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最終,辛二還是很沒骨氣的落荒而逃,閃躲着李泰民熾熱的眼神,狂奔至酒店客房久久不能平息那瞬間躁動起來的小心臟。

她以爲自己對他的感情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深刻,她以爲四年過去她當時對他的那種心動已經淡去,她以爲這些年自己已經夠做好思想工作了,一開始她做得確實還好,誰知卻敗在了最後他聲嘶力竭的低吼中。

要說心底聽了他的話沒有一絲絲竊喜,那是自欺欺人的!

但是,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自由的身份。他有家庭有老婆也許還已經有了孩子,她從沒想過要去破壞另一個女人的婚姻,插足他們的關係當一個卑劣的第三者。四年了,什麼都遲了。

即便他說他的心裡還有她,在乎的也依然是她,她除了第一時間感到了欣喜之外,更多的則是苦澀和惋惜。她心裡有怨,怨他的不守誓約另娶他人,怨自己的虛僞和僞善。明明心裡是恨他的,又期待着他,嘴上還扯着違心的恭喜祝福。

辛二覺得她還需要點時間來調整,迫切的想要回家,想回到那個自己熟透了,離了四年的小家中去。她知道這種鴕鳥的心態要不得,但阻止不了自己。

所幸的是,她很快就收到了師叔樑行誨的電話,手續一切辦妥,隨時可以動身。當下,辛二就利索地收拾了衣物趕到他家中,準備啓程回去。

辛二到家的時候剛好中午,辛爸辛媽都下了班在家休息。她站在自家寬敞的廳裡,聽到廚房傳來的熟悉的父親母親搭把手一起炒菜的溫馨聲音。她哽咽着喉嚨,大聲喊道,“爸,媽!我回來了。”

當初辛爸辛媽被告知辛二由京裡的一位醫科專家(即樑行誨某院校掛名院士)選中,收作徒弟親自帶着學習。他們都是將信將疑的,覺得這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怎麼就落到了他們家頭上。最後還是辛二師傅樑郝雲再三保證這個是真的,並拿出了院校通知書晃悠了不明就裡的辛二父母才肯安心。

但是誰料辛二這一走就是四年,連過年過節都不着家一趟。要不是年年節令,都有從京裡寄回來的禮品兼簽署“女兒安好,勿掛念”的字樣卡片和關於辛二的近照,他們都要懷疑她是不是被拐走出事了。要知道她這一去就會斷了音訊沒有聯繫,也許他們才捨不得早早地就放了辛二離開父母的庇護,一個人遠在他鄉生活呢!

辛二走的早些日子,他們早晚都會念叨她有沒有適應那邊的氣候環境,吃不吃得慣那邊的吃食,有沒有因爲不懂事衝撞、得罪了人,有沒有受了委屈不敢告訴他們等等。他們家儘管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殷實人家,但對辛二卻是從小嬌養着長大的,總不願讓她吃丁點苦,受丁點罪。

如今,一晃四年過去。他們的女兒回來了,正俏生生地站在他們面前,眼含淚水,笑靨如花。他們的閨女,從一個調皮搗蛋的小女孩長成了如今這副溫潤沉靜,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怎能不叫作爲父母的他們又欣喜又感傷?

辛媽激動地上前牽起她的手,發現她纖細的手掌下一道道淡繭,頓時心感酸澀。她在外面一定經受了很多事,學的很辛苦。看看,臉小的都沒有她巴掌大,是沒有吃飽飯麼!怎的這麼瘦!辛媽絮絮叨叨唸了一大堆,辛二沒插一句話,耐性地聽着她講。

“好了,女兒纔回來你別就只會念她。快,到裡面坐下歇歇。吃飯了麼?叫你媽給你整幾個愛吃的菜!”辛爸嘴上說着煩叨辛媽的意思,自己也是激動的,溼潤着眼眸望着女兒。他接過辛二腳邊放着的行李,對着她身後一直沉默的老者微微點頭示意。

飯桌上,滿滿一大桌的好菜,辛爸辛媽自己都沒動筷子碰上一口,全熱切地夾到了辛二碗中,招呼老者一起快吃快吃。辛二來者不拒,埋首奮戰。爸媽夾了什麼就吃什麼,肚子都填飽了還在死命地塞,彷彿要把這四年來缺失掉的親情一下子全彌補過來。

辛二告訴父母,她在外面過的很好,沒有被欺負受委屈,還因爲年紀最小被大家關照、疼愛着。

她告訴父母,身邊的這位老者是她師傅樑郝雲的師弟,也就是她京城跟着學習的專家院士。在這些年裡跟着他學習,她受益匪淺,增長了不少見識,感悟良多。

她告訴父母,她有多想他們。每每看到別人一家幾口聚在一起團圓,她就無比的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老媽做的辣菜,想念老爸的無厘頭笑話,想念一家人圍在飯桌上熱熱鬧鬧吃飯的場景。

同時,她也說了關於師傅去世的消息,拜託辛爸幫忙安排下葬事宜。

而後,辛二再次回到師傅家的那個院落,因爲長久的沒有人氣,看起來死氣沉沉。院子的鐵門也是鏽跡斑斑,腐朽出了一層鬆軟的鐵沫。院子裡,缺少了人精心打理的綠植,枯萎的枯萎,剩下頑強的也如雜草一般肆意叢生。

她“咯吱”一下推開大門,空氣對流讓粉塵迎面撲來帶着一股黴酸味,嗆人咽喉。辛二屏息跨入門內,看着屋裡熟悉的擺設皆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顯出一副頹敗的跡象。她看到師傅最愛的太師椅,光鮮不復,灰撲撲擱置在壁角彷彿還在等待着師傅的臨幸。茶几上,師傅把玩最多的白瓷玉壺,也是積了厚厚一層灰,黯淡蒙陰。

她來到師傅常待的書房,看到紅木桌案上還遺留着幾張他的練字墨寶,一個個剛勁有力的繁體大字,彰顯着當時他下筆時所帶有的暢快心情。終於,她再也剋制不住內心的酸澀、悲傷,抱着師傅的那幾張泛黃的練筆宣紙,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些不能對父母言明的事實真相,不能向師叔表達的內心深處最真的情感,只有在這裡,在她最敬重的師傅這纔敢大膽宣泄出來!所有的委屈,憂傷,憤恨,無奈,壓抑匯聚緊繃着,回憶到過去種種,終是點爆了g點。

蒙塵的老舊院落,隱隱傳出女人哀泣的哭喊,嘶嘶抽噎,令人聽而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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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園公墓,半山腰景緻不錯的一個地理位置,是樑郝雲曾經爲過世的妻子選擇的一處墓穴。現在,這也成了他最後的安身之處。

原來,當初他爲妻子置辦喪事的時候,也早早給自己安排了後世,做的是個雙人穴,立了白碑。辛二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情,只是鼻尖酸澀不已。

今天來爲樑郝雲送行的,只有辛二、樑行誨、辛爸以及梅園公墓地頭的守墓人。

入墓放棺的過程很簡潔,辛爸幫着守墓人清理墳周圍的雜草,守墓人敲開了空穴唸唸有詞地將骨灰盒放入穴中,用一塊紅布蓋在骨灰盒上,再叫他們一人捧一抔黃土撒上,然後散了些黃紙元寶纔開始關穴。

守墓人又叫他們爲白碑上顏。辛二舉着朱顏紅墨,虔誠無疑地提筆在鏤刻的暗槽上融入顏色。每一筆,都帶着她對師傅的想念和祝福。“先師樑郝雲之墓,公元2004年,小徒辛二立。”她望着鮮豔的紅字,終於忍不住留下了眼淚。

白碑換顏,寓意着從無到有,生命的完結和新的開端,代表着後人爲前往另一個世界的亡者的最後祈福。願他在另外一個世界,也能夠同樣活得精彩。

最後,辛二跪在墓前叩了三個響頭,纔在辛爸、樑行誨的勸解下起身下山。她頻頻回頭遙望那座墓碑,心裡沉甸甸的,愁緒滿至。樑行誨立在墓前對着師兄說了幾句話,也緊跟着辛二他們下山。

守墓人見他們已經抵達山腳,這纔開始放了三個響炮。逝者如斯,生者已矣。莫牽莫掛,方能隨心。

之後的好些天,辛二意志都很消沉。她常常坐在師傅家的小院子裡,一人整理拾掇綠植,一個一個房間的打掃拂塵。她把自己關在這個不大的院落裡,不希望有人打擾。辛爸辛媽、樑行誨、辛耀子就誰都沒來鬧騰她。她一個人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明白生活不能只沉浸在過去,必須勇往直前。

她給自己立了誓,像師傅保證會成爲一個出色的好大夫,不會消極怠病。

又一日,樑行誨問她要不要去京城中醫院任職。辛二想了一天,答應了。

第二天,她喊來了小君哥哥,又叫上了辛耀子,把自己手上的地產、房產半分轉交到了她手上。

一週後,辛二又踏上了去京的客機,並答應父母會時常回來探望,不會再失去聯繫杳無音訊。

隔天,辛二正式來到中醫院報道,成了科屬裡年紀最小的小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