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庾順聽說自己成了一個有爭議的炮兵班長,思想上承擔了沉重的壓力。他牢記連長的指示,不再打掃院子做好人好事,而是天天早上起來學習文化。
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五七三十五、六七四十二……
每當庾虎早晨起來到海邊散步,總能在營房後面的山坳裡聽到庾順背誦乘法口訣。
他想,依順子這樣的毅力,也許會出現奇蹟。
有一天下午,連隊正進行挖助鋤坑訓練。庾虎突然問庾順:乘法口訣背會了嗎?
報告連長,背會了。
背會了?庾虎噤了噤鼻子,有些不大相信:我問你,咱們連裡有六門炮,考覈時每門炮要打出七發炮彈,你說,全連一共要打出多少發炮彈?
六七、六七四十二。報告連長,一共要打出四十二發炮彈。
喲?!真是功夫不虧有心人。.庾虎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衝大家做了個鬼臉兒。
依庾順的精明程度,學會加減乘除並不是難事,難得是他能否持之以恆地堅持學下去。如果庾虎繼續在他的身邊,繼續對他的學習進行督促,庾順興許會成爲一個文化教育的速成者,繼而成爲一個合格的炮兵班長,
可惜,當時師部有一個重要會議要他去參加,他大約離開了連隊一個星期的時間。
會議結束後,他急切地趕了回來。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庾順的學習情況。可是,當他再次看到他時,庾順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這是一個安靜的早晨。一輪紅日友好地在遠方的天際線上冉冉升起,遼闊的海面顯得安祥、平靜。輕輕的風兒掠過去,海水微微拂動起來,在愈來愈強的霞照裡熠熠地放射出金燦燦的光芒。
庾虎手拿着收音機,轉過了海岸線,習慣地走向那道山坳裡。那裡是庾順清晨的課堂,在每天的晨光裡,他總能聽到這個戰士刻苦的讀書聲。.
可是,今天……這兒竟是如此的寂靜。那位勤奮學習的小夥子,不見了蹤影。
莫不是他有了別的什麼事情?
不對呀,剛纔值崗的戰士還告訴說,他是朝這兒走來了。
哈哈哈哈……正當他胡亂猜測,不得要領的時候,一陣嘻嘻的笑聲隨着海風飄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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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他看到了!那是在山下,連隊經常訓練的地方,出現了一幫穿了綠色軍裝的女兵。大概她們是靶場的後勤戰士吧。此刻,她們每人拿了一把鐵鍬,正在將連隊訓練時挖過的助鋤坑一個一個地填平。
一個細高挑個頭兒的女兵,披着兩縷細細的髮辮,大聲地指揮着女戰友們幹這幹那。她的個頭兒實在是太高了,在剛剛升起的朝陽裡,長長的身影竟到達了庾虎的腳下。
庾班長,你們連隊是不是把你們管得很嚴,不讓你們接觸女的?她像是女兵中的頭目,分配完了任務,便大膽地與身旁的一個男兵開起了玩笑。.
庾班長?庾虎心裡一楞……
定神一看,站在那女兵旁邊的人正是庾順。
在女兵羣裡,庾順鶴立雞羣,非常搶眼。他那微微顯得羞澀的神情,農村小夥子見了女孩兒之後的那種拘泥,幹起活兒來那種不藏奸、不耍滑的實幹勁頭兒,着實博得了這些女兵的好感!再說,當時凡是能當上女兵的人,家庭背景都很厲害。她們不是部隊大首長的女兒,就是大城市裡有實力的高檔次人家。這些在部隊呆得寂寞了的千金小姐,是不是要拿我們憨厚的庾順當開心丸兒來耍呢?
無論是哪一種原因,他都不想讓庾順在這樣的場合出現。
庾順啊庾順,你難道不知道自己處境嗎?你難道不想學你的功課了嗎?
伴着他糟糕的心情,他做了一件很不理智的事兒。他將庾順從這幫女兵里拉了出來。而那些個女兵,則毫不留情地將他嘲笑了一番。.
是的,他對這種事情不能視而不見。爲了他的前途,爲了連隊的榮譽,他必須警告他,趕快收起心來,集中精力學文化。
可是,他對他的批評毫不在意,相反,庾順倒是開導起他來了:連長,我是個先進人物,總不能天天學那些加減乘除,背那些計算公式吧!我是不是也該盡一盡“積極分子”的義務,抽時間做一點兒好人好事兒啊!
喲,這一下子把他造楞了。原來,這個表面上樸實憨厚的農村老鄉,城府深着哪!他是想,如果現在只是一個勁兒地學文化,學軍事技術,把先進人物的義務扔在一邊,那麼,萬一文化課學不好,射擊成績上不去,就會落個一敗塗地的下場;如果現在仍然抽時間做點兒好人好事兒,即使打靶後的成績很糟糕,也可以有個託詞,用做過的好人好事兒來搪塞。這就可以使自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唉,這個小子,是在給自己留後路呢!
好吧,你說得也許有道理。.庾虎有些生氣了。心想,怎麼遇上這麼個人,好心當了驢肝肺。
可是,更令人生氣的是,指導員也來替他說情來了:連長啊,庾順畢竟是一個政治標杆兒;如果讓軍事訓練沖淡了他的政治影響,是不是不合適啊!
他徹底釋然了,悔不該在那次緊急會議上隨着副連長和了稀泥。早知道這樣,他早就該堅持原則,將他撤換掉了。
於是,他不再關心他的文化課了,也不再跟隨他的行蹤。他的前程與進步,有指導員負着責任哪!他的射擊成績好壞,有大家頂着哪!他不過是一個在他的心中沒有任何位置的人,他何必自做多情?
不過,依他對庾順的瞭解,他有個預感:這個庾順讓指導員這麼寵着,早晚得捅出點兒婁子來!
事實證明了他的預測。
事情發生在一個晚上,一個下着雨的晚上。恰巧,這個晚上輪值他查崗查哨。爲了不耽誤勤務,吹熄燈號時他喝了一大杯水,想讓慢慢漲起來的膀胱提醒自己及時起牀。.不過,剛剛閉上眼睛,那杯水還沒有起到什麼作用,正值第二班崗的偵察班長將他推醒了。
喲,有情況?他以爲自己睡過了頭,慌忙從牀上爬了起來。
六班長和一個女的走了。
什麼?!他急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說一遍。
庾順,讓一個女兵領走了!
那?他心裡一驚:糟糕的事情終於出現了!
快去告訴指導員。他命令道。
這……偵察班長面有難色。
他明白了。這位偵察班長不敢去告訴指導員。誰都知道庾順是指導員培養的典型。如果查不出庾順的問題,這個偵察班長指導員眼皮下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嗯,我去看看!他開始穿衣服了。
連長,今夜是你查崗查哨,你怎麼做都是正常履行職責;偵察班長說着自己的理由,況且,庾順也許是出去做好人好事兒哪!
好事兒,哼,我就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好事兒!
衝着偵察班長指引的方向,他動身了。.
剛走了幾步,偵察班長又叫住了他。
連長,給你這個。晚上觀察得清楚些。他遞給他一具紅外線望遠鏡。這種現代化的裝備只配備到炮兵連的偵察班。
夜幕下,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一絲餘外的聲響;雨淅瀝瀝的下着,伴着海濤的鳴咽,似乎在傾訴着黑暗裡的寂寞和憂愁。他沒有打手電,沒有帶雨具,爲的是不驚動偵察目標。營房漸漸退去了,只有一盞崗樓前的燈光在秋夜的雨絲裡遠遠的閃爍着。唉,他,一個聞名全師的大學生炮兵連長,這是去幹什麼呢?是一種下意識的****?還是執行一項組織交給的偵察任務?不,什麼都不是。他只是想看一個事實,一個庾順正在進行的事實。這個在他的眼睛裡曾經是那樣的純潔、樸實,後來又在他的心裡又是那樣狡猾猥瑣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貨色?
後來,他才知道當時自己的行動太盲目了。.起碼是太草率了。這種性質的偵察活動,最少也得兩個人共同參加,才能獲得可靠、可信的偵察結果。他一個人貿然前往,有什麼意義呢?即使是他看到了庾順做壞事,除了自己一張嘴,還有第二個旁證嗎?如果人家庾順對他的偵察結果一口咬定“沒有此事”,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正是這次行動的魯莽性,導致他以後不得不做了一系列違心的事情。
他的腳步似神差鬼使,直直地走向了那個靜靜的山坳。那個山坳不論在白天,還是在黑夜,都是一個僻靜的場所。兩個人不去那兒,還能挑什麼更隱人耳目的好去處呢?
偵察地點接近了,山坳裡隱隱約約地顯得有些陰森,有些黑暗。雨仍然未歇,可是他感覺到了遍地的寧靜。這寧靜逼他放慢了自己的腳步。因爲他知道,稍稍不注意,絆倒一塊石頭,踩上什麼小動物,就有可能暴露自己。.在他的想象中,庾順和那位女兵的警惕性可能要高出自己多少倍!
終於,他聽到了嘁嘁喳喳的說話聲:
喂,你這個時候出來,沒讓人看見吧?
估計站崗的偵察班長會看到我;可是,他不敢把這事說出去。
披上雨衣吧,澆溼了回去不好交待啊!
無所謂。
你們是英雄連隊,聽說紀律是很嚴厲的。
是的,可是現在,全連已經不管什麼紀律不紀律了;連長指導員最着急的是我的射擊成績;擔心我在實彈射擊中能不能打及格。
這事兒那麼重要嗎?
當然啦,這……關係到咱們的前程和幸福啊!……喂,你、你得想辦法啊!
嗯……這事兒,難度太大,我試試看吧!
不是試試看,你得盡最大努力,想盡一切辦法……
好吧,如果……
沒有如果,只有必須……
必須?
嗯!
爲什麼?
你想啊,部隊嚴格規定:戰士不準談戀愛,尤其是在執行任務時。.現在咱們幹這種事,肯定是違犯軍紀了。一旦被人家發現,我們都將面對一個慘局。可是,如果我的射擊成績上去了;師裡就會給我提幹。一旦提了軍官,我們的戀愛就合理合法了。這是我們化險爲夷的唯一辦法。
順子,我……我有些怕。
怕什麼,只要你沉住氣……喂,記住,我是六炮;等我上陣時,估計只有最後三發炮彈了。你只要在最後三發炮彈時把速度放慢……
嗯,記住了!
……
接下來,兩個人一應一答,像是離他很遠,又像是離他很近。剛纔兩個人的對話,好似一種暗語,讓他聽起來又明白,又糊塗。不過,想來想去,他心中對他們兩個人還是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好感;他們冒着被人誤解的危險跑出來,靠在一起談得竟是射擊成績問題,這就足以證明他們的正派和純潔。他作爲一個連長,來偷聽人家的談話,實在是有悖於一個軍事首長的道德。
於是,他撤退了。
可是,他剛剛轉向要退回去,咣啷!天上一個悶雷炸響了。接着……是一陣唰唰唰連續的閃電……
他吃了一驚,立刻被嚇倒了。他一個裂趄倒在地上,以爲庾順和那個女兵肯定發現了自己。這一下糟糕了!人家若是質問他,他是有理說不清,插翅也難逃呀!他害怕地閉上眼睛,等待着他們對自己大喝一聲,然後是嚴厲的道德審判。
……
嗯?奇怪,等待了半天,他們的那一聲喝竟然沒有來臨。
怎麼啦?他不由地睜開了眼睛,向着兩個人說話的方向望去:唉呀呀,這一望,他一下子驚呆了——
在捲土重來的閃電裡,他看到兩個人已經半裸了的身體……**燒身的他們,旁若無人似地你親我擁,草綠色的軍褲在他們顫抖的手裡褪了又褪……
他掏出身上的紅外線望遠鏡,對好角度,鏡頭裡連續上演了一出男女雨夜野合的**畫面。
他想,如果自己手裡舉的不是望遠鏡,而是一臺攝像機,這將是一場多麼真切的**真人秀啊!
第二天,他照常起牀散步,看到庾順照常來到那個山凹裡,大聲背誦着乘法口訣。那朗朗的背誦裡,似乎多了幾分得意,幾分自信。看來,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尤其是這種地下的愛情,更具有一種別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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