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福伶的眼中,她住的這間囚室雖然窄小,卻乾淨得猶如某個小招待所的單人間……當另外兩個犯人比喻這間屋子時,常常用“太平間”這個稱謂。“太平間”,這個詞讖語一般地浮現在腦際,不由地讓她一驚,但隨後就有一種無奈,一種聽之任之的無奈……因爲像她們這種判民死刑或者無期刑有人,居住之間不是太平間也形同太平間!!
這樣窄小的空間和她以前的SOHU新潮流住宅和寬大的辦公室形成強烈反差……如此乾淨又如此簡單,實在是讓人反思罪過的好環境。.三張牀緊緊擠在一起,在這緊逼的空間裡,另外兩個犯人很小聲音說的話都像是經過了麥克風放大了。不管是漂亮臉蛋兒的女犯人還是那個即將“招行”的少女,對於她們說的每一句話,李福伶都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細細咀嚼,在咀嚼中讓時間緩緩流逝……當李福伶聽到兩個重女犯人都是因爲“錢”而殺人放火時,心裡暗暗吃驚,吃驚自己在當初接受臺灣投資商張先生的八十萬元時,怎麼就沒有想到這是一個非同小可的人物?!當時她不知道這位臺商與省市領導都很熟悉,只知道他很有錢,她身邊有漂亮的女秘書,出門坐的是最新款式的寶馬……李福伶在囚室窄小的空間,經常是雙手抱膝坐在牀,由於雙腳併攏,小號的腳鐐便堆積在面前,那纏在腳腕處的香奈兒紗巾已經喪失了它嬌媚的藕色,腌臢得幾近一塊抹布。..這種全身蜷縮的坐姿使李福伶的思維比任何興師動衆時候都清晰……她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鏽色的堆積起來的腳鏈上,在這個觸目驚心的背景下,李福伶看到了多少年前的自己,十幾年前她剛剛參加工作,還與爸爸媽媽一起住在高幹區的小獨樓裡,回到家裡,她常常孤坐在窗前,注視着這個高幹住宅區裡駛來的一個個車輛,那些個標識了四個圈圈的黑色奧迪一個接一個從林蔭道上迤邐前行,但是,它們來到市委老書記的小獨樓前,沒有一輛肯停下來。.它們都急轉了個彎,匆忙駛向了山下那些個掌握着實權的局長樓,甚至是小處長、小科長們的住宅門前,然後擡下一些個花花綠綠的箱子、還有包啊袋啊的禮品,一家一家地敲門奉上,看到這一切,年輕的她心裡不由地一陣陣感嘆……也許那個時候起,她發現社會變了。她父親奉行的清正、廉潔,爲人民服務那一套早就過時了。爲此,她向父親提出,調動工作,離開市委辦公廳這個高雅正統的清水衙門,到政府部門任職。.
李福伶剖析着自己,在最後一筆收受的禮金中,她一定鬼迷心竅,忘記了政治上的防範和禮金數量上的紅線。否則,就無法解釋那位律師已經打出了呂強市長、庾明總裁的旗號,自己還渾然不覺其中的利害,竟在晚間就收受了那筆勾命的八十萬。在這種表面上看來很自然、很隨意的給予中,其實隱埋着一個致命的萬丈深淵……當初,權力給予她的膨脹和來者不拒的收受慣性,使得她來不及細細咀嚼自己靈魂深處的蛻變。.當時,所有這一切都被隱藏起來……在李福伶噹啷入獄的今日,直到她面對了同室的兩位判了極刑和重刑的女犯人,這一切才真實地展現出來……
李福伶當時在辦公廳做機要工作,那是老百姓的子女們一提起就羨慕的工作,對於她來說卻覺得十分乏味。尤其是面對政府實權部門的姐妹們,她覺得自己落伍了半個世紀。.那一年,她只有22歲,卻有着強烈的自我意識和自我決策的衝動。那一天,她還沒下班,就忙不迭在抓起電話,告訴父親:我的工作調動了,我要去政府工作,我的新崗位是國土規劃局土地審批處。
父親沒有表態她做的對不對,只是對她嘆氣,說,福伶,你怎麼這麼世俗……等你離開市委,想回來就難了。一個年輕人要想發展,必須耐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你就盯住了政府部門那點兒小權力,眼光太淺了。.記住,現在社會越來越複雜,手握大權的人,眼前充滿了誘惑,也充滿了風險。福伶,你真讓爸爸不放心啊!
李福伶握了電話,在那頭緘默着。
爸爸的話向她昭示了某種後果,但她並沒有警覺地聽進去……後來,當那些權力部門的領導一個個因爲經濟問題被揪出來時,她纔在一種恍惚的狀態中重新追憶起了爸爸說的話,以後發生的事有許多都具有重複性。.只是角色變了。這種相似的重複以及語言的一致性,加上角色的混淆,使得李福伶在思維上有某種程度的紊亂,有時她真佩服爸爸的預見性和洞察一切的眼光……
往事不堪回首,昔日無比的輝煌今天全部幻化成了毫無實質意義的泡影。雖然留下了她一條命,可是,她實際上已經是赤手空拳,一無所有了。房子被沒收,贓款被追繳,丈夫開建築材料公司的利潤全部用來償還了受賄款;女兒遠離家鄉異地求學,過着一種沒有親人關懷的日子。.雖然女兒攀上了省長這一門高親,但是,青年學生的戀愛誰敢保證它的成功率?在這場厄運中,儘管這個幻影中的親家幫了她的忙;但是,她和丈夫從來就沒有與女兒正式談過這件事。雙方家長也沒有公開正式的會晤和暢談。人們輿論中的她的政治靠山,竟是一個未及證實的影子,世上事真是不可思議啊!
不過,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她就不能這樣繼續糊里糊塗地混下去了。大難不死的她,已經欠了太多的人情,她要報答,她必須充實地活下去。她不能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在別人的恩賜中活下去。她要做點事情,證實自己,也回報別人。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她的思想、她的觀念,她的行爲,都要有一個新的開始……
十三年!鐵窗裡,不就是區區十三年麼?走出去,她還要生活,還要美好地活下去!女兒要結婚、生子,她要做外婆,要抱外孫……美好的未來在等着她。
當她一旦從這兒走出去,人們會看到一個嶄新的李福伶出現在薊原,出現在未來的世界裡。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個(*^__^*),都會成爲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爲作者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