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拿起銀色的果叉,吃了幾顆鮮紅的櫻桃,隨後端起棗紅色的高腳杯,呷了一口葡萄酒,品了品味兒,讚許地點了點頭。?
這種小酒館,比不得“花花世界”那般豪華,卻也別有風味。?
包廂小姐身材小巧,皮膚微黃,像是一位南國小女子。她站在一旁,默默不語,眼睛卻時刻注意着客人的情緒,隨時提供站周到的服務。?
還是這兒好。秘書想了想。“花花世界”的那些西餐大菜,他是上不了桌的。這邊吃着工作餐,那邊還要注意書記餐桌上吃飯的進度,一旦人家吃完了飯,你就是剛剛吃個半飽,也得丟下飯碗,立刻陪領導走出來。?
在這兒,他是座上賓。讓人體會到了做主人的感覺。?
“秘書,我的事兒?”“廢品王”看着這位年輕人那貪婪的吃相,覺得有些奇怪。楊書記交給他的事,怎麼閉口不談,就知道個吃呢??
“嗯,你想怎麼辦哪?”秘書總算是開了口。?
“我要討回那二十輛車。”?
“二十輛車?楊總不會給你的。”?
“讓楊書記說句話嘛!”?
“楊書記,他怎麼說?”秘書嘴裡正專心致志地啃着一隻雞大腿,對他說的話像是心不在焉。?
這……“廢品王”語塞了:書記怎麼說,我哪兒知道??
他覺得,這秘書像是有意與他爲難。?
“那,我那車子部不能白白扣在那兒吧?”?
“怎麼是白白扣在那兒呢?”秘書吃完了雞大腿的肉,開始擦嘴。?
小姐見狀,急忙遞過去一塊餐巾紙。?
“你是說……”“廢品王”對他的態度感到困惑。?
“我要是楊總啊,就抓住你不放。你用水泥塊子冒充廢鋼料,給企業造成重大損失,用你這二十輛卡車包賠損失,不算不講理吧?”?
“這?”?
“還有,特殊鋼廠用的是剛剛進口的先進設備。這種設備啊,啓動之後必須吃‘細糧’。細糧,你懂嗎?就是質量上乘的廢鋼料。現在,你的水泥塊子填進了這吃細糧的肚子,就等於破壞國家生產設備。這種事,要治罪的。”?
“那……”“廢品王”的心一下子涼了。這個秘書,怎麼總是向着鋼鐵公司說話呢??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惡人先告狀。你起訴他!”?
秘書像是吃飽了,嗓子裡打了個響嗝,隨後玩弄起了桌子上擺放的那隻青花瓷杯。?
“起訴?”?
“對。起訴他。他不是讓工人打了你一頓嗎?你就起訴他個傷害罪。”?
“起訴?傷害罪?”“廢品王”有些個沒想到,心裡躊躇得犯了合計。?
看來,這秘書是要他把他推到前臺,與楊總大鬧一場了。?
有這個必要嗎?他問着自己。?
從心裡講,自己是沒有理的。雖然捱了打,認倒黴就是了。只要把二十輛車討回來,自己賠上幾萬元他也認了。人呀,該跌跟頭時就得認跌啊!?
可是,要是大張旗鼓地打一場官司,他就不行了。楊總是薊原的知名人士。自己這種臭名昭著的小業主,哪兒是人家的對手?自己雖然有幾個臭錢,可是怎麼發的家,老百姓心裡清楚,他自己更清楚。真要是對簿公堂,把事兒鬧大了,還有他的好果子吃!?
可是,爲什麼秘書要鼓動自己這麼做?這是不是楊書記的意思??
他突然閃過一絲剛纔出現的感覺:“二楊”之間……?
這個楊書記,是不是要借自己的手,去整治那個楊總??
他本能地打了個寒噤。?
算了吧,咱一個小老百姓,別摻和他們大人物的事兒了。?
想到這些,他搖了搖頭。?
小姐的眼窩兒有些深,顴骨略高一些,說起話來嗲聲嗲氣的,聲音頗爲動人。她的眼光不像北方姑娘那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而是嫵嫵媚媚的頗有些撩人的風致。?
小姐被秘書瞅得不好意思了,臉有些發紅。爲了消除尷尬,她走上前,爲客人衝了一杯熱茶水。?
她把茶杯送到客人面前,客人接杯的時候,一隻手悄悄地在她的手腕上劃了一下。?
“小姐,麻煩你,”客人的眼睛向她放出一股**辣的光,“請你出去,給我買一包‘黃山’煙好嗎?”?
“好的。”小姐點了頭,邁着輕盈的步子走開了。?
室內無外人,恰好談密事。秘書向“廢品王”發出了探詢的目光。?
“哦,算了,我不想把事情弄大。我想……”廢品王嘆了一口氣,毫無焦點的視線散漫在似被劫掠過的殘羹剩菜上。?
“哈哈……”秘書聽到這兒大笑起來。笑聲未畢,便霍然起立,冷冷地說了一聲,“老兄,那你就準備戴‘金鎦子’吧!”?
“什麼,戴‘金鎦子’?銬我?憑什麼?”廢品王覺得頭皮發炸,背後嗖嗖地冒起了一股股涼氣。?
秘書沒說什麼,只是隨手拿過隨身攜帶的小公文包,哧哧兩下拉開,一卷材料露了出來。?
“看!”秘書把手中的材料衝着“廢品王”揚了揚,“鋼鐵公司的律師已經在起訴你了。”?
“啊!”“廢品王”大驚失色了。?
“除了這事以外,……還有……”秘書開始數落起他的罪狀來,“你給發電廠送的那些個兌了石矸的煤;給紡織廠送的那些個塞了土坯的棉花;你給水庫大壩工程送的那些個不合標號的水泥……都已經被人家告到檢察院了。要不是楊書記主管政法,你廢品王在劫難逃!”?
“真的?”“廢品王”心撲通通的沉了下去。?
“唉,誰讓咱們楊書記是菩薩心腸呢。爲了落實常的富民政策,他變着法兒保護你們這些私營企業家。可是,你們卻不理解他……”?
“廢品王”聽到這兒,轉過身低下頭去。那略略佝僂的身影,坦露出他內心的暗淡━━?
逼上梁山了!?
唉,我怎麼走到了這一步呢??
可是,醜事全掌握在人家手裡,不聽人家的,就是死路一條啊!?
幹就幹,大不了當人家一次炮灰。?
也許楊書記真的對我好呢。我一年進貢他十幾萬,憑良心他也該保護我呀!?
“好。我聽你們的。”?
聲音從淡藍色的煙霧中穿出。由於激動、由於恐懼,他臉變幻着的一陣紅一陣白的色彩始終突破不了那一層暗淡的灰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