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誰爲表予心(下)

楚翔毒發難有間隙,符陵寸步不離守在他身邊,時時運功防護。楚翔的痛苦倒大爲減輕,每日沉睡甚爲平靜,符陵卻夜夜無眠,幾日內已憔悴不堪,面色蒼白,他素來儀容嚴整,卻連日不事梳洗,蓬臉亂髮,光着頭赤着腳,外袍內衣上沾了不少血跡污垢,皆來不及更換,乍一看哪象是皇帝,簡直是一介難民。蘇太醫再三勸諫,才略略進了些補品。

一連數日,無論朝臣有大小事情要奏,符陵只推身體不適,一概不見,宮中的奏摺堆積如山。等到第五日,總管太監惶恐來報,上百文武官員長跪宮外,恭請皇上上朝,還有數名老臣以頭撞擊宮門,已撞得流血滿地,昏迷不醒。符陵心頭煩躁,接過羣臣聯名呈上的摺子一看,一眼看到“妖孽禍國,聖上三思”幾個字,分外刺目,符陵忽然無明火起,狠狠地將摺子撕成兩半,摔在地上,冷笑道:“明爲諫,實爲脅,這是朕的天下還是他們的天下?竟然敢毀謗君上,朕便做回昏君,成就爾等忠臣之名!”即下旨將上疏的羣臣以不敬之罪各杖責三十,爲首的老臣杖責五十,免去官職,籍沒家產,充軍邊關,若再有恃衆脅上者,一律問斬。旨意傳出,衆臣雖滿心不服,懾於天威,無人再敢進言。符陵又對總管太監道:“這宮裡的事,外面怎能得知?還傳得十分不堪!是誰泄露出去的?你即刻查明瞭來報,誰敢再議論天家之事,朕要他的腦袋!”此後符陵令嚴加封鎖宮內消息,議論終於漸漸平息。

楚翔睡了很久很久,睡夢中彷彿進入了一條長長的漆黑甬道,四周寂靜無聲,沒有一點光亮,也找不到出口,一個人摸黑前行,走了很遠很遠,終於筋疲力盡,倒在地上再也動不了,遠遠地卻看到前方模模糊糊地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楚翔還未看清楚,忽聽到耳邊有人驚喜地叫道:“醒了嗎?”楚翔一驚之下,睜開了眼,循聲轉頭,卻見是符陵正和自己並排躺在龍牀上,距離不到兩尺,剛纔那聲驚喜的叫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楚翔未明白狀況,手一動想要撐起來,才發現自己的左手被固定在牀上,連着一條透明的管子,管中流動的殷紅赫然竟是鮮血,楚翔大嚇,肩頭卻已被人按住,擡頭一看,是一位五六十歲的老者,慈眉善目,亦是滿面喜色。老者道:“皇上正在爲公子過血,公子請不要亂動。”楚翔仔細一看,果見管子那頭正連着符陵的右臂,鮮血正從他體內源源不斷地流入自己身體中。

楚翔欲要問時,卻聽那老者又道:“皇上爲公子換血,今日已是第七日了,再過片刻就可大功告成。公子體內的毒素已全數隨血液排出,只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即可恢復如初。公子中了無藥可解的滅天之毒,又爲蛇王青冥所傷,竟能活轉過來,實爲老臣行醫四十餘年所見的頭一樁奇事!”

符陵聞言微笑道:“太醫,這人才醒,你就迫不及待地表功了?你放心,你既能起死回生,朕的賞賜自然少不了你的!”

蘇太醫慌忙跪下道:“臣豈敢貪天功爲己有?若非陛下之血有抗毒之效,又恰與楚公子相配,加之公子吉人天相,臣便是華佗再世,扁鵲復生,又怎能迴天?”卻又道:“只是陛下這些日子不但失血甚多,且運功壓毒,又損了內力,傷了元氣,還須仔細將養龍體,以免後患。臣先給陛下開個方子,每日一副,配上一兩人蔘一枚熊膽,以文火煎用,另外再每日用一兩燕窩熬湯,連服半年方好。陛下且不能太過操心勞累,大喜大怒,也不宜……”

符陵打斷他道:“你起來吧!哪有這許多禁忌?朕最煩吃藥,要連吃半年,豈不煩死?”忽想起一事,皺眉道,“既然換血可以解毒,上次朕問你滅天之毒的解法,你爲何未提及此事?反而生了這許多波折。”

蘇太醫聽符陵言中似有責怪之意,忙叩首道:“請陛下明察,臣以前並不知道陛下之血有避毒解毒的奇效,何況當時尚未到山窮水盡之時,不必冒此絕大的風險。此次換血,確屬陛下洪福齊天,才能絕處逢生,僥倖成功。此外,服藥補養一事,無論如何,也要請聖上勉爲其難一回。”見符陵終於點了頭,才站起來到一邊去開處方。

楚翔聽他二人對話,對自己昏迷過去這幾日發生之事已明白大半,卻仍有許多疑團,轉頭望向符陵,符陵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地道:“待會朕再與你細說。”楚翔側頭仔細端詳符陵,果然大不同往日,頭髮蓬亂如草,象是好些日子未梳理過了,原本豐潤如玉的面頰凹了下去,面色蠟黃,消瘦得不見人形,肌膚毫無光澤,眼圈發黑,雙目深陷,密佈紅色的血絲,但眼神卻柔和喜悅,再沒有寒冰般的冷冽。

蘇太醫開完處方過來,取下輸血器具,見二人似有話要說,識趣地告退:“臣下去煎藥,陛下先歇着吧!”

見蘇太醫走了,符陵翻身坐起,令人去準備沐浴的熱湯,卻問楚翔:“你覺得如何?有沒有頭暈不適?”

楚翔活動了一下,雖仍手腳無力,但周身的痛楚已經全消,道:“我很好,頭一點也不暈,只是陛下……”

符陵又道:“這幾日你毒發不休,昏睡不醒,沒辦法沐浴,今日正該好好地清洗一下。”便抱起楚翔進了浴室。

等到符陵關上浴室門,只剩二人相對,楚翔終於忍不住問道:“我本來就要死了,你讓我去了便了,何必又捨命救我?”

符陵並不急於回答,只是一層層地脫去他衣服,將他緊緊地擁在懷中,吻過他的額頭、臉龐、嘴脣、脖頸,吻遍他身上一條條的傷痕,吻遍他每一寸肌膚……極爲溫柔的吻,沒有任何意味的挑逗,卻象是吻着一件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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