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惜仍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她只是心疼地握緊媽媽的手。
“若惜,告訴我!那是我的記憶!”思蓉略顯痛苦,又一臉期待地望着若惜,“告訴我,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那一切都是真的,歐夢然是真的,夏雲博是真的……”
“媽媽,那是您的夢境,還有可能是臆想。媽媽,我們明天開始去摘葡萄吧,白天忙碌一天,不去想一些事情,晚上就不會夢到。”若惜擁緊媽媽,她心頭亂極了。
最終,她還是不忍心告訴媽媽真相。
聽媽媽說過,以前也做過夢,夢裡常常都會有一個園子,會有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是她的女兒。
夢裡也會有一個男人和另外一個女人,但是她說不出他們的名字。
現在,媽媽已經能精準地說出他們的名字了。雖然她從來沒有爲失憶者做過心理諮詢,也沒有見過失憶的人,但她想,媽媽應該是在逐漸恢復記憶了。
她拍着媽媽的背,安撫着:“媽媽,您不要想那麼多。”
“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對不對?你就是我夢裡一直夢到的小女孩對不對?你小的時候,喜歡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喜歡坐在夏雲博的肩上。他很寵你,可是,後來,他愛上了別人……”思蓉的眸子裡,劃過失落的神色。
“媽媽,別想了,我們再睡會兒好嗎?”若惜安撫着媽媽,她不敢說太多的話,因爲心亂,她怕說錯。
關於從前,那是媽媽心頭的傷。
經過歲月的沉澱,那道傷或許已經結痂了,可是現在媽媽又再漸漸地想了起來,她害怕自己親手撕裂媽媽心頭的那道痂,她怕媽媽痛!
“睡吧。”思蓉看一眼若惜,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眼神裡,滿是憐愛。
若惜扶着媽媽躺下,自己也縮進被子裡,可是怎麼也睡不着,她故意閉上眼,不翻動身體,努力使自己的呼吸聽起來顯得平穩。
思蓉也是同樣的想法,她閉着眼,不翻身,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穩。
母女二人都沒有睡覺,都假裝在睡覺,都怕自己影響到對方休息。
次日。
若惜早餐以後便說有事想請埃裡克幫忙,之後隨埃裡克去了書房。
埃裡克擰眉:“思蓉又沒有睡好?”
“媽媽昨晚上又做夢了,我懷疑她的記憶正在甦醒,她昨晚被夢驚醒了以後告訴我,夢裡的孩子叫若惜,夢裡有個叫歐夢然的女人搶走了一個叫夏雲博的男人。”
嗡——
埃裡克頓時覺得自己的大腦一陣窒息缺氧。
他想過有一天思蓉可能會想起一切,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那對男女的名字,她竟然記得如此清晰。
他看緊若惜:“所以,你是怎麼跟思蓉說的?”
“我告訴她,那只是夢,與真實的世界無關。”若惜同樣看緊埃裡克,“我來找您,就是想要聽聽您的意見。”
埃裡克坐進椅子裡,一副頹敗的樣子,他伸手用力地揉着眉心。
他沉默不語,若惜也不說話,安靜地等着他慢慢思考。
“我不知道!”埃裡克說,“我很亂。”
“您可以在晚餐的時候告訴我您的想法。”若惜說着要出去。
“若惜!”埃裡克了一聲。
若惜轉過頭來。
埃裡克看緊她:“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做?”若惜實話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不想去假想,因爲假想的一切,未必是切實際的。如果是她,也許她會比埃裡克更自私一些,死死地把心愛的女人綁在身邊,或者再請人對這個女人進行催眠,讓她忘掉曾經的一切。當然,也許她會放她離開,天涯海角,她只想她幸福。
她不知道如果是自己的話,她會怎麼做?沒有遇到,沒有發言權。
若惜要離開,埃裡克叫住她:“你在這裡呆着。”
“好。”若惜便在黑色真皮的沙發裡坐了下來。
“那年,我看到思蓉瘦得皮包骨頭的時候,我只有一種感受。”埃裡克說。
“什麼感受?”若惜忍不住問。
“痛!蝕骨鑽心的痛。悔,幾十年的人生裡,我只做過一件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初因爲種種原因,讓思蓉離開我身邊。我以爲,當我處理完一切事情去找她的時候,她還會站在原地等我。”埃裡克陷入回憶,他劍眉死死地擰起來,“我找到她的時候,她窩在夏雲博懷裡,她已經不認識人了,但她死死拽住夏雲博的衣服,她很怕我。”
若惜安靜地聽着。
埃裡克接着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與我用生命來相愛的女人會懼怕我,還是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懼怕我。”
若惜依舊安靜地聽着,她知道,此刻的埃裡克,他需要一個傾聽者,也只需要一個傾聽者。
“我當時憤怒得恨不得殺了夏雲博,可是我內心清楚得很,我所有的憤怒,都只是對自己無能與無能爲力的憤怒。”埃裡克自嘲地說。
若惜仍然靜靜地聽着。
埃裡克咬緊牙,回憶使他痛苦:“後來,我讓人騙走了夏雲博,我依然喬裝成醫生,帶走了思蓉。後來的事情,你知道了,我給她請了心理醫生,沒有用,她的精神狀態很不好,清醒的時候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不清醒的,偶爾會念叨她的孩子,偶爾會憤怒地罵歐思蓉。但是,從始至終,她沒有罵過夏雲博一個字,她只是平靜地喊,雲博!我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快要被逼瘋了。
再後來,我找到了榮格老師的弟子,爲思蓉做了催眠。之後,她變得安靜,也快樂。
直到去年,她開始失眠,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是在曼爾家族長大的,從出生就在這裡。可是我接受的是中式教育,我的父親母親,都是華夏人。我相信緣份,也相信命運。
我想,榮格老師弟子的死亡,就是命運的安排,思蓉,註定要去想起一些事。”
若惜緩緩開口:“你讓歐思蓉在夏家西園裡放蛇,然後讓我爸爸知道這個消息,擔心我出事,所以離開醫院?”
“是。”埃裡克承認。
“你給了歐思蓉什麼好處?”若惜又問。
埃裡克不屑:“她把思蓉害成那幅樣子,我怎麼可能給她好處?就只是拿了點錢打發她,然後告訴她,我要把思蓉帶走,要她抵債,因爲她欠了我的。她興奮得舉雙手雙足贊成。”
看若惜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埃裡克才反應過來要照顧一下若惜的情緒。他說道:“年輕的時候,不會去懂得照顧別人的情緒,這一點,裴亞爵比我做得好。”
“當然!”若惜說。
埃裡克看向若惜:“我爲過去做過的一些荒唐事向你道歉。”
“那年,我七歲,要不是裴亞爵,我也許已經被蛇咬死了。”若惜說。
埃裡克擰眉:“不會,那些蛇都沒有毒。”
若惜強壓自己的怒火:“不要因爲我小,就把我當成個弱智。雖然小,我也分得清哪些蛇是有毒的,哪些蛇是沒毒的。我從小就看動物世界,裡面有介紹三角形蛇頭的蛇,是有劇毒的。眼鏡蛇和竹葉青蛇,我也認得很準,數條眼鏡蛇吐着蛇信子,迎着風,頭鼓得很大,主動攻擊我。我當時嚇壞了,我以爲自己會被蛇咬死,我渾身都是僵硬的。
裴亞爵讓我不要動,我不敢動。他找了竹竿英勇地把那些蛇全部挑了出去。後來,我還差點認錯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些蛇的牙齒全部被剔掉的。”埃裡克說。
“真實的情況也剔掉了嗎?”若惜反問。
她不知道!
因爲那天,沒有人受傷。
她不知道歐夢然有沒有換一批蛇來要她的命,她只知道,那次以後,她失去了媽媽。她一直以爲媽媽不在人世了,她活得很孤獨!
“對不起!”埃裡克道歉。
若惜不想再去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迅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把話題拉回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們現在談媽媽的事情,您有什麼打算或想法?”
埃裡克嘆了一聲,看緊若惜:“我不干涉你,你覺得怎樣的方式對思蓉最好,能使她的痛苦降到最低,便用怎樣的方式。”
“如果用我的方式,媽媽也許會離開您。”若惜說。
埃裡克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些,最終無奈又痛苦地點頭:“我同意!只要她的痛苦降到最低,只要她活得快樂。就算最後她決定離開我,我也同意!”
“您真的想好了?”若惜問。
“是,我想好了。”埃裡克咬牙。
“我知道了。”若惜應聲。
走到書房門口,她朝着埃裡克深深地鞠了一躬,說:“謝謝您!”
她轉身離開,她知道要怎麼做了!
埃裡克在若惜離開以後,拿出影集來,他粗礪的手掌,撫着年輕時的思蓉。
也許,最終,他還是要失去!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會一直站在原地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