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原市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局”,大概是中國地、市級機關獨一無二的特殊機構了。因爲它名字冗長,喜歡簡稱的人,稱它爲“社精局”。而一些黃段子專家,則依諧音,戲稱它爲“射精局”。
在一次又一次的機構改革中,很多人都提出要撤銷這個局,將其業務交給市委宣傳部。但是,主管它的市委副書記楊健堅決不同意。他的理由很充分:一是有這麼一個機構,顯示了薊原市委對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視程度。中央指示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你們抓物質文明建設了弄了那麼多機構,爲什麼不可以專門設一個負責精神文明建設的機構呢?另外,這個精神文明局政績突出,工作活躍。一年到頭不停地開會呀,發文呀,開展活動呀,大評比、大檢查呀,使薊原市精神文明建設在全省比賽中年年排第一名,這給市委帶來多大榮耀啊!這樣的機構,幹嘛要撤銷?
當然,這只是能夠拿到桌面兒上來的理由。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只有楊書記一人清楚,那就是,市委機關這些個部長,不大買他楊某人的帳。。他有點兒指揮不動。而這個精神文明建設局因爲是個編制序列外的機構,在這兒謀職的人總有一種低人一頭的自卑感。他們對楊副書記的話言聽計從。有了這麼一支得心應手的隊伍與市委各機構相抗衡,他開展工作就方便多了。
於是,這個精神文明局不但沒有撤銷,職權反而越來越大了。上至領導班子建設,下至衛生大掃除;虛至理論學習,實至文藝演出;大至全市性的社會活動,小至社區居民撒尿吐痰……凡是與文明二字相牽連的,都市被納入其管轄範圍。。管的事情寬的可謂無邊無沿:市委部門它們管、政府部門它們管,連市人大、政協,民主黨派,中直機關也懼它們三分,因爲它們手裡有一張王牌:大檢查。凡是檢查中不合格的,他們可以向上級告狀。說你不重視精神文明建設。再嚴重些,就要在單位領導幹部提拔、獎勵問題上行使“否決權”。至於這個權力是誰給的,誰也說不清。據楊副書記講,是省裡某某部門的某某領導在某年某月某日某個座談會上針對某個問題發表某種性質的看法時以建議形式說出來的。這樣,這一連串的某某就成了它們執法十幾年的雷打不動的依據。。
精神文明建設局一薊原社會上橫行無忌,除了楊副書記重視和某某理論作祟之外,這支隊伍的強壯是任何部門都不可比擬的。近些年,企業領導體制改革之後,政工隊伍被精減了。過去那些個風光一時的筆桿子、嘴碴子便在企業成了“落水的鳳凰”。帶着對廠長經理們的怨恨和對企業黨政換位後心理的極端不平衡,他們來到精神文明局這個惟一能發揮他們往日特長的部門,淋漓盡致地發揮着自己的餘熱。。那些個離經叛道、在改革中走在前面的企業,時不時被他們亮“黃牌”、發警告,並常常以極左的思維在《薊原日報》連篇累牘地發表文章和開展大討論。直到把你弄臭爲止。這樣,那些個改革動作大一些的單位領導就非常害怕這些個所謂“精神文明建設者”們的檢查。那些個檢查名目繁多,形式新穎,折騰你幾天,非讓你承認“對精神文明建設不重視”爲止。於是,久而久之,精神文明建設局便有了一個比“射精局”好不了多少的新綽號:“精神局”。
“精神局”局長是一位資深的企業黨委書記,在“大講用”和“批林批孔”時代曾經有“鐵嘴”之稱。。後來,他與自己搭檔多年卻走了資本主義道路的廠長決裂了。山窮水盡的困境裡,楊副書記向他展現了柳暗花明,讓他挑起了市“精神局”局長的重擔。
礦山機械廠的守衛老頭兒站在大門口,已經堵回了八輛政府部門的車。
金廠長有令:未接到廠辦公室通知,政府車輛一律不得進廠。當精神局的麪包車開至門前按着喇叭呼喚開門時,當然也閉門羹。。
“這是怎麼回事呀?”“鐵嘴”局長倒剪着手走下車來,邁着方步,走到守衛老頭跟前。
“沒有廠辦公室通知,政府車輛我不敢往裡放的。”守衛老頭兒看到這個人派頭十足,心裡有些發怵。
“我們不是政府的。是市委的。”
“市委……”老頭兒不明白,這政府和市委有什麼區別?
“市委啊,就是管幹部的。連市長都管。當然地也能管你們的廠長。”“鐵嘴”唬了幾句,“我是你們金廠長請來的。。你要是不放我們進去。回頭我就撤他的職!”
說到這兒,“鐵嘴”局長臉上的眼、鼻、口,已經歪斜的不在原來位置上了。
一見這副嘴臉,老頭兒嚇得手腳發麻。舌頭僵硬,哼哼哧哧地說不出個所以了。他見過不少政府官員,說話這麼橫的,還是第一次碰到。這人張口就說能管市長,能撤廠長,看來是個大官了。算了吧,放行吧!
擋車杆乖乖地升了起來,塗着“精神文明建設局”的麪包車艱難地駛入了廠區。。
“你們廠長呢?”進了廠辦公大樓,鐵嘴局長扯開銅鑼似的破嗓子憤怒地喊叫起來。
像他這樣有身份的人,平時大駕光臨到何處,都是列隊鼓掌,鼓樂相迎的。最起碼也要一把手到門口來接一下。今天,竟連大門也難得進來。
這個礦機,真要反天了!
一樓的厂部職員們聽到這聲怒吼,覺得甚是奇怪,一個個好奇地跑出門口看熱鬧,以爲是上訪的精神病患者來了呢。。
可是,看到這位前呼後擁,頗爲有派的大人物,他們也慌了。
“請問先生,您是哪個部門的領導?找我們廠長有何貴幹?”幾位部門經理趕緊上前打招呼。
“我們是精神文明建設局的。這是我們的局長。”隨同局長的部下正憋着一肚子氣,說話的嗓門兒自然高了些。
“哦,是精神局的。我們馬上報告廠辦公室。”
“什麼精神局呀?”“鐵嘴”不高興了,“快找你們的廠長來!”
“對不起,廠長正接待外商。”
“那就找你們的黨委書記。”
“書記,他,他在培訓班正講課呢!”
“講什麼課?”
“英語課。”
“哼,你們廠長接待外商,你們的書記講外語,你們就是搞崇洋媚外那一套。精神文明建設,在你們廠還有沒有位置?”
“啊,這位領導,別急。廠辦公室主任馬上就到。”
“不,我不見什麼辦公室主任。我就找他姓金的。他不見,我們走!”
實際上,昨天精神局通知廠裡時,廠裡確實做了周密安排。事情之所以出差錯,錯在厂部總機接線員沒聽清楚,把南方口音的“精神文明局”聽成了“精品推行區。”市開發區會展中心確實有個“精品推行區”,他們爲了把“礦機”的節能抽油機推向國際市場,正和廠子協商呢。金廠長接到辦公室電話,親自安排總工程師接待。總工程師等了半天不見人,正要找辦公室覈實。這時,幾位部門經理慌慌張張跑上樓來,說“精神局”一位領導在一樓發火呢!這一下,廠辦公室主任明白了。他急急忙忙和總工程師跑到樓下。然而,爲時已晚。“精神局”的車子早就發動起來,衝出了工廠大門口了。
糟糕!兩個人嘆了一口氣,心想,這一下又要給金廠長惹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