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冬沒入極致的黑暗，與第一次穿越蟲洞一樣，彷彿僅僅過了一瞬間，面前場景萬千變化頃刻發生。
雖然還是深處宇宙，星空的背景板仍舊是無盡寒星，但鄭冬知道，他現在，在波江座ε星了。鄭冬望向前方，唯有虛空冷寂。
第四艦隊可以打開從太陽系到波江座ε星的恆星蟲洞，證明他們之前探測過，但顯然沒有發現接引使者。
鄭冬做了個深吸口氣的動作平復心境，轉身，望向不遠處龐大的恆星。
腦中的隱藏極深的芯片罕見地主動觸發了。這顆芯片在鄭冬第一次使用覺醒芯片後便時常陷入關機狀態，極少有發揮作用的時候。此刻，芯片給鄭冬打開了超膜通訊頻道。
“鄭冬，你彌補遺憾了？”
波江座接引使者的聲音傳來，像是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又像是從宇宙的四面八方不通過任何介質傳入耳朵。
鄭冬搖頭：“沒有。”
“用掉了五枚覺醒芯片，仍舊沒有彌補遺憾？”接引使者聲音平靜，卻令鄭冬感到一絲不由自主的顫抖，彷彿巨人在與螻蟻對話。
鄭冬並不是畏懼，是生命出於本能的反應。
“是。”鄭冬硬着頭皮道。
接引使者再次展現他的可怕力量，一瞬間，鄭冬感到時空凝固。彷彿有一雙眼睛，從不知多麼高的維度，穿過萬千細節，俯視而下。
“如果不是神的眷顧，你已經被淘汰，或者說被殺死。”
鄭冬不言，那種時空凝固的窒息感逝去。
“說說你來的原因。”
“我請求獲得第七科技時代以上的物質規律。”
“必須完全掌握前七個科技時代的規律。”
“我已經掌握了第七科技時代一半的規律，再過十年，就可以完全掌握，但現在我就需要第八科技時代的規律，地球人類現在很危險！”
“天苑人類不是人類嗎？”接引使者問道。
“……”鄭冬一時答不上話，他看着面前耀眼滾燙的恆星，束手無策。
“根據羣體社會文明的演化規律，天苑人類的路線纔是正確的。”接引使者接着說，“羣體社會必將精英化，淘汰無能大衆。”
“你不必再關心地球，忘掉那些幼稚的行星情感，步入爲主征戰的歷練之路吧。”
“我不會。”鄭冬搖頭說，目光堅定。
“那你想怎麼樣？”
“給我第八科技時代的知識，我將地球的事情徹底處理，跟你走。”
“你爲什麼不能割捨地球？你會有處理不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鄭冬咬了下嘴脣，道：“我承諾，將天苑人類解決，我再也不管地球事務。”
“……好。”
鄭冬欣喜，下一刻，猛地感受到一股龐大的信息流注入腦中的芯片，這股信息如此龐大，鄭冬感覺超過了前七個科技時代知識總和的一半。
“第八科技時代：裸蟲洞時代。特徵是智慧生命不再利用恆星蟲洞，而是直接在三維宇宙中任何一點製造蟲洞，進行星際航行。這個時代，是幾乎所有智慧生命擴張最迅速的時代……”
在鄭冬解讀信息時，四維位面智能系統忽然與接引使者接通了通訊。
當鄭冬察覺到有異常信息流通過芯片傳給接引使者時，他身體一僵。
時空轉瞬凝固，窒息感如巨石般壓迫胸膛，鄭冬看着面前忽然暴動的恆星，感到渾身冰涼。
“你已經不能接觸邊界？！”接引使者憤怒的質問聲響起。他龐大的恆星身軀騰起萬千條數萬千米長的火蛇，四散向宇宙。
鄭冬黯然，默認了這個事實。
“既然如此，還敢來索要第八科技時代的知識？”
“我相信我可以重新觸碰到邊界！”
“你知道條件嗎？”
“達到神的境界。”鄭冬說出這句話時，明顯感覺時空像是被撞擊的豆腐劇烈的抖動了下，星光扭曲，恆星變形。
很快，一切恢復原樣，但時空仍處於凝固中。
“達到神的境界？”接引使者怒極反笑，“這句話，只有兩個人說過，前者的確成爲了神，但你，只會給人荒謬感！”
“我能夠做到。”鄭冬直視接引使者，毫無懼意。
“你知道神的力量嗎？”
“知道與不知道，我總有一天會達到。”
“神可以輕而易舉摧毀半個銀河系。”接引使者冷聲道，“你覺得你距這個有多遠的距離？”
“至多三百萬年。”
“你以爲，所有的物質規律理解起來都如同前七個科技時代那樣簡單？你有機會活到那時候嗎？”
“無論你如何質疑我，我會做到。”
“……可惜，你沒有這個機會了，我必須抹除你關於這一切的記憶。”
“我……”鄭冬沒有絲毫辦法，本以爲會等待一會兒，但接引使者立即行動了。
鄭冬頭部猛地一痛，接着他如同掉入酒窖的蟲子，迷失在夢中。
他看着記憶飛速回放，一幀幀畫面沒有任何停頓，他看着自己退回太陽系，退回收復地球的戰役中，戰役前，退回接觸真相時，接着又退回來到傳頌者村莊前。
畫面在他遇到王雅辰與張文啓時定格了一瞬。
但接着，畫面又飛速後退。
他看着在教會的既快樂又悲傷的童年逝去，而後如同出現斷片，整個世界黑暗了一剎那。鄭冬知道，那是自己被巴納德活活打入沉眠前了。
他看着自己中間的幾世掠過。
故人由老變小，亞里德公司的繁榮猶在，英國女王的音容猶在，鄭太祖將他打入大牢時的複雜目光猶在，原始部落狂熱的呼喊聲猶在。
而後，鄭冬看到自己站在二十一世紀初的高中校園裡，看着昏暗天空上一輪慘白的太陽。
記憶沒有再倒退，一種紊亂的感覺忽然升起，但此刻的鄭冬卻很想看看自己怎麼也想不起來的第一世，他艱難地推動者記憶繼續倒退。
“以這裡爲抹除點……但爲什麼你的這部分記憶如此模糊？”
接引使者的聲音傳來，鄭冬像沒有聽到，繼續推動者記憶倒退。
終於，畫面再度出現。
只是，這次，不是倒退了，是正常的時間進行。
“這是什麼力量？”接引使者驚疑的聲音逐漸淡去，彷彿被什麼排斥，“你們的太陽，不應該是慘白的，究竟發生了什麼……”
鄭冬身處在一間教室中。
他坐在第一排，身旁是正在咬着筆頭思索數學問題的同桌。他看到面前的黑板上，寫着一行紅色的大字。
“奮戰高考，三百四十二天。”
他又看向身後，是衆多伏在桌子上休息的同學，每個人面前，都摞着厚厚一疊複習資料。
教室很安靜，懶懶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軟軟的。
牆上的掛鐘，顯示時間，一點五十九分。
“這是我的第一世嗎？”鄭冬呢喃，而後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一隻手伸出，從書桌旁拿起校服。
鄭冬一驚，繼而驚訝地發現，自己與另一個自己重疊在一起。
他直起身，站在書桌間的過道上，看着那個自己。
那個自己看了眼指向兩點的指針，打了個哈欠，用校服裹着頭趴下了。
鄭冬疑惑，好像，自己不處於這個時間線，只能是旁觀者。他用手觸向講臺，結果自己的手直接穿過。
這不是我的時空。
是影像，是記憶。
鄭冬明瞭之時忽然覺得駭然，即使是自己的親身體驗，也絕不可能記得這麼清晰，那麼是誰記下的，自己又是怎麼進入這段記憶的？
鄭冬晃頭，甩掉這些情緒，令自己冷靜下來。
他看着那個自己，品味這段時光。
沒有更多的內容，鄭冬從中讀出一種難以言盡的幸福。
平淡的幸福。
鄭冬想起來的一些人，一些事，埋藏在青春的心底，如同最嬌豔的花蕾。
他在第一世，只是萬千渴望通過高考改變自己命運的平凡學子之一，他有朝昔相伴的同學，時刻牽掛的父母，詼諧可靠的老師，他有平凡但美好的一切。
“這纔是我想要的啊……”
鄭冬流着淚，去觸碰不可能觸及的過往。
咔嚓！
忽然，如同破碎的玻璃，一切畫面頓時墜入黑暗，讓人猝不及防。
鄭冬感到一股極強的排斥力，將他從記憶中清除了出來。
與此同時，鄭冬豁然感到一縷明悟，彷彿觸碰到了什麼不可想象的事物。
下一刻，鄭冬看到面前出現無數個球體，處在沒有色彩的空間中，它們之間的距離可以是無限近也可以使無限遠，它們之間彷彿有萬千絲線連接，它們有的透露生機，有的透露死寂，有的透露生機卻如同僵硬的木偶，有的透露死寂卻如同一團溫玉。
“這是什麼？”
“邊界……”朦朧間，一個細微的聲音道。
鄭冬精神劇顫。
在那道聲音落下後，鄭冬眼前景物又發生轉換。
他又回到了物質宇宙，回到了波江座ε星接引使者面前，或者說，他從未離開過。
他大口喘氣，平復着自己翻江倒海的內心。
令他困惑的時，他感受到了接引使者同樣的情緒，但他沒有多想。
“使者，我觸碰到邊界了。”鄭冬喘息道。
“我感覺到了。”接引使者聲音平靜，鄭冬卻明顯地感受到其中的難以置信與驚訝，彷彿什麼情緒在鄭冬面前都無法隱藏。
“我觸碰到神了？”鄭冬問，他也對自己忽然觸碰了邊界很困惑。
“或許是神留下的東西。”接引使者沒有細說，鄭冬察覺到了他避開話題的意圖，就沒有再問。
“那我可以回太陽系了嗎？”
“可以。但你可以向我解釋下爲什麼你的第一世會有一顆慘白的太陽？”
“我還沒有想起來。”
“有一些未知而可怕的事物，在干擾你的記憶。太陽系，一定藏了什麼。”
“我正好回去看看。”鄭冬看到事情奇蹟般地解決，不由傻傻一笑。
“你要小心。”
“明白。”鄭冬點頭。
接引使者沒有再廢話，直接打開一道蟲洞，鄭冬一衝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