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清溪別院,東南角小院。
趙儀與賀貞相對而坐,四目亦相對而視。
趙儀的手握着賀貞的手,神情透着頹敗:“本以爲勝券在握,豈知一朝翻盤。他把周嘉敏拋出來,連我爹都繃不住了,要我立刻停下所有針對他的舉動。”
自嘲道:“豈不知他已經把我將住,想動都不敢動。你知道嗎?他推門進來的那一刻,我渾身都涼透了,從未覺得死亡離我如此接近。”
“少主還是心軟了,如果他不顧及永嘉公主,任憑我們展開佈局,最後一刻再行收網,我們就徹底完了。現在僅是敗於形勢,實力未曾受損。”
趙儀緩緩點頭,沉吟道:“你還是搬回來住,千萬不要再去那裡,不要再與雲虛見面,更不要出門,實在太危險。”
賀貞蒼白的臉色浮起些許嫣紅,微微地搖頭。
趙儀勸道:“不是我草木皆兵,誰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如果他猜出,哪怕僅是懷疑你,你都危險了。”
賀貞柔聲道:“他不會對我下手的。”
趙儀急道:“劉光世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誰弄死的。你我不是復過盤嗎?再來一次,劉光世也必死無疑。一旦他盯上你,你絕對沒有活路。”
賀貞垂首道:“他責怪永嘉公主了嗎?沒有。他只會責怪自己沒有保護好,就像他對我充滿歉疚一樣。只要我還認他這個少主,他就不會對我下狠手。”
趙儀將賀貞冰涼的小手更抓緊了些,神情複雜,欲言又止。
賀貞溫柔的雙手反握:“我準備去見他,讓他知道貞兒是你的妻子,沒有你,貞兒一刻都活不下去,我相信他一定會罷手,起碼不會直接對你下手。”
趙儀默然半晌,冷不丁道:“他再想殺我也沒那麼容易,總堂不會放過他,我父親更不會放過他,他不可能沒有絲毫顧慮。”
“如今他佔盡形勢,不一定非要殺人。如果他把你踢出本次四靈大會當成條件,六位上執事爲了確保形勢不至失控,只能同意,包括你爹和我爹。”
趙儀臉色劇變,十年一度的四靈大會,乃是四靈進階最快的機會,錯過這一次就沒有下次,無論在北周地位多高,在四靈內部也只能苦熬資歷。
他是誰的兒子都沒用,因爲四靈高層的位置一個蘿蔔一個坑,沒有經過六位上執事一致同意強行提拔,非但名不正言不順,實際上也是個空有名號的花架子。
再想要登頂,更是困難加劇。很可能單純淪爲對抗風沙登頂的工具,因爲手上並沒擁有與之相匹配的實際權力,只能借用。
就如同河灘堆沙堡,根本經不起任何沖刷,河水一漲一退便即潰散。
趙儀沉默良久,艱難的啓脣道:“他不會把你怎樣吧?會不會懲罰你,甚至……欺負你。”
賀貞搖頭道:“少主是個好人,沒有你想的那麼不堪。”
“他知道我怎麼對待李玄音,我看到他怎麼對待周嘉敏。”
“我不一樣,他仍舊把我視作自己人,再生氣也會尊重我。”
趙儀不吭聲,神情十分陰婺,眸光隱隱閃爍。
賀貞溫柔的凝視着丈夫:“他已經佔住棋眼,如果他死了,南唐局勢將由隱谷完全操縱,六位上執事都不會同意。既然殺不了他,不要埋伏他。”
她把丈夫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閉上眼睛輕輕地蹭碰:“這一趟貞兒非去不可,否則你就危險了。”
趙儀遲疑半晌,頹然低頭。
賀貞沒有猜錯,風沙果然準備把趙儀徹底踢出本次四靈大會,爲此特意跑去見了東鳥上執事,希望他與其他上執事磋商時間的時候,把這個當成籌碼打出去。
東鳥上執事有些猶豫,這的確是個很好用的籌碼,只要打出去,所有人都得同意。相較於趙儀,南唐的形勢不至失控,當然更加重要。
連玄武上執事都沒可能反對。因爲南唐的局勢直接牽動了北周的勢態,只要玄武上執事不希望北周陷入兩面、甚至三方夾擊的困境,同意是唯一的選擇。
壓下趙儀冒頭的機會,總堂這次在高層的人員就少了一位,對分堂十分有利。
然而在四靈少主這件事上,趙儀又是個很好制約風沙的工具。
東鳥上執事權衡半天,勉強同意。
把趙儀搞定之後,風沙趕緊把精力投往隱谷。
他不能幹等下去,一定要設法打破隱谷的封鎖,否則周憲一旦撒手人寰,又沒能及時做好佈置安排,周嘉敏很可能沒辦法成功上位,什麼佈局都完了。
現在當務之急,無論如何要儘快見到周憲。
風沙一籌莫展之際,芙閨樓傳來消息,李玄音鬧着要風沙回去,不然她就要搬走。
風沙沒奈何,只好由風門匆匆趕回芙閨樓,安撫這位磨人的小姑奶奶。
剛一進門,李玄音衝上來就是一陣劈頭蓋臉。
“你答應我要幫父皇?說話算不算話?人走了就沒影,白天不在,晚上不回,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想要賴皮?”
風沙想了想,柔聲道:“你過來坐下,姐夫跟你說點正事。”
他覺得不能再因爲擔心李玄音受不了,就將很多事瞞着了。反倒搞得誤會叢生,讓別人趁虛而入。
李玄音入座之後擺出審視的架勢道:“你說,我聽。”
風沙斟酌道:“你認爲我幫你六哥就是危害父皇,有沒有想過你幫父皇也是危害你六哥?”
李玄音寒聲道:“六哥他太過分了,理當受到教訓。”
風沙小心翼翼的道:“如果你六哥贏了,恐怕還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如果父皇贏了,你想過你六哥會怎樣嗎?”
李玄音呆了呆,遲疑道:“頂多圈禁一陣。”
風沙搖頭道:“玄音你應該讀過史書,太子爭位失敗,有善終的先例嗎?”
李玄音微怔,旋即花容色變。
風沙柔聲道:“遠的不說,就說前唐高祖和隱太子,高祖尚得善終,隱太子是個什麼下場?太宗可以放過他父皇,能放過他哥嗎?”
太宗是李世民,隱太子是李建成。
李玄音兩瓣嫩脣竟似發青,止不住的顫抖起來,好一會兒才道:“七哥不是那樣的人。”
風沙也不反駁,又道:“其實周嘉敏是李澤的情人,只要你現在點頭,他明天就會一病不起,父皇贏定了。”
李玄音的嬌軀猛然劇震一下,目光忽變散亂,神情說不出的恍惚。
“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有所誤會,其實我也很困難,世間之事並不是非黑即白,是非對錯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有些頭真的不好點,有些事真的不好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