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幾乎擺滿了兩尺寬,三尺高的箱子。
一個白衣人站在大殿中,懷抱烏鞘劍。白衣勝雪,遺世獨立。
“西門吹雪!”踏破了鐵鞋都找不到的西門吹雪,怎麼會忽然在這裡出現了?
“好小子,你是從哪裡竄出來的。”陸小鳳大叫:“這些天來,你究竟躲到哪裡去了?”
狄蕭悶悶道:“西門莊主,你來看風景啊?”
西門吹雪心說你這句冷笑話真的好冷啊,比我上回想給你講的冷笑話還冷。
煞有介事的點頭,清冷傲然,道:“人死之後,別有一番風景。”
狄蕭越發鬱悶,嘆道:“西門莊主所言正是。此情此景,真讓人心生感慨。生與死,只是一線之間。”
西門吹雪道:“你我這種人不該傷春悲秋。劍就是生命,堅固凌厲的寶劍沒有折斷,生與死永遠是天差地別。”
狄蕭撫掌微笑,道:“正該如此。就算是劍折了,我還在,我還沒輸,我就沒死。或者說只要我還沒死,我就沒輸。”
西門吹雪道:“我很喜歡你‘輸就是死,死就是輸’的話。”
狄蕭道:“西門莊主,你從沒輸過。我輸過,輸過很多次,所以我就不會再輸了。”
西門吹雪道:“但我一次都不會輸,無論面對誰,我都不會輸。”
陸小鳳捂着鼻子,愁眉苦臉,面目扭曲道:“此情此景……就算是兩位情投意合乾柴烈火了,能不能換個花前月下的地方郎才女貌豺狼虎豹?就算是兩位絕世劍客喜歡在屍體旁邊互訴衷腸,咱能換個新鮮的屍體麼?”
西門吹雪和狄蕭同時道:“閉氣!閉嘴!”
忽然對視一眼,狄蕭扭過頭,看着堆得很高的箱子,胸腹之間的怒氣消散了大半。西門吹雪很想問問陸小鳳,他怎麼突然喜歡亂用成語了?
陸小鳳很開心的笑了起來,看到狄蕭和西門吹雪很融洽的在一起聊天,似乎兩人之間的芥蒂一掃而光,他怎麼能不開心?更何況,這兩人依然心有靈犀的欺負他,似乎之間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矛盾。
突然間,“波”的一響,木板裂開。箱子裡竟似有人在掙扎着想衝出來難道里面的死人又復活?連西門吹雪都不禁覺得背脊在發冷。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勉強笑道:“你放心,死人不會復活的。”西門吹雪冷笑。
陸小鳳道:“可是死人會腐爛,腐爛後就會發漲,就會把箱子漲破!”
狄蕭冷冷道:“並沒有人要你解釋。”
陸小鳳道:“我是唯恐你害怕。”
西門吹雪道:“我只怕一種人。”
陸小鳳道:“哪種人?”
西門吹雪道:“羅嗦的人。”陸小鳳笑了,當然並不是很愉快的:“奇怪,那些人爲什麼連一個都不在這裡。”陸小鳳又在喃喃自語,還不停的在木箱間走動。
他寧願被人說羅嗦,也不願閉着嘴,一個人到了這種地方,若還要閉着嘴不動,用不了多久,就可能會發瘋。說話不但能使他的精神鬆馳,也能讓他暫時忘記這種可怕的臭。
“他們說不定正在後面焚化二頭陀和那個小太監的屍體,這裡唯一的爐子就在大殿後面。”
“唯一的爐子?”
“這裡只有一個爐子,而且還沒有煙囪。”
“你知道的事還真不少,哈,可惜有件事他卻不知道。”大殿後忽然有人在冷笑。
“那爐子可以同時燒四個人,把你們六個人都燒成飛灰。”怪異的聲音,怪異的腔調,怪異的人。喇嘛並非全都是怪異的,這兩個喇嘛卻不但怪異,而且醜陋。沒有人能形容他們的臉,看來那就像是兩個惡鬼的面具。用青銅烤成的面具。
他們身上穿着黃色的袈裟,卻只穿上一半,露出了左肩,左臂上帶着九枚青銅環,耳朵上居然也帶着一個。他們用的兵器也是青銅環,除了握手的地方外,四面都有尖鋒。
無論誰在這種地方忽然看見這麼樣兩個人,都會被嚇出一身冷汗。陸小鳳卻笑了。
“原來喇嘛不會數數,“他微笑着道:“我們只有三個人,不是六個。”
“前面兩個,後面還有兩個,“一個喇嘛剛開嘴獰笑,露出了一嘴白森森的牙齒,另一個的臉,卻像是死人的臉。
“後面還有兩個是誰?”陸小鳳不懂。
喇嘛獰笑道:“是兩個在等着你們一起上西天的人。”
陸小鳳又笑了,“我不想上西天,上面沒有我的朋友。”
不笑的喇嘛冷冷道:“殺!”銅環一震,兩個喇嘛已準備撲上來。
西門吹雪冷冷道:“兩個都是喇嘛。”
狄蕭笑道:“只有兩個。”
西門吹雪道:“喇嘛歸你。”
狄蕭興奮道:“都歸我吧!”
西門吹雪冷笑了一聲,突然拔劍。劍光一閃,向旁邊的一個木箱刺了過去。沒有人能想象他拔劍出手的速度,也沒有人想得到他爲什麼要刺這個木箱子。他的劍本不是殺死人的。
就在這同一瞬間‘“波”的一聲輕響,另一個木箱突然裂開,一柄劍毒蛇般刺了出來,直刺陸小鳳的“鼠蹬穴”這一劍來得太快,太陰,而且完全出人意外。
死人也能殺人?陸小鳳若不是陸小鳳,已死在這一劍下!陸小鳳是陸小鳳。他突然出手,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已夾住了劍鋒,無論這木箱中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他這兩指一夾,無論人鬼神魔的劍,都要被他夾住。
這本是絕世無雙的神技,從來也不會落空。也就在這同一瞬間,“呲”的一響,西門吹雪的劍已刺人木箱。木箱裡突然發出一聲慘呼,木板飛裂,一個人直竄了出來。
一個漆黑枯瘦的人,手裡揮着柄漆黑的劍,滿臉都是鮮血。血是紅的。
狄蕭突然飛鷹般掠起,劍光如驚虹掣電,向那個獰笑着的喇嘛刺了過去。她不喜歡這喇嘛笑的樣子,好醜。喇嘛雙環一振,迴旋擊出,招式也是怪異而奇詭的。雙環本就是種怪異的外門兵刃,無論什麼樣的刀劍只要被套住,縱然不折斷,也要被奪走。
劍光閃動間,居然刺入了這雙銅環裡,就像是電蛾自己投入了火焰。喇嘛獰笑,雙環一絞。他想絞斷狄蕭的這口劍。“斷!”這個字的聲音並沒有發出來,因爲他正想開聲叱吒時,忽然發現劍鋒已到了他的咽喉。冰冷的劍鋒!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這種冰冷的感覺,正慢慢的進入他的血。然後他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也不再笑了。狄蕭不喜歡他笑的樣子。
不笑的喇嘛雖然已臉無人色,還是咬着牙要撲過來。
西門吹雪慢慢的擡起手,輕輕的吹落了劍鋒上的一滴血,連看都不再看戰局一眼。
“叮”的一聲響,打斷了他的話。田嘛左臂上帶着的九校銅環,忽然全都呼嘯着飛了過來,盤旋飛舞,來得又急又快。像是九顆子彈,射向狄蕭的胸口。
他的人也去得很快。
銅環脫手,他的人已倒竄而出,撞破了窗戶,逃得不見影蹤。西門吹雪劍已入鞘,揹負着雙手,冷冷的看着。這件事就好像已跟他全無關係。
狄蕭猛的掠起,像眠龍忽醒,直入雲端。身影在大殿中留下一條白色的彩虹,轉眼消無。
喇嘛逃出十幾丈外,狄蕭趕奔上前,一劍擊碎了他的脖頸。隨即拔劍轉身,看也不看一眼。傲然而去。那喇嘛餘勢未歇,往前跑了十幾步,猛的摔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陸小鳳正拿着九枚銅環,這種飛環本是極厲害的暗器,可是到了他面前,卻似變成了孩子的玩具。
狄蕭站在西門吹雪身邊,忽然提着自己那柄從不入鞘的寶劍,連着插入三口箱子中。次次沒柄而入。
陸小鳳急道:“留個活口。”
狄蕭眨巴眨巴眼,無辜道:“你說晚了。”
陸小鳳鬱悶道:“我不說你就不留是吧?”
西門吹雪冷冷道:“你們爲什麼來這裡?”
狄蕭歪着頭,淡淡道:“你爲什麼來這裡?到這兒來除了看死人以外,還能看到什麼?”
西門吹雪道:“我來看活人。”
陸小鳳道:“你知道這裡有埋伏?”
西門吹雪道:“不知道。”
西門吹雪又道:“但是我知道,據說有人被我殺了,剛死的死人身邊一定有活人。”
陸小鳳道:“二頭陀,他致命的傷口是在咽喉上,只有一點血跡。這個兄弟二人的武功和三英四秀不相上下,一般劍客很難一招致命。”
西門吹雪道:“我想看看二頭陀咽喉上那致命的傷口,我也許能看出那是誰的劍。”
陸小鳳道:“我已經看過了,看得很仔細。”
西門歐雪冷冷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錯,眼力也很不錯,可是對於劍,你知道的並不比一個老太婆多很多。”
陸小鳳只有苦笑。他不能爭辯,沒有人能在西門吹雪面前爭辯有關劍的問題。他苦笑着道:“只不過你最好小心些。”
“爲什麼?”
“三頭陀已找了人來對付你,其中有兩個密宗喇嘛,還有兩個據說是邊極聖母之水峰上一個神秘劍派中的高手。”
“他們用的也是劍?”無論多神秘的劍派,用的當然也是劍。西門吹雪冷冷道:“只要是用劍的人,遇見我就應該小心。”
狄蕭忽然道:“你不是說那個頭陀是被我殺的麼?”
陸小鳳吶吶道:“不確定是誰,反正不是葉孤城。”
西門吹雪和狄蕭同時道:“爲什麼?”
陸小鳳道:“因爲……二頭陀和三頭陀雖然重入少林寺門下,卻還在江湖中以頭陀形象行走,並未剃度。這兩個人在紫禁之巔的決戰上,和很多人一樣把身家性命押在葉孤城身上,賭葉孤城勝。”
西門吹雪皺眉,冷冷道:“賭局?”
陸小鳳點點頭,忽然道:“難道你不知道麼?在七月份的時候,紫金山一戰的消息傳出來之後,大江南北的賭場都開盤面了。”
陸小鳳又道:“李燕北最近多次遇險,因爲他押西門吹雪勝。在葉孤城被唐門暗器重傷的消息傳到京城之後,那些買葉孤城勝的人,一個個全都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有的人急得想上吊,有的人想盡廠幹方百計,去求對方將賭約作廢。很多押西門吹雪勝的人都遇害了。一夜之間,京城中至少已有三十個人因此而死,連西城王府裡的護院‘鐵掌翻天’都被人暗算在鐵獅子衚衕後面的陋巷裡,因爲他也賭了八千兩銀子,買西門吹雪勝。”
狄蕭道:“莫名其妙的皇帝,甚是可疑的王總管,奇特的毒蛇,至少價值三千兩黃金的陰謀。死掉的公孫大娘和大智大通。不知道被誰所殺的二頭陀。莫名其妙的喇嘛,還在策劃復仇的三頭陀。因爲紫禁之巔決戰而死的很多武林中人。”
西門吹雪道:“你怎麼了?”
狄蕭□□道:“我頭疼。一想到陰謀甚麼的我就頭疼。”
陸小鳳心說,你這是撒嬌,你這肯定是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