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抓住西門吹雪, 道:“好小子,你到底要幹什麼!這幾天去了哪裡?”
西門吹雪並沒有說話。兩人來到酒樓,進了雅間, 分賓主落座。
西門吹雪淡淡道:“蕭蕭有沒有嚷着要和我決鬥?”
陸小鳳嘆氣, 搖頭。道:“沒有。她很好。只不過, 絕食了整整兩天。殺了三十四個人。”
西門吹雪怒道:“絕食!她竟然, 唉。”
陸小鳳拍案而起, 道:“西門吹雪,你有陰謀,對不對!”他強硬的站了一下, 然後乖乖坐下,喝酒。
西門吹雪沉默許久。陸小鳳知道其中自有隱情, 也知道西門吹雪並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他更知道, 在西門吹雪不想說話的時候, 誰也沒法讓他說話。所以他只能等,耐心的等。
陸小鳳知道自己不用等太久。
西門吹雪忽然喝了一杯酒, 喝的很快,臉上染上微紅。冷冷道:“狄蕭懷孕了。”
陸小鳳一向很喜歡喝酒,可是他現在卻喝不進去香醇如琥珀的陳釀美酒。
他大叫的聲音讓一樓喝酒的人都想捂耳朵。陸小鳳大叫道:“竟然是這樣的喜事!你爲什麼要嚇她!”
西門吹雪皺了皺眉,嘆了口氣。
陸小鳳道:“你在兩天前發脾氣離開之後,她的臉色很蒼白。你兩天沒回去, 狄蕭也整整兩天什麼東西都沒吃。她在屋子裡躺着, 整個人都很消沉。侍禪故意在她窗口下熬香米粥, 也沒能讓她吃東西。她的臉色一直很差, 走路的時候腳步虛浮。昨天晚上, 她去了東南西北四座城中最有名的十二坐青樓,去找最有名的七十三位紅姑娘打聽西門吹雪的下落。一路上, 用一把油紙傘殺了三十四個調戲、嘲笑她的人。”
西門吹雪道:“我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陸小鳳從懷裡掏出一疊信封,狠狠拍在西門吹雪面前。大聲道:“這是昨夜被殺的人來下的戰書,十七個門派,外加唐門。剩下還有幾個被殺之人的朋友。爲了報仇,他們要和狄娘子決鬥。她接受了全部邀請,全部定在今夜子時,東郊妙峰山頂。這是她用蘸着硃砂寫的‘今夜子時,東郊妙峰山頂,誰敢前來受死’。”
西門吹雪面無表情道:“的確是她的筆跡。”
陸小鳳叫道:“可是狄蕭的劍被你藏起來了!昨天她殺人沒有用劍,今天她也沒有找可以替換的劍。如果不出意外,她還會用那把不怎麼結實的油紙傘去迎敵。”
西門吹雪皺了皺眉,道:“劍法勝在靈巧,並不是劍的質量。”
陸小鳳忽然沉穩下來,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我不相信你一點都不擔心西門夫人和小西門。”
西門吹雪道:“我不擔心狄蕭。”
陸小鳳眼珠一轉,眼睛忽然亮了起來。試探着問道:“你是不是已經處理好這些事情了?”
西門吹雪點點頭,道:“今夜不會有人去妙峰山。”
陸小鳳道:“給劍仙狄蕭下戰書之後,晃點她。那些人不怕被報復?”
西門吹雪道:“敢給西門夫人下戰書,那些人不怕報復麼?”
陸小鳳忽然大笑起來,道:“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很疼老婆。但是我還是想不明白一點,你爲什麼”
西門吹雪打斷他,他:“我要去一個很危險的地方。”
陸小鳳無奈道:“生氣的狄蕭比任何危險的地方更危險。她會毀掉京城。”
西門吹雪淡淡道:“不會。三天之後,我到了那個地方,侍禪告訴她我爲什麼離開和她懷孕的消息。”
陸小鳳道:“侍禪難道不會被殺掉?”
西門吹雪道:“不會。”
陸小鳳撓撓頭,喝酒。問道:“你究竟要去哪裡?有多危險?竟然寧可把狄蕭氣個半死,也不告訴她。”
西門吹雪道:“我要去取佛手甘霖。”
陸小鳳在一起大叫道:“佛手甘霖?那是傳說中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佛手甘霖!”
西門吹雪冷冷的看他一眼,道:“我也是傳說中的西門吹雪。”
陸小鳳乾笑兩下,道:“你雖然一年只出門四次,能見到你的人很少,你也很‘傳說’。但是佛手甘霖的傳說比你早,也比你神妙。只在三百年前出現過一次的東西,要給狄蕭安胎用?”
西門吹雪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蕭蕭的胎息很穩,就算她毀掉京城也不會影響到胎兒。”
陸小鳳疑惑道:“那你爲什麼要找佛手甘霖?”
西門吹雪道:“和你無關。讓蕭蕭晚上去妙峰山的時候披一件暖和的斗篷,山上冷,晚上更冷。”
陸小鳳很無賴看着他,哼道:“我不會去了。跟你去找佛手甘霖。”
西門吹雪皺眉道:“你去幫我照顧蕭蕭。”
陸小鳳道:“我去幫蕭蕭照顧你。”話一出口,他頓覺失言。蕭蕭這種稱呼,他不該說。
西門吹雪想了想。陸小鳳若回去,必定會把自己的行蹤和目的告訴狄蕭,她自然不會安分守己。
想想狄蕭一路追來,跟着自己一起下去。西門吹雪臉色微變,道:“很好,立刻跟我走。”
由不得陸小鳳思量,他已經騎上日行千里的寶馬,向着西北方奔馳而去。
臨近子時,侍禪把提着一根鐵棍,面色蒼白獰厲的狄蕭堵截在臥房裡。
狄蕭殺氣騰騰道:“你要攔我?”
侍禪雙手合十,躬身一禮:“阿彌陀佛。山上冷,晚上更冷。夫人披一件披風再去可好?”
狄蕭怒道:“我不冷。”
十幾歲少年摸樣的侍禪並不像看起來的那麼單純,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讓狄蕭乖乖聽話。
侍禪淡然道:“這是莊主的吩咐。”
狄蕭的臉色立刻變得紅潤柔和,毫不猶豫的拿了一件暖和厚實的斗篷。忽然道:“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侍禪面色微變,道:“莊主說,三天之後才能告訴您。”
狄蕭喜滋滋的抱怨道:“他就這麼不想帶上我!”她雖然這麼說,心裡還是很高興。笑眯眯的竄上牆頭,用輕功飄走了。
侍禪擦了擦頭上冷汗,心說,莊主大人,小莊主的安全問題讓人擔憂啊。
……………………
2012年6月18日
……………………
妙峰山上沒有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狄蕭把鐵棍插在地上,慢慢裹緊了斗篷。這裡的夜晚格外冷,或許是因爲太過空曠、寂靜。
天上星辰閃爍,孤傲、漠然。狄蕭腳旁點着一支小蠟,放着一罈酒。酒是花雕,很香。可是她不想喝。
山頂上總是比山腳下的風更大,也更冷。尤其是晚上,冷的刺骨。
狄蕭忽然輕輕哆嗦了一下,縮了縮脖子,望着這個實際上是劍坯的鐵條。忽然很懷念自己的寶劍。那柄狄蕭的劍,劍長三尺四寸,寬一寸,鍛造七百二十餘年,合衆多世界精鐵而成。劍光如冰,照之生寒。
七百年來從未離身的寶劍,現在卻被西門吹雪藏了起來。
狄蕭喃喃道:“他不會不懂劍客和劍的關係。劍客和她的劍,那是性命相交的關係,”
“他怎麼可以藏起我的劍,又爲什麼要藏起我的劍?”
狄蕭深深的嘆了口氣,喝了一大口酒。
這酒香醇美味,可是狄蕭口中的滋味,卻是又苦又辣。
嘴裡的滋味越苦,狄蕭的心裡就越想哭。西門吹雪走的太乾脆,讓她有很多不好的聯想。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一種清新而涼爽的氣息代替了原本的寒冷。
狄蕭等了兩個時辰,迴應的二十四封戰書,沒有一個人來。這時候卻忽然聽到有人上山的聲音。
一個白衣飄飄,容貌秀麗的小和尚手託捧盒,如騰雲駕霧般上至山頂。道:“莊主夫人。”
狄蕭道:“侍禪,你來幹什麼?”
這美貌甜嫩勝過少女的小和尚正是法號千寧的西門侍禪。他打開捧盒,道:“夫人在這裡喝了兩個時辰的冷風、一罈子冷酒。如果立刻走動,寒氣鬱結在體內發散不出去,對腹,對夫人的身體不好。”
捧盒中是一杯黑乎乎熱騰騰的湯藥,一盤晶瑩剔透的小棗。
狄蕭看到這湯藥,立刻覺得胃疼。不由得皺起眉頭,下意識的往旁邊躲了躲。
侍禪微笑道:“這不是莊主開的方子,只是沖淡的姜醋。味道很好。”不是纔怪,莊主安排的很細。
狄蕭哼道:“姜醋?那不是……好吧。”她端起來一飲而盡,味道果然不錯。只是她心想,姜醋難道不是坐月子的時候吃的麼?裡面還可以泡雞蛋什麼的,味道很好很好啊~
狄蕭仍舊用頭上金簪扎小棗吃,一邊吃一邊說:“侍禪,你輕功很不錯。”
侍禪道:“夫人過獎,比起莊主和陸施主還差很遠,更沒法和夫人您比較。”
侍禪又道:“夫人在山上等了一晚,一定不知道京城裡的消息。”
狄蕭咬着金簪,點點頭。
侍禪傲然道:“所有給夫人下戰書的人,都已經離開京城,並且送來二十四封懇切的道歉信。其中十三個門派還獻上了門下弟子的頭顱,向夫人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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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蕭怒道:“我白等了兩個時辰!”
侍禪退後一步,躬身道:“現在正是吃早茶的時候。大掌櫃準備了九州大陸上、共三十五種素早點。”
狄蕭咬牙道:“他們都走光了?一個人都沒剩下?”
侍禪道:“除了死人以外,都已經離開京城。夫人若想尋仇,可以按照地址挨個尋去。”
狄蕭臉色微變,不着痕跡的捂住小腹。道:“太麻煩,等遇上再說。”忽然覺得好餓好餓好餓。
侍禪微微一笑,和狄蕭一起下山。他心說,哼哼,餓了兩天的人如果不吃東西還好,稍微吃一點就會餓的要瘋。這可是我當年閉關時的親身體驗。雖說夫人您餓上幾天也無妨,但是小莊主金貴的很,決不能隨您折騰!
胃口大開的狄蕭毫無壓力的幹掉了多半桌、二十二盤早點。
吃飽之後,狄蕭倚在桌子上喝甜酒。嘆息道:“我今天怎麼吃了這麼多油膩的東西。”
大掌櫃氣咻咻的盯着她,陰陽怪氣的說道:“餓得狠了,當然會這樣。夫人要是按時吃飯就不會這樣。”
狄蕭的心情很愉快,愉快的莫名其妙。她道:“把新鮮薄荷葉研成泥,加在酒裡煮一下。味道會很好。看起來很像綠蟻酒。這種酒煮的時候不要用酒壺,用帶有茶垢的茶壺煮至微熱。嗯。”
侍禪已經回屋唸經,並且十分虔誠的求佛讓狄蕭安穩下來,讓小莊主平安健康的降生。
老掌櫃偷偷翻了個白眼,氣咻咻的去準備狄蕭說的薄荷泥煮酒。
狄蕭很愜意,吃的不僅很香,也很飽。渾身上下舒服的勝過神仙。
陸小鳳卻不同。他縮在馬背上,臉色蒼白,牙齒咯咯打顫。他哆嗦着小聲道:“我,我們爲什麼要來這裡!好冷,好冷,好冷……”
西門吹雪淡然道:“我要取的東西就在這裡。”
陸小鳳哀怨道:“我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西門吹雪道:“我穿的是單衣,你身上穿的也是單衣。”
陸小鳳淚眼汪汪的點頭。
西門吹雪道:“馬鞍上掛着羊毛軟袍,你剛剛脫掉一件虎皮披風。”
陸小鳳坐直身子,坦然道:“咳,其實我現在這是心裡覺得冷。畢竟我們已經看到那座雪山。現在是春天,已經臨近夏季。可是從山腰到山頂都是陳年積雪,只要看一眼就會覺得骨髓都凍僵了。”
西門吹雪道:“所以我不讓蕭蕭來。”
西門吹雪又道:“就算她在紫禁之巔擺下擂臺,也要比跟我來這裡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