總算稍微舒緩,擡起美眸深深地凝視着風沙,低聲道:“謝謝風少體諒。”
她的身世是她最大的弱點,她要保守的秘密又是她寧死都不能吐露的秘密。
如果風少非要拿她的弱點逼她說出秘密,對她來說就好像最銳之矛攻最堅之盾。矛是信仰,盾是感情,互相碰撞,她無法預想後果。
無論矛折,還是盾破,又或者俱毀,她的精神都會徹底垮掉,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她從來沒有這麼脆弱過,從來沒有。
忽然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強。
以往的軟弱都是裝的,這次是真的。
風沙伸出手,攤開掌心。
初雲微怔一下,醒悟過來,把手中的項圈恭敬地放在風沙的手中,而後俯身低頭。
風沙抓起項圈,傾身過去,溫柔的繫上初雲的雪頸。
初雲挺直嬌軀,揚起尖尖地下巴,向風沙亮出頸前的鈴鐺,還輕輕地晃了下身子,像一隻撒嬌求抱的小貓咪。
風沙聽着叮噹脆響,以指尖撥弄鈴鐺,順手捏住初雲的下巴,含笑道:“我打算搬來你這裡。從今天開始,客棧不要接待客人了,該遣散的人,全部遣散。”
初雲黝亮的瞳仁忽如針縮,下意識地想要收頸低頭,以避開風沙的注視,奈何下巴被風沙捏着。
她感受到了阻力,立刻下動作,連呼吸都停滯,心知自己又暴露了心思。
“說不逼你,就不逼你,你的秘密,我不探聽。”
風沙鬆手道:“勾欄客棧不算小,你劃片禁地,我的人絕不踏入半步。主要是看中了你這裡的位置,就像江寧的芙閨樓一樣。作爲落腳地,對我來說很合適。”
初雲沉默少許,柔聲道:“初雲在這兒的一切都是風少賜予的,包括我的新生。只要風少想要,一切都屬於您,包括我的身心。”
風沙覺得這話說的太有腔調和感情,聽着跟假的似的,歪頭道:“什麼?”
初雲咬咬下脣,終於吐露心聲:“我覺得還是正常營業比較好,風少可以劃出一片禁地,不許外人踏入半步。”
風沙斂容道:“以後就這樣。不想說不說,只要說,心口合一。我對你已經很不錯了,看在娥皇的面上,我可以對你更不錯。然而,凡事有度,弦緊易崩。”
初雲垂眸道:“風少教誨,初雲謹記。這八個字,一定好好斟酌。”
風沙嗯了一聲,問道:“你說說看,正常營業的理由是什麼?”
“風少在芙閨樓的情況,初雲多少知道點。各色人物往來繁多,誰進誰出,誰見過風少,起碼一時半兒難以辨清,如果來人還做了改扮,那就更加難查。”
風沙恍然道:“有道理。不過,你這客棧太小,與芙閨樓的規模沒法比,往來客人之衆也沒法比,有等於無,隱藏不了什麼。”
初雲小心翼翼地道:“所以想請風少幫忙,讓勾欄客棧擴大一些。”
“你這是趁機吃大戶呀!此地段寸土寸金,不是有錢就能盤下的,你真以爲我有那麼大的面子嗎?”
“剛纔那紅袍人,初雲在江寧見過,他參加過凰臺宴會,帶人圍攻過繡山坊的契丹使團,好像和風少關係很好。他敢帶人來此血洗,弄幾塊地應該不成問題。”
風沙啞然失笑:“好了,你去張羅工匠丁夫,最快明天,最遲後天,除了狀元樓,其他三個方向緊鄰的鋪面,全都歸你了。”
初雲喜形於色,伏身拜道:“多謝風少賞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