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貝加爾湖畔的草原,藍天下一片金黃,夏日裡那些爭相鬥豔的花兒和新嫩的草,此時妖豔和蔥綠盡斂,靜靜地加入到金黃色的隊列裡。微風催促着白雲在藍天上劃過,地上的羊羣在草叢中蠕動着,個個膘肥體壯,晃動着滾圓的屁股悠然自得地在草叢中散步。奔跑的駿馬,一匹匹毛色鮮亮,神采飛揚地奔馳在大片的黃氈灰毯之上。吃飽母乳的羔羊,有的在草地上靜靜地臥着,有的三五成羣地相互追逐嬉戲着,金秋在草原上塗抹了一幅奇特的風景。

瘋夠了的薩姆勒克和藍妖姬,在等待衛兵們牽馬到來準備離去時,看到山坡下幾十匹快馬飛馳而來,走近了纔看清是薩姆勒克的兩位千人長喬勒潘和鞏乃斯巴依。兩個人飛奔到跟前滾鞍下馬,一起參見道:

“千人長喬勒潘、鞏乃斯巴依恭迎大將軍!”

“免了,我是出來隨便走一走,沒有軍務。”薩姆列克說話期間看了一眼身邊的藍妖姬。

“參見漂亮的夫人!”喬勒潘等二人又說道。

“免禮!”藍妖姬屈身還禮。

夫人,薩姆勒克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好好……看來我不封你夫人也不行了,哈哈……。”薩姆勒克看着藍妖姬大笑起來。

“多謝大將軍垂愛小女,嘻嘻……。”藍妖姬高興地說道。

“恭請大將軍和夫人到軍帳喝茶!”喬勒潘恭順地說道。

“還請大將軍和夫人到我的氈房喝茶!”鞏乃斯巴依急忙上前說道。

“這樣吧!你們誰的氈房離這兒最近,我就到誰的氈房裡喝茶,另一位陪同。”薩姆勒克對二人說道。

“謹遵大將軍之命!”二人說道。此時,鞏乃斯巴依對身後一名百人長吩咐後,百人長帶人飛馳下山準備去了。

薩姆列克和藍妖姬乘馬被衆人簇擁着,一起向山下走去,半個時辰到了鞏乃斯巴依軍營所在地。薩姆勒克站在大帳外,看到指揮大帳設在一座山頭上,兩邊的十個人爲氈房單位,近百座軍帳排列成多條線,以放射狀拱衛着中心指揮大帳,間距不遠不近,兵馬從間隙中穿插自如。薩姆列克看到以後心中由衷的佩服,情不自禁地向年輕的千人長鞏乃斯巴依問道:

“你在何處學來的佈陣方法?”

“彙報大將軍,我是從爺爺那裡學來的。”鞏乃斯巴依答道。

“你爺爺?”薩姆列克又問道。

“我爺爺是漢朝人,在祁連山草原生活多年,年輕時曾跟隨大昆莫征戰草原,戰爭中我的父親死亡了,爺爺帶着我來到了伊犁大草原,他送給我一本書,書上有許多圖……他一一講給我聽,所以……。”鞏乃斯巴依興奮地說着。

“你的爺爺還在嗎?”薩姆列克關切地問道。

“他已經死了……。”鞏乃斯巴依答道。

“嗯!”薩姆勒克應道。

“這叫……?”薩姆勒克指着面前白色的軍帳問道。

“這叫‘星光陣’宿營法。主帥大帳居高俯下,四周小氈房組成一條一條的線狀,任何一方受到攻擊,其他的兵士都有時間準備。”鞏乃斯巴依說道。

“嗯!”薩姆勒克應道。

“這種‘星光陣’宿營法就像晚上的星星一樣,是短期內也就是夜間防禦的好陣法,就像星星一樣天亮時就沒有作用了。因爲它遠離水源,所以,必須在短期內克敵制勝。”鞏乃斯巴依向薩姆勒克說道。說完,他對着大帳躬身伸出了右手,邀請薩姆勒克等人進帳喝茶。

“那還有什麼陣法?”薩姆勒克邊問邊朝另一座氈房指了一下,意思不能佔用軍事大帳,到那裡去吃飯。

“還有太陽陣法、北斗陣法、八卦陣法……。”說話的鞏乃斯巴依只得又向另一處氈房走去。

“哦——,我們以後再討論這些吧!”薩姆勒克攜藍妖姬走進氈房坐下,在多人的忙活中,食品陸續擺滿了餐桌,薩姆勒克一邊品嚐,一邊還在思索着鞏乃斯巴依剛纔所說的“陣法”。他確信此人是有用之人,尤其是對自己的“宏圖大業”更加有用。

喝了一會兒馬奶酒,坐在薩姆勒克身邊的喬勒潘忽然進言道:

“大將軍,冬季快要到了,我們宜速戰速決,軍隊在此不可久留。”

“嗯?”薩姆勒克迴應道。

“要戰,一鼓作氣可勝之。久住則士氣低落,無力應戰。”喬勒潘進言道。

“嗯!”薩姆勒克點頭道。

“不戰則撤,讓將軍與士兵回駐地與家人團聚,也可免除當地牧人的負擔,以圖日後尋機再戰。”喬勒潘繼續說道。

“以目前的情況,我看不可發動戰爭。大昆莫如一匹雄壯過的老狼後勁不足,圖謀發展烏孫已經無能爲力。太子體弱多病,難以上馬馳騁?根本難控烏孫大局……,大將軍應以烏孫衆多牧人的利益爲重,揮師赤谷城……。”鞏乃斯巴依說話將完時用手掌在空中作了個劈殺動作“嗯?!”薩姆勒克看了鞏乃斯巴依一眼。

“我是說揮師赤谷城協助大昆莫掌控局面。”鞏乃斯巴依說完笑了一下,算作補充也算作解釋。

“馬羣無首不馳騁,羊羣無首不爬山……大將軍,鞏乃斯巴依的話是對的。我們想跟着大將軍這隻頭雁展翅高飛!”喬勒潘也進言道。

“太陽不可能永遠在正午,錯過時機,溫暖就會過去……。”鞏乃斯巴依又說道。

“好了,不說了!”薩姆勒克大聲制止道。

“來、來……我們二人敬大將軍和新夫人一杯!”喬勒潘說話時拉了一下鞏乃斯巴依。

“喝、喝、喝……,哈哈哈……。”幾個人都會意地在笑聲中舉起杯來一飲而盡。這碗酒包含着情意,包含着敬意,還包含着陰謀。

漢朝送親的隊伍來了!

柯木孜公主到來了!

這個喜訊在草原的藍天下隨風飛翔。飛到高山,高山含笑。飛到河流,河流歡唱。飛到森林,森林佇立相迎。飛到居民點,居民點的牧人們一片歡騰。

陽光下,漢朝送親隊伍在張疆域的帶領下,經過一天的休息和整理,昂揚闊步地在草原上行進着,這一天他們要到達赤谷城,到達這次行程的目的地。對於張疆域來說,幾個月來身負皇命,千里迢迢,不辭辛苦,長途跋涉,就要平安地到達目的地了。這個目標,是他的精神支撐,是他的力量源泉,也是他一生官宦中最光榮的使命,值得榮光耀祖和彪炳青史。

此時,他一改過去由王克任前哨班行軍的序列,自己騎着高頭大馬走在隊伍的最前列。在馬上他挺直身軀,左手控制馬繮調整着馬匹的速度,右手扶着劍柄目視前方,滿身盔甲在陽光下更顯威風凜凜,頭盔上的紅纓像火焰一樣上下跳動着。從他身邊灑下的英武、瀟灑、威風一直隨着隊伍向後延伸。只見皇家旗幡高揚,隊列中隨風飄舞的旌旗圍裹着如林的槍刺,滿臉威嚴掩蓋着勝利的軍士們用整齊嚴肅、昂揚統一組成了一支草原上顯眼的團隊,放射着東方民族特有的風采。就連後面的商隊比前幾天都變得緊湊快速了。

隊伍所經之處,兩邊的牧人停下手上的事情,有的跑到路邊,近距離觀看,有的則佇立在原地觀望,人們揮着手,呼喊着……。更多的人並不知道走在前面的官員是幹什麼的,只知道草原上來了一位漢朝的公主,白嫩得像馬奶一樣,被人喊作柯木孜公主。他們跑過來就是要看看這位美人。

今天走在隊伍中的細君公主,渾身的紅色被一件黃披風緊緊地裹住,雪青色長筒靴攏住絲質的褲腿,雙足踏在銀質的馬鐙上,稍稍挺起胸膛,脖頸上的披風用兩根絲繩挽成一個花結,黃色的絲穗吊在胸前,一頭青絲向上攏起高挽,被一管白色的玉箍緊束,玉箍的頂端鑲嵌的紅寶石在陽光下放射出的紅光,與飄在腦後的兩根紅絲帶,在公主上方組成了一圈紅暈。紅暈下的臉龐如盛開的太陽花(向日葵花),在行走的“白雪”馬上躍動着的一臉燦爛和幸福,被一層薄紗罩住,在迎面而來的風的作用下,依然凸顯出細君公主美麗臉龐的輪廓。

今天,在阿依蘇的安排下,除了象徵着公主身份的旌幡隨駕以外,所有行進中的人員,都和公主拉開了距離,爲的是便於當地牧人辨認與觀賞公主的美貌。在行進隊伍裡,走在前面的阿依蘇還不停地用烏孫語喊着:“柯木孜公主——,柯木孜公主在這裡!”吸引着衆人的眼光。跟在公主後面的哈尼姆和古麗丁等人,一面負責保衛公主,一面不停地在衆人圍住公主難以通過的時侯,用手往遠處撒着銅錢,誘使這些人離開,給公主解圍……。

公主騎着“白雪”目視前方走着,遠處的山峰似乎在躬身致意,歡迎自己的到來,一絲山風吹來,掠過面頰似低語問候;山峰上純淨的天宇如送給自己藍色的綢緞,等待裁剪成衣;近處高高低低的山嶺,以連綿起伏的姿態形成的金色波浪,顯示和張揚着肥沃和富有;在這肥沃的草原上,遍地的牛、羊、駝、馬、驢、鹿與牧人們和諧而居,自然地組成了一幅草原的油彩,歡迎這位漢家女兒的到來。

隊伍路過氈房,氈房的主人們站在路邊,炯炯的兩眼帶着迷茫,在長長的隊伍中滑動着,在阿依蘇語言的引導下,最後目光向這邊投來,定格在細君公主身上,爲此他們奔跑着,大聲相互傳遞着,引導着更多的人像他們一樣奔跑。帶着憨笑,帶着興奮。細君公主看到他們有些身着粗布衣衫,有些身着獸皮衣衫。面對這片草原,面對衆多的牧人,細君公主想,今後,不,說不定是今生,就要同這些人生活在一起,在這片草原上像他們一樣共同早迎朝霞,晚送夕陽,打發每天升起又落下的日月,並繁衍生息着。

隊伍繼續向前走,“吱呀——吱呀——”的車軸聲已經聽不見了,因爲多日來細君公主已經改成騎馬,就連曾經受過箭傷的荷花也都騎馬了。只剩下“嘚

……嘚……”的馬蹄聲敲擊着草原的心臟,催促秋末冬初的草原跑步進入春天。

赤谷城越來越近,山坡石頭城牆上的旌旗已經用招展的手勢,鼓掌歡迎遠方的客人,城外的氈房越來越多,人員也越來越密集,尤其是身穿光鮮衣褶的人員彬彬有禮地站在兩邊,等待着漢家公主的到來,也等待着自己的親人順利平安而歸。

忽然,一陣悠揚的音樂從前方傳來,伴隨着音樂,前方傳來張疆域“挺起胸膛,精神前進”的訓諭。頓時,人員精神了,戰馬精神了,隊伍也精神了。

路兩邊的草原上,身着盛裝的牧人們,用樂器演奏着動聽的曲調,面目俊俏的姑娘和小夥跳起了歡快的舞蹈。很明顯這是有意安排的傑作,是爲了歡迎細君公主到來而烘托喜慶場面的。但是,牧人們一臉的認真,一臉的歡喜,證明這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可以看出,他們隨時隨地都可以用歌舞代替語言,草原上處處是他們播撒歡樂的舞臺。

山坡上數不清的氈房組成的白色陣勢已經清晰可見,在白色邊沿旁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羣,人羣的前面十幾塊紅氈壓住了黃草,組成了一方平地,歡迎的條几上擺滿了山果與佳釀……。

赤谷城到了。

經過十個多月的行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此時,送親大使張疆域,在迎親大使庫茲別克,接親都尉伊勒巴依,接親護駕軍須靡等人的引導下翻身下馬。與此同時,細君公主也接到張克傳來“請公主移駕前來!”的請諭,阿嬋、阿菱等宮女,阿依蘇所率領的十名女兵迅速催馬向前去了。

山坡的高地上,由數十塊紅氈鋪成的場地,在陽光照射下格外醒目,紅氈的周圍各種彩旗迎風飄揚,由士兵、牧人,老人、兒童組成的人山人海,把紅氈的三面圍着,只留出一面用人牆組成的長長通道供細君公主等人通行。紅氈的兩邊坐着的鼓樂手正在聚精會神演奏着樂曲,偶爾發出有節奏的鼓聲,是在告知着人們細君公主離歡迎臺的距離。

紅氈上站着被兩人攙扶着的太子加薩甘,雖然有病也沒有坐下,他知道漢朝的禮節,歡迎來賓是不能坐着的,他應該尊重漢朝使者。與他共同完成這一使命的有伊塞克王阿克阿爾斯、左夫人狐鹿姑,還有一些宮廷服侍男女人員。張疆域在庫茲別克等人引導下踏上紅氈後,宮廷的女侍們列成一排擋住了狐鹿姑。太子與伊塞克王上前屈身施禮說道:“我等受烏孫大昆莫之命,在此專侯漢朝張御使!”

“謝大昆莫厚愛!祝願大昆莫身體像太陽一樣旺盛,身體像大山一樣結實!”張疆域用剛學會的烏孫口語帶着傲氣答道。

“張御使爲了烏孫與漢朝的聯姻和團結,儘管一路鞍馬勞頓,仍然堅韌如初,此種精神是我等學習的榜樣。”太子又施禮謙虛地說道。

“豈敢、豈敢,效力漢朝和烏孫是卑職份內之事。”張疆域看到太子的謙虛與和善,剛纔的傲氣被風帶走了許多。

“從漢朝的西安到赤谷城九千九百九十里,張御使你可是漢朝連續行軍,到達烏孫的第一人。小臣加薩甘向您致敬! ”虔誠說話的太子一臉敬畏擺在了臉上。

“太子高看老朽,高贊老朽、高褒老朽……老朽羞愧難當,難於立身草原了!”說話時張疆域擡眼看到太子一臉倦容,瘦弱的身體搖搖晃晃,一陣風就可將其颳倒。他曾經聽說太子有病,不曾想竟病到如此的地步。

“爲了歡迎御史,消除御史疲勞,今日受大昆莫之命,請您飲下這一碗酒!”太子說完在左右兩人的攙扶下,端起面前條几上一碗酒,恭敬地遞了過去。

“謝大昆莫的酒食,謝過太子!”此時的張疆域已經傲氣全無,以禮相待了。

“恭請御史到客帳休息,本人因身體欠佳,不能親送御使到帳,只能由伊塞克王阿克阿爾斯代勞了。望御史原諒!”太子說完躬身又是一禮。

“請太子自便,改日定去回拜太子!”張疆域心平氣和地說道。張疆域坐到了一邊用茶去了,太子被人扶上軟榻,擡起來回氈房去了。小王子軍須靡沒有走,今天他看到父親出迎漢朝御使,心中非常高興。由此看到父親在爺爺心目中的地位依然牢固無虞。但是,他也看到父親的身體又虛弱了許多,精神支撐的力量削減了。不管父親病情如何,代表烏孫舉行的歡迎儀式還算完美,心中也就坦然了。

就在小王子軍須靡沉思之際,伊塞克王阿克阿爾斯、張寶等大批的男人也逐漸離開了,紅氈的兩端凸顯了兩隊女人,一隊是代表大昆莫迎接細君公主的主賓狐鹿姑等人,另一隊是千里迢迢剛到赤谷城的細君公主和她的侍女們,還有陪同細君公主的阿依蘇。

兩隊女人體型不一樣,衣着打扮不一樣,精神氣質也不一樣。狐鹿姑的身邊站着的女人清一色褐色寬臉膛,身着土色粗布和羔羊皮毛,頭戴高高的白色氈帽,粗裙下穿着黑色馬靴,一種粗狂野性、強壯潑辣從隊伍中隱隱顯露出來;細君公主的身後站着的女人清一色的白淨臉膛,除了細君公主身着黃色衣裙外,其餘身着清一色的紅裙與綠面狐皮馬甲,個個青絲高挽,簪斜釵橫,玉墜垂肩,腰扎絲帶,玉佩吊掛。一種清秀靈氣,婀娜多姿以及東方文明從臉上熠熠閃耀和昇華。

此時,紅氈上一端的“女人牆”斷裂了,擋在狐鹿姑面前的衆女眷向兩頭突然退去了,閃亮出現的狐鹿姑大步走到了擺滿美酒佳餚的條几前,細君公主在阿依蘇的引導下款款地從大紅氈另一頭昂首慢步走來,在身邊阿依蘇小聲的耳語中,她知道站在自己對面的是大昆莫新近迎娶的左夫人狐鹿姑。她看清了中等身材的狐鹿姑身着羊羔皮薄上衣,頭戴狐皮帽,像兩個蘋果大的白色絨球,越過領口露出的白絨吊在胸前。看上去像是戎裝又非戎裝的打扮,沒有弓箭與胡刀作證,卻被兩隻腳證實了,她站立時不像別的女人雙腳併攏,而是岔開兩拳頭的距離顯示着威武……。

“承大昆莫之命,狐鹿姑在此迎候公主!”狐鹿姑的話語吸引了細君公主的眼神。只見她說話時雙手垂放在右邊,屈身施禮道。

“謝過大昆莫。漢朝公主劉細君拜見左夫人。”細君公主穩住步伐向前施禮說道。

“公主千辛萬苦,能從漢朝一路走來,真乃女流中的豪傑,着實讓狐鹿姑佩服!”說此話的時候,狐鹿姑想到匈奴人一路截殺,沒有想到這一位小女子竟然能活着來到烏孫。一絲怒氣從嘴角顯露出來。

“細君身單力薄,能抗得住千辛萬苦,多虧了漢朝與烏孫兩國的將士鼎力護送,今日才能面見左夫人。”細君公主擡頭看着左夫人答道。此時,因爲距離近了,細君公主纔看清狐鹿姑,雖然已爲人婦還帶着少女的矜持,土色的背心緊緊地束着剛剛成熟的胸部,背心上面的花邊像白色的雲彩纏繞在邊沿,豎領的皺褶像盛開的雪蓮托起俊俏的臉型,正如春天草原初綻的鮮花煥發着青春,黃褐色的臉頰始終燃燒着的兩朵紅雲爲此證明,她此時有一點激動。

“公主千里迢迢爲了婚姻來到此地,是草原,是當世最偉大的壯舉,不過……。”狐鹿姑此話目的是蔑視細君公主的婚姻沒有一點價值可言。

“細君來到草原,既爲婚姻也爲王命,在上不負天命,在下不負自己,這就是人生的精彩。”細君公主沒有等狐鹿姑說完接過話題說道。但是,她的眼神已經搜索到狐鹿姑臉上流露出的羞怯與自制,還有帶着一絲聽天由命的悲哀和無奈。

“公主一路辛苦了,來,我代表大昆莫給漢朝公主接風,願公主像雪蓮花一樣適應雪山,適應草原。”狐鹿姑從侍女木盤中端起一碗酒送給細君公主,自己也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顯示出“先乾爲敬”的灑脫。

“謝過大昆莫與左夫人,只是……。”接過酒的細君公主用嘴抿了一點後,被站在身後的阿嬋搶過去一飲而盡。

“我看公主一路騎馬而來,你的馬術一定很好。”說此話時狐鹿姑臉上帶着一絲冷笑和蔑視。

“自幼操守閨房,不擅長騎馬,只是在路上開始跟阿依蘇學習了騎馬,日後定向左夫人請教馬術與弓箭,望不吝賜教!”細君公主以儒家的風範一臉誠懇地答道。

“好說,好說,日後定與公主並轡遊走草原,觀千山美景,看萬壑溪流。”說話中的狐鹿姑一臉的得意和自豪。因爲她知道細君公主的馬術肯定不及自己,這從孃胎裡就在草原上顛簸的丫頭。

“承望左夫人日後多指教!”細君公主此話有兩種含義,一是指教馬術,二是指教生活中的禮數,她不想在歡迎儀式上弄出僵局,也不想失去東方漢朝的身份。

“好說,好說,走,我們進帳休息!”得到心理滿足的狐鹿姑走過來挽着細君公主的胳膊向新氈房走去,在外人儼然是一對親姐妹。兩隊侍女們如同並流的溪水,一起跟在後面緩緩而來。

狐鹿姑挽着細君公主一路走來,兩邊擠滿了觀看的牧民,唏噓聲,口哨聲,喊叫聲,笑聲、歌聲,尤其是人羣中爆發的“柯木孜公主——,柯木孜公主——”的喊叫聲,加上阿嬋、阿菱、菊花、荷花等十幾名侍女不停地向人羣拋撒着的銅錢聲,匯成的歡樂海洋,使狐鹿姑很不自在,如芒在背與心燥不安,把細君公主送到了新搭建的氈房門口,就止步說道:

“公主,這就是你生活的氈房,請進房休息。”

“細君遵命!”細君公主連忙施禮道。

“這周圍還有七座氈房,供你的下人們使用的。”狐鹿姑又說道。

“細君明白。”細君公主禮貌地應道。

“我告辭了,改日再來拜訪你這位俊俏的漢家公主。”狐鹿姑這位好鬥的女人,臨別時還不忘譏諷一句細君公主。

“送左夫人!”細君公主看到狐鹿姑要走說道。

“不必了!”狐鹿姑說完帶着自己的侍女們回去覆命去了。

狐鹿姑走了,阿依蘇沒有走,由於在長途跋涉中與細君公主結下的友誼和感情促使她留下來。她吩咐阿依吐瓦爾帶領五名女兵先回去休息,隨時聽候調用。自己帶領五名女兵伺候公主。

細君公主走進氈房,在阿依蘇的指導下按照烏孫族禮節,躬身進門,進門後先脫去鞋子,然後從一邊繞着走到靠後壁的軟榻上。細君公主很累,她不想欣賞自己的新“家,只想躺在軟榻上睡一覺。

“公主姐姐這樣不行啊!”阿依蘇附在細君公主的耳邊用兩個人在旅途中私下的稱謂說道。

“爲什麼呀?”細君公主不解地問道。

“烏孫的禮節無論在自己或別人的氈房裡,白天有人的情況下都不能躺下的。讓別人看到不好。”阿依蘇難爲情說話的同時用手向外一指。她不想難爲面前的公主,可又不得不這樣做。

“那我該怎麼做啊!”細君公主問道。

“像我這樣,把腿側跪這坐下……。”阿依蘇說着給公主一些人做着示範。

“噢……哎呀!”公主雙腿側跪坐下的同時,阿菱等十幾名宮女也學着阿依蘇的樣子盤腿坐了下來。

這時候,阿依蘇向自己的士兵哈尼姆使了個眼色,哈尼姆快速抱來一摞被子頂在細君公主的背後,有依靠的公主身體這才緩解了一下。這時阿嬋大聲喊道:

“哈尼姆,也給我抱一騾子被子頂在身後,我受不了了。”“不行,都堅持着,從今以後進氈房全部這樣坐……。”阿依蘇不假思索嚴厲地說道。

“你個小妮子,到了你的地盤上了,你公報私仇,等我起來……哦、哦……。”儘管阿嬋喊着叫着,她還是老老實實地練坐功。

“放鬆——”隨着阿依蘇一聲“令”下,漢朝衆侍女伸開雙腿躺在了毛氈上。又在阿依蘇“坐起來——”的喊聲中端坐在那裡,接受了到達烏孫草原的第一次訓練課。兩腿痠疼的細君公主吩咐阿嬋等人,以後每天都要練習側腿坐姿,早日適應烏孫風俗習慣。已經很累的阿嬋嘟嘟囔囔地說道:

“要是提前知道跟着你到這個地方來,我在家鄉到尼姑庵裡先當幾年尼姑不就得了。”

“公主,這樣的氈房我們住不習慣,乾脆我們在這裡建房子吧!”吵着腿疼的荷花接過話題說道。

“阿依蘇,你回家去吧!看看你的親人……”疲倦的細君公主沒有接他們的話茬,而是看着坐在身邊的阿依蘇關切地說道。她想,不能爲了自己不讓阿依蘇回去啊!

“我的公主姐姐,阿依蘇沒有親人……。”阿依蘇的話沒有說完,已經是雙淚而下了。

“哦——,我……”細君公主一把把阿依蘇摟在懷裡,心中一陣悲傷上涌,加上多日來的勞累,兩個沒有父母的女孩禁不住大放悲聲。緊接着苦命的阿菱、荷花等人想到遠離故鄉,來到這西蠻之地,不知何時魂歸故里……也加入了悲傷的人羣。阿嬋此時倒是鎮靜,急忙跑出去對遠處站哨的張寶說道:

“我的傻瓜,此時任何人,就連大昆莫來了,都不準進公主的氈房,聽清了沒有?”阿嬋說完話,還不忘在他的腦門子上用指頭戳了一下。

“聽清了,聽清了。”不知何故的張寶回答着還不停地點頭。

“你個小妮子,惹得公主掉淚,我叫你哭……你該哭夠了吧!”阿嬋又跑回氈房揪着阿依蘇的耳朵訓了一頓。“阿菱、荷花、菊花……都別掉淚了,等一會兒,看我怎麼懲罰你們!”阿嬋又把其他幾個人訓斥了一頓。過了一會兒哭聲停止了。

“不成體統……。”細君公主自責地說了一句。衆侍女急忙伺候公主洗臉化妝,更換衣服,頓時忙碌起來。

此時,她們才感覺到住氈房帶來的諸多不便,公主脫下的衣服沒有地方掛,洗臉的銀盆沒處放,銅鏡與脂粉沒有地方擱,公主裝滿梳篦釵簪的妝奩盒也無處放……就連公主的坐凳也沒有。

聰明的阿嬋指揮着,兩人舉鏡,兩人捧奩,一人捧脂粉盒……。她看到公主梳妝如此困難,想起了揚州劉王府的豪華與奢侈,昨日還錦衣玉食,一切方便,如今,一名金枝玉葉經過路途的風雨,到達草原竟然變成了要什麼沒什麼的野姑村婦。心中不由得一陣悲傷,兩顆淚水晶瑩地掛在眼角沒有讓它掉下來。站在一旁的阿依蘇看到了,心疼地想用紗巾給她去擦掉,倔強的阿嬋一句話也不說,抱住阿依蘇把淚水蹭到了她的衣領上,又去忙其它事情去了。

歡迎儀式結束後,休息的時候到了,細君公主大氈房一陣小忙亂之後,一切都歸於平靜。聽到來人傳話說準備吃飯時,阿依蘇向哈尼姆、古麗丁等人一招手,她們五名女兵全部走到了大氈房外,不知道阿依蘇給她們說了什麼話,幾個人各自分頭忙活去了。

哈尼姆帶着阿依蘇送給她的“尚方寶劍”直奔後廚氈房去了。她走進氈房,看到一羣男女正在忙活,她逐一檢查了飲食與茶水。當她走到燒好的奶鍋時,用手試了一下鍋邊的溫度,感到溫度很低,發現鍋內燒好的奶子上邊竟然沒有奶皮或氣泡,分明做了手腳。她知道在草原上喝了沒有燒開的牛奶是要拉肚子的。於是她大聲喝道,“是誰負責燒牛奶的?”

“我!”一名穿着宮裝的丫頭應道。

“這牛奶燒開了嗎?”哈尼姆嚴厲地問道。

“燒開了,快燒開了。”穿宮裝的丫頭本想回答“燒開了”,但是看到哈尼姆手中的寶劍又急忙改嘴“快燒開了”。她知道這寶劍的樣子不同於彎刀,在草原不成文的法律上,用彎刀殺死人要賠償牲畜,用這把至高無上的寶劍殺了人,人就白死了。

“到底燒開了嗎?”哈尼姆大聲的詢問震懾了氈房內外忙活的廚師和雜工們。

“沒有燒開。”穿宮裝的丫頭大聲回答到。

“爲什麼不燒開,你準備就這樣端上去嗎?”哈尼姆又大聲地問道。

“我這就去燒開。”穿宮裝的丫頭回答道。

“誰是這裡的領班?”詢問時哈尼姆故意動了一下手中的權力寶劍。

“是我。”一名三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過來。

“她該怎麼處置?”哈尼姆對這名女人問道。

“我來處置。”這名女人走到穿宮裝丫頭面前,用手左右開弓扇了幾個嘴巴。又嚴厲地說道:“快去把牛奶燒開”

哈尼姆又檢查品嚐了煮好的羊肉、牛肉……剛打好的香饢,還聞了聞熬好的茶葉水,檢查了使用的餐具。又看着燒開了牛奶,纔在氈房外下令“給公主上飯——。”

晚飯後,哈尼姆拉着阿依蘇離開大氈房,兩個人站在草地上,哈尼姆把後廚的事情彙報給了阿依蘇,阿依蘇問道:“你說他們幾個人是同夥?”

“是的,從眼神上可以看得出她們在相互掩護”哈尼姆說道。

“哦。”阿依蘇應道。心中在思考着,她們到底是誰的人呢?怪不得有人悄悄傳話來說,有人要害死漢朝的公主。隨即轉身又問道,“你看……你分析她們是誰的人?”

“這不好說,關鍵是要把這些人換掉,漢朝公主才能安全。”哈尼姆說道。

“把這些宮人退回去,肯定會有人阻攔或說閒話,除非大昆莫准許。”阿依蘇說道。

“這些人一天不離開,漢朝公主就有一天危險。”哈尼姆氣憤地說道。

“要想這些宮人離開,除非公主說話。”阿依蘇說道。

“嗨——,公主肯定不會說這樣的話。不如你親自彙報給大昆莫,大昆莫肯定換人。”哈尼姆說道。

“我彙報給大昆莫,一是怕大昆莫置之不理;二是怕如果大昆莫發怒,把這些人拉出去砍了。‘暗中的人’會更加瘋狂地迫害漢朝公主。”阿依蘇答道。

“那這樣,我們把事情彙報給小王子,就說是公主的意思……讓小王子去給大昆莫說。”哈尼姆說道。

“你是羊腦子,結果還是一樣,萬一大昆莫砍了這些人……公主會招來更大的麻煩。”阿依蘇說道。

“那……那……怎麼辦?這事還要快辦。”哈尼姆嘟囔道。

沉默……兩個人乾脆坐在草地上在黑暗中沉默起來,她們要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要讓“暗中人”不怒不慍,又要讓漢朝公主不受到傷害。兩個草原上的烏孫人,兩個在長途行軍中與細君公主建立起深厚友誼的人,在黑暗中苦思冥想着,無意中兩人的胳膊相碰,於是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都想把堅強與信念傳遞給對方。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阿依蘇說道:“這個樣子準行。”

“什麼樣子,快說……”哈尼姆急不可耐地問道。

“讓小王子給大昆莫講,就說公主這裡的人手不夠,再派十名宮人來,我們悄悄地把這些人換掉。”阿依蘇小聲地伏在哈尼姆的耳邊說道。

“她們這些人怎麼處理?”哈尼姆問道。

“把她們換到各個氈房做勤雜工,然後再一個……一個……嘿嘿……”話沒說完阿依蘇偷偷地笑起來。

“嘿嘿……嘿嘿……。”哈尼姆偷偷發笑的同時突然抱住了阿依蘇,兩個人笑得在草地上打起滾來。

“哈尼姆,你個小妮子想林大河了吧!你抱着我幹什麼,你去抱他呀!”笑夠了的阿依蘇學着阿嬋的口氣在夜色中說道。

“你個小妮子,欺負人!”體格強壯的哈尼姆說着又想動手。

“好了、好了……給我說實話,是不是想林大河了?”阿依蘇摟住哈尼姆的脖子問道。

“嗯……嗯……。”夜色中阿依蘇從哈尼姆的體動中感覺到她在點頭。

“好了……我去給公主說,在公主與大昆莫成婚以前,先把你和林大河的婚事辦了……。”阿依蘇話沒有說完,起身向細君公主的大氈房方向跑去,後面一個身影跟了過來,不用說這是哈尼姆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