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樓下,艾勒裡從韋格施那裡得到一條消息,頓時使他大吃一驚。沃茲醫生走了。
艾勒裡苦心思索起來。似乎是大有文章吧!可惜韋格施知道的情況也有限。看來彷彿是:由於大肆宣揚格林肖一案已經破案,沃茲醫生這位英國人又變得矜持沉默起來,於是就盤算離開這個鬧騰得沸沸揚揚的人家。史洛安自殺之後,官方解除了禁令,他不打點行李,向女主人匆匆告辭——女主人看來也無意挽留——於是他表示了遺憾,火速離別,不知去向。他是上星期五走掉的,韋格施肯定,這所房子內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往哪裡去了。
“瓊·布萊特小姐呢也——”韋格施補充說。
艾勒裡臉色發白了。“瓊·布萊特小姐怎樣啦?她也走了嗎?老天爺哪,喂,你倒是開口說話呀!”
韋格施總算開口了。“沒有,先生,真的沒走,她還沒有走呢,不過我敢說,先生,她正打算走呢。”
艾勒裡粗野地說,“說正經的。怎麼啦?”
“布萊特小姐準備離開這兒,先生,”韋格施恭恭敬敬乾咳一聲,說道,“他的僱傭期,要講呢,是滿期了。而史洛安太太——”他露出傷心的樣子——“史洛安太太,她通知布萊特小姐,說不再需要她在這兒服務了。所以——”
“她在哪兒呢?”
“在樓上她自己房間裡,先生。正在收拾呢,我想。上樓之後,右首第一間就是。……”不等他講完艾勒裡早已飛也似的走了,象陣風一樣。他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然而,到了樓梯的上半層,他卻站住了腳。原來他聽到了聲響;並且,如果他沒聽錯的話,有一個聲音正是瓊·布萊特小姐發出來的。因此,他不嫌害臊的站住靜聽,手裡抓住手杖,腦袋微向右偏……聽到了一個男子的聲音,這聲音由於一般人所稱爲感情激動而變得沙啞起來,狂呼道:“瓊!最親愛的!我愛——”“你喝醉啦,”這是瓊的聲音,冷冰冰的——不是一位少女聽見男子表達矢志不渝的愛情時所應有的聲音。
“我沒喝醉!瓊,你別開玩笑啦,我是十分認真的。我愛你,愛你,達令。真的,我——”出現了某種音響,顯示出正在扭打搏鬥。大概是這位發出男性聲音的人,正在用實際行動來求婚。只聽得輕微的動手動腳的喘息聲,非常清晰,緊接着是一下刮啦鬆脆的耳光!這一下耳光,打得連那位遠在布萊特小姐孔武有力的手臂範圍之外的艾勒裡,也退避三舍。
聲息毫無了。艾勒裡可以斷定,搏鬥的雙方正在相互虎視眈眈,或者正象貓似的相互繞着圈子,人類在脾氣發作的時候往往會是這樣的。他靜靜地聽着,他聽見那男的喃喃地講出下面一句話:“你不應該這樣,瓊。我並不是要嚇你——”他微微一笑。
“嚇我?天哪!我告訴你吧,我一丁點兒也不嚇。”這是瓊的聲音,充滿了優越感。
“哼,真他媽的!”那男的暴跳如雷地喊道,“難道可以用這種態度來對待人家求婚的嗎?真——”又是一聲喘息。“你居然膽敢罵我,你——你這呆子!”
瓊喊道。“我要用鞭子抽你。哦,我出生出世還沒受到過這種侮辱。馬上給我滾!”
艾勒裡貼壁緊縮住身子。只聽得一聲咬牙切齒的怒吼叱罵,接着猛然拉開房門,再砰然一聲關上房門,響徹了整幢房子——艾勒裡轉眼瞟去,恰巧看到阿侖·切奈先生氣勢洶洶地登登登登經過走廊,緊握着雙拳,腦袋象個撥浪鼓。
阿侖·切奈先生進入了自己的房間,氣呼呼地猛關房門,再次把這座古老的房子震得應天價響,於是艾勒裡·奎恩先生欣然整了整領帶,毫不猶豫地走到瓊·布萊特小姐的房門口。他溫文爾雅地舉起手杖敲了敲門。沒有聲息。他再敲一次。這才聽到了一種傷心透頂的唏噓,哽哽咽咽的啜泣,是瓊的聲音:“你膽敢再進來,你——你——你……”艾勒裡開言道:“我是艾勒裡·奎恩呀,布萊特小姐,”說話時用的是普天之下最爲平淡無奇的口吻,似乎認爲少女用啜泣來應答客人的敲門,乃是天經地義的事。唏噓啜泣之聲戛然而止。艾勒裡耐心靜等。接着聽到了非常輕微的聲音:“請進來吧,奎恩先生。房門——房門沒鎖呀。”他就推門而入。
他發現,瓊·布萊特小姐正站在自己牀邊,纖纖玉手握着一塊潮溼的手帕,面頰上泛起了滴溜滾圓的紅暈。在這個可愛的房間裡,地上、凳上、牀上都摔滿了各種各樣的女式衣服。兩隻衣箱打開着擱在凳上,一隻小的旅行皮箱攤開在地板上。艾勒裡裝得漫不經心地朝梳妝檯上望去,只見有個帶照片的玻璃鏡架——合撲放着,好象是匆忙中被碰倒的。
此刻,艾勒裡成爲——這種時候他也願意成爲——一位最有外交官風度的小夥子。此時此刻需要運用手腕,也需要即興對話的本領。他滿臉堆起一副憨笑,說道:“布萊特小姐,我第一次敲門的時候,你說的是什麼呀?我可惜沒聽清楚。”
“哦!”——這也是一聲十分輕微的“哦”字。瓊指了指一把椅子,她自己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那個——我經常自言自語的。是一種傻相,是吧?”
“一點不是,”艾勒裡一面坐下,一面誠懇地說道。“一點不是。咱們一些出類拔萃的人物,往往有這種習慣。似乎有這樣一種說法:自言自語的人,總有錢存進銀行。布萊特小姐,你有銀行存款嗎?”
她報之以微微一笑。“並不十分多,再說,我正打算轉移存款呢,告訴你吧。”她臉頰上的紅暈已經消退,輕輕嘆了口氣。“我要離開美國啦,奎恩先生。”
“韋格施已經講給我聽了。咱們可要感到寂寞啦,布萊特小姐。”
“哈哈!”她揚聲大笑。“你說話可真有點象法國人哪,奎恩先生。”她走到牀前,探摸着錢包。“這箱子是我的——我的行李。……飄洋過海是多麼沉悶埃”她的手從錢包裡伸出來,拿着一疊船票。“你是爲着公事來的吧?我真的要走了,奎恩先生。這就是我即將上船的具體證據。你不是不來通知我不許走吧?”
“我?這話多怪呀,不!不過,布萊特小姐,你願意走嗎?”
“事到如今,”她咬牙切齒地說,“我確實極想走。”
艾勒裡顯得很遲鈍的樣子。“我明白。又是謀殺,又是自殺——當然令人心煩意亂!”注視着她。“你也知道,這件案子是了結了。然而,還有幾點,儘管是模模糊糊的,那天晚上佩珀看見你在樓下書房裡摸來摸去,你究竟抱着什麼目的?”
她用冷靜的碧眼,很沉着地打量他。“那就是說,你沒把我的答辯放在心上嘍。……抽支菸吧,奎恩先生。”他辭謝了,於是她安詳地給自己點燃了一枝煙。
“很好,先生——逃亡的女秘書和盤托出,你們那些小報就會發這樣的消息了。我坦白告訴你吧,並且我敢說,奎恩先生,你將要獲得一個驚人的大發現。”
“我對此毫不懷疑。”
“你且聽着。”她深深透了口氣,秀麗的嘴裡噴出一團團的煙霧,就象說話中的標點符號一樣。“在你面前的,奎恩先生,乃是一個女偵探。”
“不!”
“maisoui。③我是倫敦維多利亞博物館僱傭的——不是警察廳僱傭的,先生,不,不是的。那就來頭太大啦。我只不過是博物館的人,奎恩先生。”
“唔,這下子簡直使我騰雲駕霧、暈頭轉向啦,”艾勒裡喃喃自語。“你在講謎語,埃維多利亞博物館嗎,嗯?我的好小姐,這樣的消息真是偵探所夢寐以求的。請講講明白吧。”
瓊彈了一下菸灰。“說來很有點鬧劇的味道。我到喬治·卡吉士這兒來應聘的時候,其實是維多利亞博物館所僱傭的密探。我是順着一條線索而追蹤到卡吉士這兒來的——根據某種不十分清楚的情報,博物館一幅畫的失竊大概跟他有牽連,說不定畫已到了他的手裡——”艾勒裡嘴邊的笑意消失了。“布萊特小姐,畫的作者是誰?”
她聳了聳肩。“聽我細說吧。此畫價值——是利奧納多·達·芬奇的真跡——是不久之前,博物館的一位野外工作人員發現的珍品——是利奧納多在十六世紀最初十年中,爲佛羅倫薩所作的壁畫之類的細圖。後來壁畫大概是半途而廢,利奧納多就完成了這幅油畫:它在目錄上登記爲《奪旗之戰圖》。……”
“多大的造化啊,”艾勒裡喃喃自語。“往下說吧,布萊特小姐。我洗耳恭聽。卡吉士是怎麼捲進去的呢?”
她嘆了口氣。“我剛纔已經講過了,咱們認爲他可能是收贓的人,除了這一點外,其它都不十分清楚。無非是一種你們美國人所謂的‘真覺’,而並不是什麼確切的情報。可是讓我源源本本講吧。
“我被介紹給卡吉士,這是千真萬確的——把我推薦到這兒來的阿瑟·伊溫爵士是個貨真價實的上流人士——是維多利亞的館長之一,也是倫敦著名的古董商;他當然參預機密,推薦我來也是機密之一。我以前也曾替博物館幹過這種性質的偵查工作,但是從來沒在貴國幹過;我主要是在歐洲大陸上乾的。館長們要求絕對秘密——我被授命暗中進行工作,你明白吧,努力摸清這幅畫的下落。同時,失竊之事則瞞過公衆耳目,推說此畫正在‘修復’中。”
“我有點懂啦。”
“那末,你的眼光很厲害了,奎恩先生,”瓊嚴肅地說道。“你想要我接着講下去嗎?還是不想我講呢?……我在這房子裡給卡吉士當秘書的整個時期裡,一直在想方設法找出利奧納多作品下落的線索;但我從來也撈不到一點蛛絲馬跡,無論是從他的來往信件中也好,或是從他的談話中也罷。我真有點泄氣了,儘管咱們的情報看來是靠得住的。
“這就使我注意到亞爾培·格林肖先生。須知此畫最初是被博物館的一個職員偷走的,這個職員自稱名叫格拉漢,後來咱們查明真實姓名是亞爾培·格林肖。我的第一個希望,第一次明確意識到自己已經抓住了線索,是在九月三十日晚上格林肖親身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我根據所掌握的外貌特徵,一眼就看出此人即竊賊格拉漢,他離開英國之後就無影遠蹤,偷畫之後的五年之中從沒出現過。”
“哦,妙啊!”
“很妙。我在書房門口努力細聽,但一點也聽不出他跟卡吉士先生的談話。第二天晚上我也同樣沒有任何收穫,那時格林肖與那不知姓名的人一起來的——這個人的面貌我看不清。使事情複雜化的是——”她的臉色紅得發紫——“阿侖·切奈先生恰巧在那個當兒醉得東倒西歪的進入這座房子,等我把他安置好了之後,那兩個人已經走掉了。然而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的——順着格林肖和卡吉士之間的這條線索,可以找到那幅下落不明的利奧納多的作品。”
“這下子,我明白啦,你在書房裡搜查,是打算看看,卡吉士財產當中說不定會有什麼新的記錄——對這幅畫的下落找出新線索,是吧?”
“正是這樣。不過那一次的搜查,也跟另外幾次一樣,沒有什麼收穫。告訴你吧,我一次又一閃的,親自找遍了這座房子、陳列室和收藏品總庫;從而得出結論,那副利奧納多作品決不會是藏在卡吉士的任何一份產業裡。另一方面,與格林肖同來的這個不知是誰的人,在我看來他正屬意於——那種詭秘樣子,加上卡吉士先生神情緊張——所以我說是屬意於那幅畫。我敢肯定,這個不知是誰的人,對於那幅利奧納多作品關係極爲重大。”
“那末,你一直沒能查清這人的真實姓名嗎?”
她將手中的香菸在菸灰缸裡撳滅了。“沒查出來。”接着,她滿腹狐疑地打量艾勒裡。“怎麼——難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艾勒裡避不作答。他眼色裡露出心不在焉的樣子。“現在還有一個小問題,你爲什麼要離開?
“原因就在於,我對這件案子已經無能爲力了。”她在皮包裡翻來翻去,取出了一封信,那是維多利亞博物館來信,由館長簽署的。“告訴你吧,我一直讓倫敦方面瞭解我這裡工作的進展情況——或者不妨說是缺乏進展的情況。這封信是答覆我上一份有關這個不知是誰的人的報告。你當然也明白,我們已處於絕境。博物館來信說,自從不久前,奎恩偵探長拍電報來探詢情況之後——我猜想你總知道拍電報的事吧——在館長和紐約警察當局之間就開始了函電往返。當然,他們最初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回電,因爲那就意味着要把整個老底都透露出來。
“這封信,你已經看了,授權我去向紐約警察當局如實反映情況,今後的活動則由我自己斟酌情況相機行事。”她嘆息了一聲。“我斟酌了之後,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此案是力不從心的了;我打算去拜訪偵探長,把我所掌握的材料交代一下,然後回倫敦。”
艾勒裡把信還給她,她小心翼翼地放回皮包中。“是呀,”他說道,“我也認爲,對這幅畫的追查,越來越困難複雜了,並且我認爲,現在其實應該交給專職人員承辦,而不應由一位孤軍作戰的——何況還是逢場作戲的——密探來擔當。另一方面……”他住口不語,若有所思。“我或許可能,對你這顯然已無計可施的查訪工作,助你一臂之力。”
“奎恩先生!”她眼中閃爍着光輝。
“如果仍有一線希望可以不事張揚而找到那副維多利亞作品的話,博物館能同意你繼續留在紐約嗎?”
“那當然啦!我肯定他們會同意的,奎恩先生!我馬上給館長拍個電報。”
“拍吧,還有,布萊特小姐——”他笑了笑——“我是你的話,我現在是不找警察當局的。甚至於也不去找我父親。你能起更大的作用,如果你仍舊——講得文雅點吧——處於嫌疑地位。”
瓊霍的一下站了起來。“我樂於從命。你有什麼吩咐嗎,司令?”她仿效立正的姿勢,舉起右手行禮。
艾勒裡咧嘴笑笑。“你將要成爲轟動一時的女偵探了,我現在就能下這個斷言。很好,瓊·布萊特小姐,從今以後,我們永遠並肩作戰,你和我——訂下私人協定吧。”
“默契吧,好嗎?”她高興地舒了口氣。“真夠勁哪!”
“說不定也夠危險的啊,”艾勒裡說道。“可是,儘管咱們之間有秘密諒解,布萊特副官,有些事情我最好還是不向你透露——這是爲了你自身的安全。”她的臉掛了下來,他就拍拍她的手。“這並非我對你有什麼懷疑——我拿名譽向你擔保,我的好小姐。但在目前,你必須絕對聽命於我。”
“很好,奎恩先生,”瓊冷靜地說道。“我一切都交給你了。”
“不,”艾勒裡馬上接口說,“這樣的講法,可未免使人心神盪漾受不了哇。你這位姑娘漂亮得太迷人啦……這樣吧,這樣吧!”他轉過臉去,躲開她那欣然自得的目光,嘀嘀咕咕地盤算起業。“咱們該怎樣着手呢?唔……必須找一個恰當的理由,讓你可以留在紐約——我估計人人都知道你在這兒的職務已經解除了。……不能沒有職業而在紐約藹—這會招人起疑的……不能住卡吉士這兒了……我有門兒啦!”他興奮地握住她的手。“有一個地方你可以去轉—並且是名正言順的,絕不會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哪兒?”
他把她拉到牀邊,一塊兒坐下,俯耳低語。“卡吉士的一切私人事務和生意往來,你全都瞭如指掌,這是不在話下的。如今有一位大人先生,他自找麻煩,心甘情願捲進了這個旋渦。此人就是詹姆士·諾克斯!”
“哎,妙。”她輕聲道。
“事情就是這樣,”艾勒裡不停頓地接着說道,“諾克斯既然趟進了這潭渾水,他當然巴不得能有一位熟門熟路的助手。我昨晚剛從伍卓夫那裡得知,諾克斯的秘書生病了。我來佈置一個圈套,使諾克斯主動來聘請你,這就使別人不會產生任何疑竇了。不過,你得對此嚴守秘密,我的好小姐——請你理解這一點。你必須假戲真做,忠心耿耿的埋頭工作——不要讓任何人看出馬腳來。”
“這一點,你就不必擔心啦。”她板着臉說。
“我知道不必擔心。”他站起身來,拿了帽子和手杖。“榮耀歸於摩西④!如今是大有可爲啦……再見吧,malieutenante⑤!你在這房子裡等着,等那位全能的諾克斯捎信給你。”
瓊一疊聲地向他致謝,他顧不上搭理,就衝出了房間。他順手把門輕輕地關上。他到了大廳裡,停步沉思了一會兒。於是,嘴邊掛起了一絲別有用心的微笑,扭回身子又往樓上走去,去敲阿侖·切奈的房門。
阿侖·切奈的臥室,簡直就象一場龍捲風過後的廢墟。什麼東西都亂七八糟,彷彿是這位青年剛跟自己的影子進行進曲棍球經賽。滿地都是橫七豎八的菸蒂。象戰場上陣亡的小兵。切奈先生的頭髮好象剛從打穀機內出來,他怒目圓睜,兩眼發紅。
他滿屋子踱來踱去——橫過來,豎過去,重重的腳步恨不得把地板蹬穿,走了一遍又一遍。真是一位心浮氣躁的年輕小夥子。只聽得切奈嘰哩咕嚕地說道,“你他媽的進來好了,管你是什麼人!”艾勒裡站在房門口,驚奇地目瞪口呆,呆望着眼前這片垃圾遍野的戰場。“喂,你打算幹嗎?”這小夥子一看清來者是誰,陡然停止巡邏,咆哮起來。
“打算跟你講句話。”艾勒裡關上門。“我發覺你好象,”他微笑着繼續說道,“多少有點兒心神不定。可是我不打算白白浪費你的無疑是極其寶貴的光陰。我能坐下嗎?象這樣站着談話,未免不成體統吧?”小阿侖總算還是天良未泯,他嘟嘟囔囔地說道:“當然羅。請坐吧。對不起。來,坐這兒吧。”於是他把滿凳子的菸蒂抹到了早已狼藉不堪的地板上。
艾勒裡剛一坐下,立刻就對自己那副夾鼻眼鏡的鏡片揩抹起來。阿侖望住他,茫然不知所措。“唔,阿侖·切奈先生,”艾勒裡把眼鏡穩妥地戴在挺直的鼻樑上,然後開口了,“咱們談正事吧。我一直在思考格林肖被殺以及你後父自殺這樣一個傷腦筋的案件中那些尚未查明的問題。”
“天曉得他自殺,”阿侖答道。“壓根兒不是那末回事。”
“是真的嗎?你母親不久前也是這樣說的。你對於自己這種信念,有什麼具體的根據呢?”
“沒有。我認爲沒有什麼根據。不過,這毫不相干。他已死了,埋在地下六呎深,這是無法挽回的。”阿侖橫身躺倒在牀上。“奎恩,你有什麼高見呢?”
艾勒裡笑道:“有一個於事無補的問題,到了現在,諒必你總不致於仍舊不回答了吧?……你在一個半星期以前,爲什麼要逃走呢?”
阿侖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吸着煙,眼望着懸掛在牆上的破舊的木柄標槍。
“這是我家老頭子的,”他說道。“非洲是他專有的天堂。”說完這話,他把手裡的香菸一甩,從牀上一躍而起,又象剛纔那樣發瘋似的踱步,惡狠狠的目光朝北望着——這裡需要說明一下,瓊的房間就在北面。“好吧,”他咬牙切齒說道。
“我講。首先,我這樣幹,真是做了笨蛋大傻瓜。原來她天性風流,調情賣弄,這張該死的漂亮臉蛋。”
“我的好切奈啊,”艾勒裡低聲說道,“你到底在講些什麼呀?”
“我在講自己一直是個喝醉酒的糊塗蟲,如此而已!你且聽着,奎恩,我從小就受了古代‘騎士風度’的影響,”阿侖一面說,一面把牙齒咬得格格響。
“我那時,正在談戀愛——談戀愛,你知道吧!”
艾勒里長嘆一聲。“啊,愛情。前人的名句又到了我的嘴邊,但我覺得也許還是不說爲妙。……反正一句話,阿侖少爺,你就象那位高貴的皮利亞爵士,遭到了伊黛萊夫人的鄙棄,就騎上了大白馬,去追求騎士風範……”“哎,如果你打算拿這件事來取笑的話,”阿侖怒吼起來。“唔——嗨,我是這樣乾的,不錯,我乾的。做了那種表現男子漢大丈氣概的蠢事,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我故意逃跑,佈置一個疑陣——把疑點引向我自己。哼哼!”他不屑地聳了聳肩。“可是她值得我我這樣嗎?她用什麼來回報我?我現在把這段傷心事、斷腸話一吐爲快,我願忘掉這件事——也忘掉她這人。”
“可是這,”艾勒裡站起身來喃喃地說道,“這是兇案件的調查呀。嗄,好吧!總要等到有朝一日精神病學能夠把人類的一切古古怪怪的行爲解釋清楚,在此之前,犯罪偵察就始終是一門不成熟的科學。……謝謝你啦,阿侖先生,萬分感謝,還有,我勸你別泄氣。咱們後會有期。”
約莫一個鐘頭之後,艾勒裡·奎恩先生已經到了邁爾士·伍卓夫律師位於百老匯那些高樓大廈之間的一套房間內,坐在一把椅子上,臉朝着這位律師,噴吐着——這倒是不尋常的景象——伍卓夫律師所敬的雪茄煙,談些無關緊要的寒喧話。伍卓夫律師臉紅耳赤,顯得好象正在忍受着精神上的便秘;他心煩意亂,神色難看,肝火很旺,並且粗俗地不斷往那閃閃發亮的痰盂中吐痰,那隻痰盂卻高雅地安放在他書桌旁的一塊橡皮圓墊上;他講來講去無非是一個意思,就是講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律師,還從來沒有碰到過一件象喬治·卡吉士遺產這樣複雜難辦的遺囑問題,棘手得使他頭脹欲裂。
“唉,奎恩,”他慨嘆道,“你無法想象咱們所面臨的情況——無法想象!現在又搞出了燒剩的新遺囑,咱們就必須找出根據來確定它是出於威逼所以無效,否則的話格林肖的遺產內就添注了一筆橫財……那就,嗨。我敢打賭,可憐的諾克斯老頭必定十分懊悔,當初不該同意擔任遺囑執行人。”
“諾克斯。對了,他忙嗎?嗯?”
“真夠嗆!不管怎麼吧,在還沒有給遺產的法律地位做出準確的判斷之前,某些事情是必須先做的。有一大堆的細賬需要編制——卡吉士遺留下無數零零碎碎的東西。我看,他說不定會把這差事往我身上推了——我說的是諾克斯——象諾克斯這樣的頭面人物擔任遺囑執行的時候,往往總是這副派頭!?
“也許是吧,”艾勒裡漫不經心的出了個主意,“諾克斯的秘書最近病了,而布萊特小姐目前倒是失業了……”伍卓夫的雪茄煙顫抖起來。“布萊特小姐!哎呀,奎恩,這就有辦法啦。當然羅。卡吉士的一切事情,她全知道。我看哪,我去對諾克斯談一談,我看我要……”艾勒裡播完了種子,不多時就告辭而出?
當他步伐輕鬆地行走在百老匯大街上的時候,心滿意足地微笑起來。
咱們再來表一表伍卓夫律師。艾勒裡辭出不過兩分鐘,他就掛電話跟詹姆士·諾克斯先生交談上了。“依我看哪,瓊·布萊特小姐如今在卡吉士家沒有什麼事可幹的了——”“伍卓夫!好主意呀!
當他找到瓊·布萊特小姐來聽電話的時候,他彷彿自己原來就有這個打算似的,邀請她第二天就來工作……工作的期限以遺產處理完畢爲準。諾克斯先生還建議說,鑑於布萊特小姐是英國人,在紐約市沒有常住地址,所以在她工作的這段期間,不妨住到他諾克斯家裡。……布萊特小姐端莊矜持地接受了這項聘請——值得一提的是,薪金十分優厚,大大超過了那位其遺體現已平靜地躺在祖傳地下納骨所內的已故希臘血統美國人所付的。她心中頗爲納悶,不知艾勒裡·奎恩先生是如何辦成這件事的。
【注】①laissezfaire——這兩個字是法文,意思是“不干涉主義”,特別是指政府對商業放任不管。
②原文是(客西馬尼)是基督教《聖經》中耶穌被出賣被捕之地。
③這兩個字是法文。意思是:確實是的。
④摩西(moses)——基督教《聖經》中傳說曾率領希伯來人擺脫埃及人奴役的領袖,猶太教的教義、法典多出自其手。
⑤這兩個字是法文,意思是:我的副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