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樓上,花滿樓提着水壺,對陸小鳳笑道:“陸兄,你又跳窗。”頭微微轉向狄蕭的方向:“姑娘,請進。”
狄蕭站在欄杆上,提着長劍道:“你怎知我在此?”
花滿樓笑的很溫和,或者說,無論何時何地,他笑的都是那麼溫和。
花滿樓道:“世間輕功極佳,能讓我聽不見腳步聲的,只有六七人而。”
狄蕭皺眉道:“難道我的輕功還不夠好?”
花滿樓笑道:“不,你的輕功很好。我聽不見你的腳步聲。只是,姑娘,你身上的戰意太強了。”
狄蕭道:“我正是爲此而來。”
花滿樓望了一眼陸小鳳,面容上似有些驚訝,隨即對狄蕭正色道:“還未請教……”
狄蕭道:“我叫狄蕭。取自琵琶行第一句,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花滿樓很認真的說:“久仰大名。狄蕭姑娘的名字有些悲涼,卻又與劍相襯。”
他說話的時候,總是透着一種發自內心的誠懇。‘久仰大名’這樣基本上誰都知道是假話的話在他口中,竟變得十分可信。狄蕭慢慢的,不留痕跡的打量着這位穿着鵝黃衣裳的花公子,很快的感受到了他身上旺盛而沉靜的生命力。
狄蕭微微一笑,道:“早聞花公子的流雲飛袖能夠擊斷任何一種兵器,能讓我試試麼?”
花滿樓笑道:“狄姑娘不介意在下看不見?與一個瞎子比武,實在是很有趣。”
狄蕭道:“花公子雖盲,卻很敏銳。”
狄蕭又道:“花公子的流雲飛袖不弱於陸小鳳的靈犀一指,我怎麼能不試試。”
花滿樓笑道:“狄姑娘的劍,試過陸小鳳的靈犀一指了?”
狄蕭很不客氣的說:“若不是西門莊主出劍,陸小鳳的身上一定會少點什麼。”
花滿樓詫異道:“少什麼?”
狄蕭肅容,用一種非常虔誠非常凝重的語氣,緩緩道:“他的命。”
花滿樓的臉色變了,變得不那樣充滿明亮的光彩,卻還保持着翩翩君子的風度:“狄姑娘,請。”
陸小鳳原本輕車熟路的在某個隱秘的角落裡翻出一罈專門留給他的酒,剛躺在桌子上準備看熱鬧。
聽到花滿樓這樣輕而易舉的答應了比武,一口酒噴了出來,大叫:“花滿樓!你怎麼了,居然會答應。”
花滿樓笑道:“狄蕭姑娘的劍,我早有耳聞。快若驚鴻,靜若老藤,收放自如的劍。我的流雲飛袖從不傷人,比一比又有何妨?”
陸小鳳眼珠一轉,嬉笑道:“我知道了!花滿樓,你是怕不答應,她毀了你的花兒吧?”
花滿樓笑道:“狄蕭姑娘腳旁那盆墨蘭,是一位奇人送給我的異種,見不得酒氣、殺氣、戰意、脂粉氣。”
狄蕭立刻從欄杆上跳了下來,很善解人意的走到屋裡,對陸小鳳道:“你出去喝,別弄得到處都是酒氣。”
陸小鳳撇撇嘴,道:“女人啊,女人最麻煩了!”
花滿樓笑的很燦爛,狄蕭卻一本正經的點頭道:“說的不錯。”
陸小鳳怪叫道:“啥?”
狄蕭道:“女人不僅很麻煩,還是一種很有威力的兵器。譬如說方纔的……花月籟。”
陸小鳳嘆氣:“花花其實很溫柔的,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要殺我。”
狄蕭道:“因爲現在對於她來說,你死掉比你活着更有用。”
花滿樓突然一把拉住陸小鳳的手臂道:“花月籟,那個江南第一名妓?”
狄蕭興奮的眼睛很亮,渾身上下纖瘦的肌肉戰慄扭動着,有些急促:“這點事兒能一會再說麼?”
花滿樓感受到狄蕭散發出來的戰意,很焦急的一指樓下道:“狄姑娘,”
他的話還沒說完,狄蕭已經很善解人意的出現在百花樓的後院中,提着劍靜靜的等待。
花滿樓在百花樓上飛身而下,落在狄蕭對面。
陸小鳳跟着兩人的身影,輕飄飄的落在藤蘿架下,笑嘻嘻的看着花滿樓的身影。
狄蕭道:“請。”
花滿樓道:“請。”
狄蕭的劍悄無聲息的刺了過去,刺的不算快,陸小鳳勉強能看清楚劍尖的刺出。
花滿樓也能聽見,在劍尖刺到他左肩前的時候,左手袖子猛的一拂,狄蕭的劍竟然被濘在空中。
狄蕭的臉色有了笑容,掌中運上真氣,拔回自己的劍。一雙略帶西方人特徵的眸子亮閃閃的看着花滿樓,熱誠的讚美道:“花公子好厲害。”
花滿樓笑道:“承讓。狄姑娘的劍很奇特,一般的兵器,無論怎樣堅固厚重,都擋不住流雲飛袖這一拂。”
狄蕭微微抿嘴,也有點得意,也有點賣弄。將劍向天上一拋,雙指拈住劍尖,將劍柄遞向花滿樓:“花公子要不要摸摸我這柄劍?這並不是世間的劍,據傳是天上仙人曾用過的寶劍。”
狄蕭說的是實話,只不過這劍被她淬鍊的六十五次,融合進去很多極剛極柔的特殊金屬,纔有瞭如今這把無堅不摧的寶劍。
花滿樓還是那樣淡淡的笑着,手掌抵在劍柄上,溫和的說:“劍乃兇器,我還要照顧這裡的花草,還是不碰的好。”
狄蕭爽朗笑道:“我一生殺人幾許,自己也數不清了,只怕會衝了花草的柔情。狄蕭告辭了。”
說罷,閃人。
雖然微微有些不爽,但狄蕭心裡對於花滿樓這樣熱愛生命的人,一向十分敬佩。不過,道不同不相爲謀就是了。
陸小鳳摸着鬍子,走到花滿樓身邊:“西門吹雪說的真對,練劍的女人就不該算是女人。”
花滿樓轉身進屋,上到三樓,在花香中非常熟練的泡解酒茶。
陸小鳳見花滿樓如此離開,就知道他還是不願意聽道關於西門吹雪的事情,跟進屋去,轉移話題道:“你知不知花月籟爲什麼要殺我?最近三個月我除了和司空猴精打賭以外,沒幹什麼威脅到別人性命的事。”
就在這時候,兩人聽見樓梯上響起了一陣很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匆匆奔上了樓,神情很驚慌,呼吸也很急促。
她並不能算太美,但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卻非常靈活聰敏,只可惜現在她眼睛裡也帶着種說不出的驚慌和恐懼。
花滿樓側過身,面對着她。
他並不認得這個女孩子,但態度還是很溫和,而且顯得很關心:“姑娘莫非出了什麼事?”
小姑娘喘息着,道:“後面有人在追我,我能不能在你這裡躲一躲?”
“能!”花滿樓的回答幾乎完全沒有考慮。
陸小鳳只好閉上嘴了,花月籟的事,只能一會再談。
樓下沒有人,大門總開着,這小姑娘顯然是在驚慌中無意闖進來的。
但就算是一匹負了傷的狼在躲避獵犬追逐時,投奔到花滿樓這裡來,他也同樣會收容。
他的門永遠開着,正因爲無論什麼樣的人到他這裡來,他都同樣歡迎。
花滿樓不歡迎的人,只有像西門吹雪和狄蕭那樣,不尊重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