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多歲,算是喜喪啊!”庾三懷呷了一口酒,感慨地說,“庚明啊,別看你在外面當大官,這大出殯的事兒啊,還得聽我的……”
“按照祖上規矩,有兒子的人在靈前站第一位。喪盆兒是孫子摔的。棺材一起架,你們就哭,哭到墳頭。鄉親們一一向老太太拜禮告別。拜完,你們就磕頭謝孝……”
我和哥哥們順從地點了點頭。。
哀樂奏響了。親人們的哭聲涌起,撼天動地。隨着孫兒的一聲盆碎,擡棺人分列兩旁,開始聽從領棺人的號令。
手提攀帶啊──領棺人下達了第一聲棺令。
嗨!衆人應答着。
身靠金棺啊──第二聲棺令。。
嗨!衆人靠近了金棺。
輕輕一提啊──第三聲號令。
嗨!人們齊齊地喊着號子,便俯身用力──
然而,這架金石棺,卻是蹲在喪架上紋絲不動。
“你們?”庾三懷瞪大了眼睛 ,衝着喊號子的領棺人吼了起來。。
領棺人立時嚇了一身冷汗。這副棺材裡,不過是裝了一具骨灰盒,外加一個玉石雕刻的鳳凰模型。早晨來時他們試過,可以擡起來的。怎麼這回就擡不動了呢?
服再看一眼陋屋幾位上了加的擡棺人,已經開始抻胳膊抻腿了──看來,不是他們不賣力氣,確實是擡不動。。
“嘔!”觀衆們一陣喝倒彩的聲音。
他們栽了!
“怎麼辦?快想辦法!”庾三懷依然衝領棺人咆哮着。
老練的領棺人像是經歷過類似事件,毫不慌張。看到庾三懷發怒,他的眼珠子一骨碌,立刻大喊一聲:“庾家老太功德圓滿,金身沉重。。挪動棺槨,需換新人。喂,小的們,上!”
一聲令下,原來上架的十六人急忙退下。十八個身穿了制式服裝的年輕小夥子,像是國葬儀式上的儀仗兵,整整齊齊列在金棺兩側。
看來,這些專業的擡棺人確實經歷過人世間的風風雨雨。這不,他們爲防意外,還雪藏了第二梯隊哪!
手提攀帶啊──棺令再起。。
嗨!小夥子們應合着,聲音比剛纔那些人宏亮了不少,也整齊了許多。
身靠金棺啊──第二聲棺令。
嗨!小夥子們口裡應答着;不過,他們不是靠近了棺材,而是一個個伏下了身子。。
輕輕一提啊──第三聲棺令之後,觀衆們的眼睛睜大了。
嗨!小夥子勁兒猛猛的,不等號令的長音結束,這副金石棺便被穩穩地擡了起來。
好!周圍,黑壓壓的觀衆們鼓起了掌。
大概是對剛纔失誤的彌補,領棺人在觀衆掌聲激勵下,竟亮開嗓門兒大喊了一聲:“金上肩!”
十八個小夥子真不含糊,號令剛落,只見他們奮力一舉,沉重的金棺在萬人矚目之下,徐徐升起,緩緩上天了。。
好!這種場面大概是百年不遇,看得人們眼睛都直了。
棺至墓地,追隨的觀衆們依然不減。。
父親的墳頭已經開了一半。但等拜禮儀式結下結束,母親的棺槨便放入其中,與早逝的父親合葬。
在嗚咽咽的鼓樂裡,本村的鄉親們開始一一向老母親磕頭揖別。我眯着模糊的淚眼,向磕完頭的鄉親們一一還禮。
等着儀式行將結束時,一陣生疏了的汽車喇叭聲突然響了起來。。睜大眼睛一看,令我一驚:老金、楊總、鞠彩秀、秘書長,幾個人含着眼淚,分別從自己的車裡走了出來。
最後走出門的女士是令我覺得十分熟悉的身影。一下車,她就撲到美蓉身上,大哭起來。
“美玉姨!”兒子大叫一聲,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們在庾三懷那裡簽了名,送上喪禮金,接着便排在鄉親後面,依次向母親的墳墓三鞠躬。
“老金……”我的嗓子早已沙啞無聲了,此時卻又涌出了淚水。
金棺落地啊!──隨着最後一聲棺令,母親入土爲安。我們哥兒五個的家人,加上後來的義子、義女們,總共二十幾個兒女,向老人家行了最後的大禮。
太陽從輕盈的白雲下浮了出來,把整個世界抹上了一層純淨安謐的光輝。天空晴亮了。大地的顏色恬淡、平靜、明朗,沒有一絲風。萬物自在而清明,顯示着它們永遠不變的存在。唉唉,浮躁的蒼生終歸要結束的,那些憂愁、煩惱憑什麼還要糾纏我們的心靈呢?於是,在這融合着柔軟的溫暖與清靜的和諧中,我體會致函一種更遙遠、更博大的超俗脫世的精神:她把一切邪惡用憂愁排除在外,只是追求一種高尚灑脫的人生體驗。
遠處的鐘聲響了。塔尖高聳的寺院裡開始了經文的頌唱。一聲聲明禱的號聲傳來,悽惋悠長地揚向了永世不變的乾坤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