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有些事兒還在存在於理想層面,會更符合人類的思維和情緒傾向。
羅南昨晚上畫了大半夜的通靈圖,臨到凌晨才睡下,還因爲思維過於活躍,罕見地做了夢,就在這樣的狀態下,他被六耳的震動喚醒,睜開眼睛,天也就是剛矇矇亮,他睡覺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兩個小時。
羅南都沒看來電人是誰,便迷迷糊糊地接通通訊,那邊的聲音則帶着掩飾不住的沮喪感:“差不多查清楚了,夏城這邊很乾淨,純粹是阪城那邊砸錢……他們是不給我們輕易介入的機會!”
“啊,章魚哥。”
羅南這時才分辨出來電人是哪位,然後又花了兩秒鐘時間,終於將章魚的言語,和昨晚上的情境對接起來。是了,章魚自告奮勇,去查莫雅前往阪城活動的幕後推手,現在結果出來了。
他該說一點兒都不驚訝嗎?
當然,就算羅南情商再差,也不會說出這種蠢話。而且他還真的需要章魚的詳實情報,與昨晚上剛繪製出來的通靈圖模糊意象參考對照。
“具體是什麼情況?哦,稍等,我醒醒腦腦子。”羅南閉上眼睛,略微調整氣血流動,待腦中的昏沉之意散盡,才道,“章魚哥,你繼續說。”
章魚一直在剋制自己的情緒,說起話來也是斟酌再三,避免給羅南造成負面影響:“我們查閱了有關日程表,那個歌友會的通告,名義上從屬於阪城音樂節的一部分。活動本身是正規的,每年都會舉辦,也會向全球各個知名樂隊、音樂人,包括一些搖滾界新銳提出邀請……”
“山溪樂隊應該還夠不上資格對嗎?”
“嗯,從業內人士那裡瞭解的情況看,以往像山溪這種新人樂隊,肯定是沒資格收到邀請的,但是可以自費前往參與,打響名氣。”
羅南嘆氣:“但現在有人給他們掏錢報銷,這樣沒誰能拒絕的……那掏錢的是誰?”
“麗音世紀,是阪城乃至全球知名的音樂公司,業界大鱷,也是阪城音樂節的最大讚助商之一。”章魚嗓音裡終於還是多出幾分苦惱,“麗音那邊做得也是滴水不漏。他們今年確實是玩了一場灑錢遊戲,除了每年必然邀請的業界大拿以外,全球八十八個大都市圈,每個都指定了三支新人樂隊,無償贊助他們前往阪城……
“完全的公司行爲,正常渠道?”
“對的,這就是事情的關鍵。通過調查資金走向,以及對經手人的‘諮詢’,基本上可以確定:整件事上,莫雅所在的明堂文化只當是天上掉餡餅,順水推舟,完全處在一個從屬配合的位置上。”
羅南“呼”地感嘆了一聲:“感覺和我神經過敏似的。”
“不不不,非常時期,怎麼小心都不爲過。況且還有一條,就是有關山溪樂隊在阪城再出道的……”
“哦?還真有這回事兒?”
“只能說是傳言吧,但也是有鼻子有眼的。據明堂文化的一箇中層講,麗音指定的贊助樂隊,其實大部分都是地下樂隊,也就是沒有簽約公司的,麗音很可能會擇優選取其中幾支,簽下經紀約。山溪這邊原本就是地下樂隊基因,雖然已經簽在了明堂文化,可是麗音真要有興趣,很可能會接手,只要價錢合適,明堂文化那邊是不會拒絕的。”
羅南一語抓住核心:“爲什麼會有興趣!”
“這個……”章魚猶豫了一下,方道,“還是小道消息,上個月吧,麗音的一名董事,叫玉川瑛介,到夏城來,看了山溪樂隊的演出,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
“玉川什麼來着?”
“玉川瑛介,也算是業內知名人士了。本身也有家族支撐,財力雄厚。”
羅南直指敏感環節:“他對樂隊感興趣還是對某個人感興趣?”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回去以後,新出爐的贊助名單上就有了山溪樂隊的名字。據說山溪也是阪城以外261只贊助樂隊中,唯一一個有簽約公司的……”
“玉川瑛介。”羅南確定記住這個名字了,“這傢伙和裡世界有關聯嗎?”
“就目前的情報看,他在裡世界基本沒啥痕跡,但到他們那個層次,就算是缺乏超凡天賦,基本上也與這邊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況且阪城算是所有大型都市圈裡,世俗與裡世界壁壘最薄弱的區域之一,各個教團、黑幫跟雜草似的遍及各個角落,有這些做掩護,超凡力量影響力也算是野蠻生長那類。”
“瞭解。”羅南心中已經有了譜。
章魚又道:“夏城這邊怕是沒什麼可查的了,阪城的消息還需要一段時間。莫雅什麼時候走來着?”
“今天下午2點啓航,不過她那個旅遊的主意來得太倉促,還有一堆手續要辦,上午就要去碼頭了。”
“哦,保鏢安排了嗎?”
“保鏢?”羅南真沒考慮過這一點,他本來是想着,若莫雅成行,憑藉覆蓋全球的精神感應網絡全程監控,萬一有事,他和瑞雯兩人聯手,就是超凡種也未必不能一戰。
況且,阪城那地界,只許莫雅去,就不許他去麼?
章魚則還是站在傳統思維上面,力薦羅南僱傭保鏢:“安全起見,派專業人士保護是很正常的事。現在情況不明,一切自然都要謀求萬全,而且這麼一來也適合表明傳達態度。”
“哦,就像古時候走鏢,有事沒事兒喊兩嗓子。”
章魚嗆了一記:“也對吧。從專業上講,保鏢最好是肉身側和精神側雙配置,這樣肉盾和雷達都有了。有關人選,何秘書那裡、巨臂先生、宗笈先生那裡都很多,要是覺得男性不方便,女性也有很優秀的人選……”
“貓眼!”羅南脫口而出。
這次輪到章魚發愣了,沒想到羅南這麼快就挑了人。可轉念再想,又覺得極好:“沒錯,貓眼是最好的‘雷達’之一,而且還算是業內人士,能幫得上忙。這樣的話,再找個肉盾就妥了。”
羅南嗯嗯兩聲,卻是在想,如果貓眼到了阪城,很多地方可以幫他做掩護,他在那邊的行事會方便太多。可惜,這樣的人物在夏城找不到第二個。
嗯,類似的“非正常關係”也找不到第二個……
“貓眼那麼個懶散的傢伙,這事兒還要你親自給她講。”
章魚的話音有點兒飄忽,羅南則順理成章應下來:“哦,那是自然。”
“那就算貓眼一個,我再去聯繫何秘書他們,中午12點前整理個名單出來,由你酌定。對了,兩人只是基本配備,你要是覺得不保險,三五個也正常,費用的事兒你不用操心,我們全搞定……先掛了。”
章魚真的滿身幹勁兒,急火火就去做事。
羅南則坐在牀沿,略加思索,將此前從章魚那兒瞭解的信息整理清楚。十秒鐘後他籲出一口長氣,心神放開,周邊三十公里半徑區域的一應生靈氣機變化,便形成了一幅幅簡略草圖,動畫似地呈現在腦海中。
他的心神自然聚焦於家庭區域。草圖變成了清晰具體的影像,可以“看”到,姑父在廚房準備早餐;姑媽則在莫雅房間裡,幫她收拾行李,同時耳提面命,莫雅聽得煩了,乾脆跑到一邊打電話,好像是一塊兒出遊的同伴;至於莫鵬,罕見地也醒了,卻蜷在牀上打遊戲。
一幕幕綜合起來,形成了熟悉而又全無厭倦的情境,也許在他的筆下,在漫然鋪卷的通靈圖中,這不過是一個簡略的剪影符號,可這符號刻印在最核心處,與他的生命穿繞互纏,不可分割。
自然,也不允許有任何惡意去觸碰。
羅南眼神幽冷,又打開虛擬工作區,看昨晚上的勞動成果。
很奇妙的,明明他是以莫雅作爲事件誘發的線索,可在這幅圖上,並沒有莫雅的影子,所呈現出來的元素,包括城市鋼鐵叢林的輪廓、也有參天古樹的虛影、還有一個二度出現的特殊剪影:
一艘行駛在海面上的豪華遊輪。
好吧,有這一條基本上便可以確定了:那邊的“請客計劃”真是執著!想盡千方百計,也要讓羅南“上船”。
話說,這可稱不上一個“請”字。
羅南昨晚上除了畫圖以外,還在摳字眼,專門去查了“客”這個字。但給他最深印象的,並不是“客”字本身,而是與此字詞義相近的另一個字:
賓。
賓客可以並稱,然而賓者,所敬也;客者,寄也;二者對稱,則賓尊而客卑,賓大而客小。
制定“請客計劃”的那位,肯定是沒有把羅南當“貴賓”去對待,而只是作爲一個強行邀約的對象,去實現他某種目的而已。
簡言之,那邊對羅南缺乏尊重。
這本來無所謂,可如果將這份“不尊重”擴散到羅南的親人、朋友身上,隨意揉搓拿捏……那麼也就怪不得他要去把應有的“尊重”立起來。
羅南長長吐氣,起身下牀,赤腳站在地板上,視線穿過窗櫺,投向已經大亮的東方天際。來自於海上的雲氣,在陽光照耀下舒捲形變,漫透霞光。
霞光雖美,然而俗語中有“朝霞雨,晚霞晴”之說,接下來,可未必是個好天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