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辰的問題有些突兀,但也難不住羅南。
他現場盤點了一下:“現在的話,一億九千四百萬人左右吧,算上衛星城。”1
歐陽辰纔不算羅南是怎麼得出的結果,繼續說下去:“我們可以籠統算個比例:爲推進靈波網項目,我們先後成立了5家公司,作爲技術開發、工程建設和日常維護的載體,就算不計入能力者,員工也有兩千多人,夏城每一萬人中,就有一個。
“不計算那些分擔風險的投資公司,項目持續建設、維護、更新,需要大量的設備供應商……這些實業公司加起來,也有四五十家吧,大半在本地,算他個一兩萬人,也不算誇張。也就是說,靠我們項目吃飯,至少吃一部分飯的,夏城每千人中,就有一個。
“靈波網在夏城超過十萬個節點,每個節點其實都要交一些費用,除了能源消耗以外,也有對節點造成的不確性的補償,這個影響範圍就更廣了,百分之一?十分之一?都未可知。”
羅南提醒一句:“還有精神海洋的接轉……”
歐陽辰“嗯”了聲:“是的,這個人人有份——靈波網就是這樣的項目。它雖隱藏在大部分人認識範圍之外,卻關聯了夏城幾乎每一個人。所以我能夠理解它反饋給我的壓力和困難,正如它帶給我的便利和影響力。”
高天師“呵呵”兩聲,一邊往嘴巴里塞桃幹,一邊譏諷:“我覺得我那本家也挺有影響力的,行事也挺方便……”
歐陽辰視線指向高天師,似笑非笑:“你只看高會長的便利,怎麼不說他暗通尼克,北聯山君,背刺安百戰,糜爛大江中下游……這些操作呢?他的這些動作妥當與否,暫且不論,形成的壓力和反噬,也不比我小到哪兒去。”
羅南眨眼,原來湖城那位,做得好大事!
歐陽辰所說,有羅南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同樣的,羅南心中也揣着一些歐陽辰未曾提及……可能也不瞭解的情報。
綜合起來,倒是需要調整一下對高文福的評估了。
歐陽辰又轉向羅南:“但不管是靈波網,還是湖城那一攤,相比於你的‘百億’宣言,似乎又不算什麼了。”
所謂“百億”,正是上個月底,羅南在走私貨輪上,面向裡世界直播時,發下的豪言壯語——其實是針對“畸變失控”的警告,但在裡世界普遍的認知裡,這就是羅南的“救世宣言”,或曰“野心自白書”。
歐陽辰也提到了“野心”:“這可能是目前這個星球上,最具野心的項目計劃書了。真要落到實處,整個地球,百億人口,他們周邊的環境、他們的思維、當然還有身家性命,都是你的建造範疇,都要隨你的意志而改變。”
羅南撓了撓頭:“或許吧,我是希望有一個好結果的”
都這個階段了,羅南也沒有謙遜託脫的意思,只是實話實說:“口號喊得很響,具體怎麼做,其實還不太清晰。目前,我還是對李維更感興趣一些……嗯,那位也算是項目的絆腳石了。”
歐陽辰笑得平和:“這還只是開始,等你真正下手去做,絆腳石只會更多。你未來面對的,會是更艱難的局面。”
高天師聽得有些不耐煩了:“我說歐陽,人家不是你,也不是高文福,人家是羅五殺,肯定有自己的一套,而且情況也完全不一樣,你就不要好爲人師了……”
歐陽辰還沒回應,羅南便笑:“我挺想聽會長傳經送寶來着。”
“不是好爲人師,更不是傳經送寶。”歐陽辰說話不急不緩,“我是個研究員,也是個工程師;我會希望有一個理想狀態,也知道絕大多數情況下不可能實現。很多時候,做項目就是在泥潭裡掙扎,在千頭萬緒裡,護着那一點兒希望,保持原來的方向……看看能不能有別的什麼因素、力量加進來,有個喘息的機會。”1
“你直接說武皇就行了唄!”這是高天師。
“是指武皇陛下?”羅南也是信口迴應。
兩人撞在一起,不免都覺得好笑。
歐陽辰也笑:“姑且算是吧。問題是,夏城雖大,終究還侷限於一域,還有輾轉騰挪的空間,我總算還能熬到武皇施以援手……可你的‘百億’項目覆蓋全球,大家都在漩渦之中,誰都抽不開身,萬一不順,便是眼光向外,又要指望誰呢?”
高天師翻白眼:“你說了這麼多,教人個能做成事的法子啊。”
“若我有法子,靈波網豈不早就鋪遍全球?”1
“唔,我倒是有點兒明白了,會長你大約是在向我推薦目前這種工作狀態吧。”
“不,是讓你警惕這種狀態,幾乎必然會到來的狀態。”歐陽辰也把話說開了,“希望你保持平常心來面對,不要因爲一時的煩躁給人以可趁之機,也不要輕易做出過火的行爲……在你做項目的時候,可以缺少騰挪的餘地,但在此之後,不遠的未來,誰知道我們會面臨什麼樣的情況?”2
“怎麼才叫過火?”高天師無疑是今天的最佳捧哏。
歐陽辰想了想:“大概是世界大戰的程度?”
“……這不是必然的嗎?”高天師理所應當的口氣,讓人辨不清這是不是玩笑。而他這種說法,也與裡世界普遍的憂慮相吻合。
羅南的關注點,卻是在歐陽辰“不遠的未來”這句話上,而且還能和前面“眼光向外”的言語聯繫起來。
作爲天淵帝國等地外高等文明的“知情者”,羅南能夠明白,歐陽辰在擔心些什麼。
內耗過多,折損的是地球的未來。
是面對不可測的深空威脅之時,越發不堪的底氣。
也可能是李維這個天外來客很樂意看到的情景。
雖然這種擔憂,多少有點兒杞人憂天,乃至自縛手腳的意思,可歐陽辰便是這樣的性子、這樣的責任感。
若非如此,夏城也不會是這般模樣。
若換其他一個城市,羅南嶄露頭角之際,迎接他的,大約就是被送到深藍世界天啓實驗室切片的結局……
羅南和歐陽辰的思維方式並不相同,他尊重歐陽辰的意見,但具體的做法,正如“百億”項目未曾真正落地一般,後面要怎麼做,還要等他儘可能準備齊全,且與李維更多接觸試探之後,纔會決定。
在此之前,他不會允諾什麼。
但這此刻,看平光眼鏡後面,歐陽辰格外純粹澄淨的眼睛,羅南還是給出了笑容:“我其實挺狹隘的,目前考慮的還是和李維的私私仇,世界大戰什麼的,挺不靠譜……”
“私仇?”高天師皺眉,沒聽明白。
羅南也沒有解釋,稍靜默兩秒鐘,忽然開口詢問:“會長,你剛纔那個‘建造力’的評價,其實我挺在意。”
“你肯定是有‘建造力’的,世界上可能也只有你,才能將‘百億’項目落實落地……”
“這份自信,我還是有的。”羅南也不客氣,笑納了歐陽辰的高評價,但接下來就搖搖頭,“可按照會長你的標準,我那位辛勞半生,最後卻是項目失控的爺爺、還有生死不明的父親,倒是落得和嚴宏一樣的水平了。”
這個說法突如其來,歐陽辰和高天師都怔了下:
這算……無理取鬧?
羅南這麼講,當然有他的思路。他注視歐陽辰:“會長,我想多問一句。爺爺和父親他們的格式論研究,在當年的裡世界,有沒有獲得過一些關注……甚至是一些認可呢?”
這個問題有點兒幼稚,也把之前的話題徹底帶歪。但出於對羅南的尊重,歐陽辰還是思索一番,才認真回答:
“應該是沒有的。”
“沒有……應該?”
歐陽辰看了眼高天師,後者低頭吃桃幹,這時候又裝看不到、聽不見了。對此,歐陽辰只是一笑:
“你爺爺和父親他們的工作圈子主要在春城,邱萬山是個悶葫蘆,連帶着春城分會也很少與外界交流。不過也就是因爲這樣,春城相對來說是最‘安靜’的,很多科研隊伍都樂於到那裡去……另外那裡的畸變生態確實極具多樣性,又比大金三角要安全。”
歐陽辰的理由繞得有點遠,與其說理由,不如說是回憶式的檢索:“你祖父做研究的六七十年代,我也只是個毛頭小子,仗着比同齡人早覺醒了幾年,每日裡沉浸在‘發前人所未發’的臆想中……
“那個時候,荒野上固然混亂不堪,但在初見雛形的城市社會中,裡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屏障,其實比現在更高更厚的。
“艾布納會長,白毫委員長,這些第一代的超凡種,早早就給裡世界定了法則、立了規矩,當時他們可沒有‘保守僵化’之類的評價,而是理智剋制的代名詞。
“他們抑制住了當時也纔剛剛發展起來的能力者羣體,與世俗世界的軍政力量搶班奪權的苗頭,讓一些自以爲高居人上、極不成熟的能力者們,沒有了野心氾濫的空間,不至於爆發更致命的衝突,也給了大家一個協力發展的機會……當然後來他們和世俗世界深度合作,華麗轉身,成爲事實上的執政官,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