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坐在了一起,這時,黑大個兒才注意到,杜曉龍的髮型是新弄的。前額的頭髮往後梳成對半,抹了油,一絲不亂,後腦勺留着一撮披肩長髮,用橡眼筋束住。他真的全變了。過去,他的家教極嚴,父親從來不允許他打扮成嬉皮士的樣子,總是要他規規矩矩。這次牢獄之災,將他的思想解放了。說話間多了些流氣,官腔一句也沒有了。看到李有齡,他衷心祝福他找到了一位美麗賢惠的未婚妻,將來能過幸福的日子。接下來,他一直敬酒,暢談着他們在學校裡的友誼和美好時光。這個杜曉龍家在薊原,本來是應該報考薊原大學的,因爲他學業太差,估計考薊原大學肯定名落孫山。他爸爸就將他送到了三平來上大學。所以,三平就成了他的第二故鄉;他的青春時代是在三平渡過的。他的青春好友(包括那些社會上的流氓地痞)大部分都在三平。這次來三平,不知道了到底是幹什麼來了。人家不說,黑大個和也不好意思開口問,三個人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喝着悶酒。不一會兒,一瓶白蘭地就被他們喝得見了瓶底兒。
“喂,請問,哪位先生點了一杯兌制的乾紅葡萄酒?”這時,一名穿藍靛色制服的侍者舉着一個托盤站到了黑大個兒身邊。
黑大個兒過去是這個酒巴的常客。自從當上派出所所長,他和他的戰友、朋友們常常把嘔吐物和牢騷留在這裡,然後醉的象一灘亂泥那樣被出租車運送回家。他和李有齡就是在這兒認識的。所以,他瞧不起這兒的服務員和侍者們,所以,儘管那個侍者在他身邊站了半天,他也沒有擡頭,只是揮手說了個沒有。但是,這時,他明顯地感到了那個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辨認什麼。他下意識地擡起頭,發現那個侍者正用驚愕的目光打量着他。
“先生,請問你是不是姓陳?是位警察?”那個侍者悄悄問他。
他先是點點頭,然後又說,“現在不是警察了。是保安!”
“難道你忘記我了?”那個侍者驚訝地問。爲了使他迅速地搜索記憶,接着又補充了一句,“三個月前,你和這位女士去北京的路上,咱們在京省高速公路交界處服務區交過一次手。呵呵!”
“啊,怎麼,是你?!”黑大個兒驀然想起了那個中午,在綠草包廂裡,他們之間那場惡鬥。可是,現在他換了一身服裝,怎麼看也不像那個焗了綠色頭髮的小流氓啊!
“陳大哥,看來,你是沒認出我來。嗯,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馬克。”
“馬克?”黑大個兒盯着他,還是一副疑惑的樣子,“你要是不說,我真認不出來你。”
馬克看到對方對自己毫無印象,略顯出些失望,隨後退了出去,臉上掛了一種尷尬的微笑。等到他轉身走進那條通往吧檯的拱形走廊,李有齡收回疑慮重重的目光說:“馬克,就是他呀。他不說,我也認不出來呢!他是剛剛來我們這兒打工的。”
“這小子是個亡命徒。”杜曉龍好象是知道這個人,“大概是在北遼呆不下去了,跑到這兒混來了。”
“可是,這傢伙很有錢。”李有齡接着說,“別看他是個打工的,卻天天開着一輛桑他那來上班。人們稱他是打工貴族呢!”
“哼哼,打工貴族?”杜曉龍朝廚房蔑視了一眼,“再有錢也是靠賣命掙來的。”
“老同學,你瞭解他的底細?”黑大個兒不由地追問起了杜曉龍。
“呵呵,我也是聽監獄裡的朋友們說的。”杜曉龍不好意思地一笑,隨後不再說什麼,又一次熱情地舉起了酒杯,“來,老同學,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們,再幹一個!”
黑大個兒沒有乾這一杯酒,而是藉口去衛生間離開了座位。他走到衛生間門口晃了一下,便繞道去了環形吧檯後面的調劑室。他想問問馬克今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他覺得今天晚上有些怪:北遼的馬克、薊原的杜曉龍、三平的他像是上帝安排,竟然走到一起來了。而憑站直覺,他感到杜曉龍一定是向他隱瞞了什麼……
調劑室裡只有馬克一個人拿着刀切一盤水果,動作純熟快速。黑大個兒想自己就是忘記了馬克,也不會忘記他左手握刀的樣子,以及那麻利的刀法。
“喂,能不能把這盤水果送給我?”黑大個兒走近馬克微笑着說。
此時,水果呈弧狀均勻地排列在一個金屬託盤中。刀刃閃爍着冰冷的水光。
“哦,是陳大哥?陳大哥,請救救我,救救我啊!”馬克扭頭一看是黑大個兒,立刻變了個人似的,撲嗵跪倒在地,面嚇得如土色,搗蒜般磕起頭來。
“馬克,你這是怎麼了?”黑大個兒覺得好生奇怪,“爲什麼讓我救你?誰欺負你了?”
“陳大哥,你看不出來嗎?今天,那個杜曉龍來三平,分明是殺我來了。”馬克戰戰兢兢,說出了實情。
“杜曉龍?他爲什麼要殺你?”黑大個兒更奇怪了。
“因爲,我沒有完成他交給我的任務。”
“任務?什麼任務?”
“‘做’人的任務。”
“做人?”
“是啊。陳大哥,你不知道嗎?上次我在京省高速交界處服務區與你打鬥,就是他指派的任務,他要我們務必解決掉李有齡。若不是你的英勇護衛,她恐怕早就是我們的刀下之鬼了。提起這事兒,真是罪過啊!”
“杜曉龍,他爲什麼要殺李有齡?”
“因爲李有齡舉報了一個高官對她****未遂,影響了人家的前程。有位省級高官就指派杜曉龍找黑道的人解決掉她。杜曉龍就通過監獄的牢友介紹,找到了我們。可是,你們後來又上網寫博客揭露了這件事兒,讓一位副省長落選。所以,人家對我不滿意。幾次警告我小心點兒……”
嗯?!聽馬克這麼一說,黑大個兒像是明白了。但是,他確實還不敢相信,杜曉龍竟是這種狠心的人,敢起殺人的念頭。可是,又一想,杜曉龍畢竟是官場中人,身不由己。也許是利益驅動,不利己而爲之吧!但是,李有齡畢竟是自己的未婚妻了。這小子今天來幹這種事兒也不打招呼,未免太不仗義了。自己雖然不是警察了,畢竟還算是江湖中人。你老同學來我的地面上幹這種殺人越貨的勾當,就想在我跟前瞞天過海,哼,真不是個溜子!
“馬克,客人要上水果了!”這時,一個女服務員探進頭來,催促着馬克。
“陳大哥,我……”馬克慌忙端起了果盤。
“好,把手機號碼留給我。你快去忙吧!”黑大個兒見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先掏出自己的手機,將馬克的號碼輸進去,又試着打了一聲;聽見對方的手機響了,才閃身走了出來。
他回到原座上,繼續跟杜曉龍聊天、喝酒。杜曉龍頻頻比劃着手勢漸漸顯得雜亂無章。黑大個兒心想,他一寂是醉了。就掏出錢大喊“買單!”
應聲而來的人竟是馬克。看到杜曉龍醉熏熏、黑大個兒準備付錢的樣子,他立刻擺手說:“二位,今天晚上的酒我來付錢。先請上樓休息,我一會兒就到。”
服務員將他們領到樓上,杜曉龍進入了預定的房間。馬克策略地將李有齡支走,給黑大個兒開了與杜曉龍相鄰的房間。
他們在杜曉龍的屋子裡說了幾句話,勸他早些休息;然後出來進了鄰近的房間。
“陳大哥,你真得救救我啊,我心裡真的好害怕!”一進門,馬克又苦苦哀求了。
“我怎麼才能救你?”黑大個答應了救他,反問了一句。
“今天晚上,你看住他。別讓他出這個門就行。”馬克囑咐說。
“要想吸引他留在房間裡,你最好給他找個女人來。”黑大個兒想出了一個主意。
馬克心領神會,立刻下樓找來了兩個女人。給杜曉龍一個,再給黑大個兒一個。有一個年輕些的,黑大個兒讓給了杜曉龍。自己留下的那個,身體略微有些肥胖,肌肉是鬆馳的。她嘴裡叼了一根香菸,很有經驗地在黑大個兒面前吐菸圈。這些菸圈是帶辣味的飛吻,充滿了誘惑力。菸圈不斷地在空中作站緩慢地圓周運動,黑大個兒的手指伸進菸圈輕輕地攪動。撩撥女人的情緒。說實在的,他對這個女人並沒有好感。一會兒,就算他壓在她身上,也僅僅是爲了揮霍一點激情,一點****激素而已。
當那個胖女人在他身體下面發出雜亂的呻吟時,外面突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他仔細一聽,發現是那個服侍杜曉龍的年輕女人在叫門。他打開門,見她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怎麼,你沒堵住那扇門?”他問。
“是他堵不住我。”這個女人發出倦怠的聲音,“他現在睡得像一頭死豬。”
女人攤開了手,黑大個兒知道想要什麼,就給了她二百元錢,打發她繼續去服侍杜曉龍,自己又將肥胖的女人弄進了懷裡。
肥胖的女人慾望強烈,一遍不滿足,又要了第二遍。弄得黑大個兒大汗淋漓,筋疲力盡。夜漸漸深了,外面霓虹燈被玻璃折射到牀頭,兩縷交叉泊光線一漾一漾的。黑大個兒感到腹部有些空虛。唉,他聽人家說,幹這活兒就像劈木頭,有節制的人不能連續乾的。他躺下沒多久,就聽到了手機的鈴聲。是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自稱是三平市的交警。交警問他是否知道一個叫馬克的人?他遲疑了一下,說:我認識。交警用低沉的聲音告訴他:馬克在夜裡兩點死於車禍。希望他能趕赴現場,以便取證。他急匆匆穿上衣服,經過杜曉龍房間時,裡面沒有一絲動靜。他想杜曉龍此刻可能睡覺正香,就沒有喚醒他。也許他會在夢中把已經死去的馬克再一次幹掉,而明天早晨醒來,會驚訝地聽到馬克的死訊。
外面風很大,他出來時深深地打了個冷噤。他掖緊衣服時,胃裡泛起一股酸味,並且開始不住地打着呃逆。他想,這馬克死的真不是個時候,他這邊還防着杜曉龍,那邊他就死去了。十分鐘後,他趕到了事發現場,但馬克已經被擡走。兩輛車(一輛是貨車,一輛是馬克的桑他那轎車)呈夾角形歪歪斜斜地停靠在公路邊。地上是一堆觸目驚心的血跡和玻璃碎片。站在拖車旁邊的一位年輕交警向他作了事故分析:那輛無牌無照的貨車車主已經逃之夭夭,但可以看出肇事車與馬克的桑他那第一接觸點是右後輪,其次是右後翼子板,根據劃痕弧形的直徑和位於圓周的一點至兩點半的位置來分析計算,兩輛車的最大時速不地超過每小時20公里,也就是每秒三米左右的相對速度。他聽到這兒,立刻補充說:“你的意思,兩輛車從相向而駛到相撞之間應該還有三秒時間。如果我的朋友及時減速,就能未免於難了。”年輕的交警一邊點頭,一邊記錄了前輪轂變形、玻璃碎裂、保險槓儀表盤脫落的情況。這本記錄薄上還記下了大致的時速、車用表的指針停止時間。兩點十分,死神毫不客氣地拽走了馬克。他感慨了一聲,再一次深深地打了個冷噤。他想,馬克這麼小小的年紀就死了真是怪可憐的。
回到家裡,他早晨睡了足足兩個小時的回籠覺,感到嘴裡有點兒苦澀,他合攏雙掌罩住嘴巴,呵出一口氣,仍能聞到一股菸酒的混合味。他刷了牙,正準備出門,未婚妻打來電話,問他新房子的傢俱是否備齊了?他不耐煩地敷衍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然後開始盤算書櫥上蠟餐具購置太陽能熱水器安裝等等費用。幾乎把馬克死的事兒忘得一乾二淨。在半路上,他出乎意外地接到了刑警大隊的傳訊,對方讓他過去談話。他問是不是傳錯了人?對方電話裡傳來了杜曉龍的聲音:“老同學,我是冤枉的。刑警大隊懷疑馬克的死與我有關。”他安慰杜曉龍說:“你要保持鎮定,我馬上趕到。”這個消息使他剛剛打消的倦意又回到了身上。
走進刑警大隊審訊室,他看到杜曉龍正頹喪地坐在一張椅子上。看見他進來,眼睛忽閃亮了一下。刑警隊長沒讓他們坐在一起,更沒讓他們說話,而是把他帶到另一個屋子裡。這位刑警隊長是與他同年進入公安隊伍的,因此對他還算客氣。他給他點燃了一支菸後說:“我知道你是一位老警察了,這一次事關重大,請你以公正態度作證。”
“讓我作什麼證?”他問。
“有人指控,馬克並非死於交通事故,而是蓄意謀殺。”
“當時我去現場了,所交警分析,謀殺的可能性似乎極小。”他分辨說。
“這正是兇手的高明之處,但是他瞞不過我們。我們有可靠證據,證明馬克是他人指使別人撞死的。”
“證據?”
“是啊,所我們調查,這個杜曉龍曾經在薊原僱兇搶劫,被關進牢獄。嗯,他是有前科的人啊!”
“過去僱兇搶劫,不等於這一次他僱兇殺人啊!”他反駁了一句。
“更重要的是,馬克昨天晚上與杜曉龍在一起,大概杜曉龍威脅了馬克,讓馬克感到了死亡的恐懼。”
“這事兒,好象是沒有。因爲……當時我也在場。”他說出了一點實情。
“今天早晨,我們在宏泰賓館抓住了杜曉龍。我們一提馬克,他就問馬克怎麼了?是不是出事兒了?這使我們進一步懷疑杜曉龍就是謀殺馬克的兇手。”
“那麼,杜曉龍自己怎麼辯解?”他試探地問了一句。問的時候,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了。
“他說昨晚他一直跟你呆在賓館裡,還有兩名**作陪。是不是有這回事兒?”
“沒有!”他斷然地否認了這個事實,說這兩個字時,他的舌頭顫抖了一下。但是,手和腳並沒有發抖。自從當了警察,撒謊成了他智慧的一部分。人說真話有時難免上傳出慘痛的代價,一個不慎的詞也許就是致命一擊。現在,爲了保護自己的聲譽,他必須依靠謊言了。因爲,他正在努力要求恢復公職呢,要是承認了這件事,別說公職,就是李有齡也會離他而去了。在這個着急時刻,他知道背叛朋友是他的明智選擇,當然,心裡多少有點兒愧疚,但是,爲了長遠,他還是理智地說服了自己。
接下來,他只是敷衍地跟隊長交談了一些有關杜曉龍的事情,談話結束後,他沒有勇氣再面對杜曉龍。來到門外,他把菸頭踩滅,心想,杜曉龍啊,對不起了;你爸爸是中央的大幹部,還是讓他來救你這個不孝子孫吧!
第二天中午,刑警大隊隊長打電話告訴他:今天凌晨杜曉龍已經“畏罪潛逃”。他提醒黑大個兒上注意杜曉龍隨時對他進行威脅或者報復。他一下子陷入了惶恐不安的狀態中整整一個星期,他不敢讓自己繃緊的神經略事休息。夜晚,一種恐懼如同癌細胞那樣在他身上擴散,他覺得自己對抗黑暗的勇氣被一點點地削弱了。折騰了幾天,他覺得自己的淋巴結有點發腫,而且變硬,咽一口水都覺得隱隱作疼。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個(*^__^*),都會成爲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爲作者加油吧!
六^九^中^文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