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說之優劣,從不以地域論之!”呂議似乎是被桑虞那一句歪理邪說氣得夠嗆,黑着臉說道:“學以致用者,地從不分南北!”
桑虞給予的迴應只是一個冷笑。
“南方諸於玄學,不過是因時因地。再者,無禍害庶民之舉。”呂議看到桑虞露出冷笑更氣:“北地大儒爭先恐後投奔胡虜,爲惡者幾多?”
冉閔忍不住“呵呵呵……”一陣笑出聲,被旁邊的徐正拉了幾下纔沒出聲嘲諷。
“真的……”冉閔不大聲說,可以小聲向徐正嘀咕:“大儒真沒一個是好東西。”
徐正內心裡深以爲然,嘴上卻是不能說。
司馬一家子丟掉了中原,一開始文化人還是非常的矜持,哪怕是受到胡人的招攬也不會應聘,劉淵還是知道儒家對漢人的影響力,來了個禮賢下士找大儒崔遊進行各種學習,很是博得儒家的好感。
儒家對匈奴人其實還是比較親近,那是王莽篡政時期匈奴人留下的福澤。
王莽是得到所有階層的支持才完成篡政,他的篡政該是歷朝歷代最爲溫和的一次,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流血,連身爲皇族的劉氏子孫都覺得這個天下該是由他來統領。
完成篡政之後的王莽大肆修改法律和建設“新社會”,歸納起來很像是共產主義的行爲,然後是對內外六夷進行了封號上面的降低規格。
新朝搞共產主義是基於儒家的“先王之制”,得說的是不管是當時的讀書人還是貴族,大部分其實還是持支持的態度,就等着走向“新社會”,同享“新生活”,那個“新”是新朝的新。
王莽估計是一個“憤青”,對內外六夷降低封號規格是個什麼模樣呢?就是廢除之前對異族的王爵封號,全面改爲侯爵。大部分的異族其實是敢怒不敢言,獨獨南匈奴起兵與新朝的軍隊打了一仗,悲劇的是新朝軍隊戰敗了。
改革就是那樣,不是銳意進取到全面勝利,就是頓挫之後滿盤皆輸。通常一切改革都還是建立在武力的監督之下,一旦武力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麼強大,任何的牛鬼蛇神就該蹦出來。
新朝的改革還比較詭異,上層的初衷可能是美好的,可是美好的策略在執行的時候總是會出現那樣這樣的幺蛾子。新朝軍隊在戰場上敗給了匈奴,內地改革也因爲改革起來並沒有想象中的美好,失去武力震懾,再加上大多數人的利益沒有得到增加反而是減少,理所當然是該吼一嗓子“反他孃的”,瞬間就是烽火遍地了。
說大儒認可匈奴有功勞,是南匈奴帶頭反對新朝,後面的勝利者將匈奴人做的事情稱爲“撥亂反正”,再來是當時的儒家是全面站在王莽那邊支持並主持改革,肯定是要撇清與王莽的關係,王莽也就從儒家的大功臣變成了“中出叛徒”,反正就是一切壞事都是王莽乾的,與俺們儒家真沒關係。
對了,王莽最大的支持者是儒家的公羊學派,那是公羊學派後面受到皇族的壓制,尤其是穀梁、毛詩和一些古文學派(以最僵化和不喜歡社會進步的魯儒爲首)崛起後也是對公羊學派進行報復,導致公羊學派不得不孤注一擲去支持王莽。
成王敗寇並不會只是出現在個人身上,對於任何都能適用,其中就包括學說。這個也是公羊學派後面被全面壓制的原因,復仇主義也就消失在諸夏主流,變成了“內王外聖”的主張。
從東漢一直到司馬一家子丟失中原的階段,儒家“和平主義”支持者的學派就全面崛起,甚至是有“寧予外邦;不予家奴”很濃烈的現象。
他們認爲胡虜搶劫邊疆是完全合情合理的。畢竟胡人窮吧,咱們富有,被搶一些壓根沒啥。
他們也認爲沒有必要爲了那麼點小事進行國戰,一切還是以關起門來過日子最爲重要,哪怕是別人伸手過來抽巴掌,就用“被狗咬了難道還咬回去”之類的言論來反對進行報復。
持“和平主義”的儒家學派,還是抱着“天下大同”的思想,就是他們的“天下大同”和真正意義上的“天下大同”就不是一個意思。
早期的“天下大同”講的是,既然異族與咱們不是一個樣子,那麼作爲先進文明的我們有天然的責任帶領那些落後的傢伙一塊過上好日子。用什麼手段呢?好好講道理不願意接受,我們就手持兵器撲上去教訓一頓,用任何的手段讓“他們”變成“我們”,都成了“我們”之後就可以一起愉快玩耍了嘛!
那一幫子“和平主義”者的“天下大同”就是,俺們的就是天下衆生的,敵人愚蠢就必須教他們聰明,使敵人有更好的手段來搶俺們的,要是依然用落後的手段來搶,俺們可是要不高興了啊!
這不,諸夏內鬥的時候,各個大儒大都是吼幾嗓子就算走個過場,等待胡虜入主中原立刻就像是狗看見了屎一樣的撲上去。還很正義凜然地認爲,他們必須要教胡人變得聰明,要不然胡人欺負俺們的手段太落後了,得是用更好的方法來欺負俺們。
不管是匈奴統治中原期間,還是羯族代替了匈奴,北地大儒不止是爭先恐後去投效匈奴人和羯族人,東北、草原、西北的多個地方勢力也是有大儒投奔過去效勞,是那種作爲低等人,還很樂呵地進行效勞。
桑虞被嘲諷了一臉,內心是覺得非常尷尬,更多的就是惱火了。他們桑氏一族也在石碣趙國當官,等於是呂議罵的人就包括桑氏一族。
桑氏一族的很多人與桑虞不一樣,桑虞就是認爲胡人不值得他效勞,纔會在徵募之後一直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可是,包括桑虞的父親、兄、弟等等很多家族子弟不是那樣,是很盡心盡力在幫羯族辦事來着。
中原不止一個桑氏一族,胡虜統治中原的階段,想要安生過日子就得向胡虜靠攏,想要發展家族更是需要掌握權柄,爲胡虜效勞來欺壓自己同袍的人不計其數。有些人多少算是有些良心,投靠胡虜之後還想着多少保護一下同袍,更多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爲虎作倀,比胡虜還要兇殘也殘忍。
“呵呵呵!”桑虞的臉是完全黑了,卻是因爲道義上真講不過去,沒辦法噴呂議一臉,就說:“如此說來,國朝之官,多數皆爲罪人。”
桑虞沒給胡人當過官,可是包括丞相紀昌和驃騎將軍冉閔在內的很多人,漢國有六成左右都是給胡虜當過官和做過事的人,除了生活在曾經東晉小朝廷的那批人,都算是身上有原罪了。
冉閔還沒有反應過來,依然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紀昌卻是深深地看了桑虞一眼。他一直沒說話,是桑虞代表北方派系在懟代表南方派系的呂議,可要是牽扯到涉及太廣的方面,那就不能不吭聲了。就在他要開口說話時,呂議卻是率先開口。
“魯地之儒,可算北方學說否?”呂議就是避開桑虞的地圖炮的陷阱,也不等桑虞開口回答,繼續往下說:“魯儒以往之事不再連篇累牘。如今爲大漢治下,魯儒卻依然一再反對任何進步,視有助工具爲奇技淫巧。不止如此,更叫嚷大漢過於霸道,不應對鮮卑等仇寇趕盡殺絕。”
魯儒當然是北方學派之一,劉彥是在青州崛起,某些方面魯儒是認爲現在的大漢理所當然是應該由他們來治世,可劉彥壓根就沒搭理他們,令他們非常受傷。也許是因爲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魯儒內心憤恨不平,幾乎是事事與當局唱反調,偏偏也就是動動嘴巴沒敢動手乾點其它什麼事。
“不止魯儒,穀梁和毛詩也爲北方學派。”呂議很是冷笑地說:“他們皆認爲大漢不該再大動干戈,反對繼續征戰,應當全面和平,不再對外發動戰事。”
不是隻有桑虞有引火燒身的策略,同樣作爲文化人的呂議也會。
“豈有此理!”冉閔果然立刻就毛了:“若無我等,胡虜依然還在肆虐。胡虜與大漢之仇,獨可僅剩一方!若是某親耳所聽,必將手刃如此厚顏無恥,毫無忠義之心,與禽獸無異之人!”
徐正沒吼,是冷着臉握住了劍柄,眼睛也是眯了起來。
其餘在場的武將,不管是來自北方還是南方,都在用自己的態度表明一點,誰反對征戰,誰就是他們的大仇敵,有機會絕對要立刻、馬上、當即、瞬間……反正就是弄死。
“不知御使大夫可有聽到傳聞?”呂議算是火力全開:“有北地大儒言,可效仿先漢舊事,擇美女賜予公主之號,備下充盈陪嫁,送往草原結秦晉之好。以此消弭戰爭?”
桑虞當然聽過類似的言論,還不止是一個大儒在提,是形成了一種風潮輿論。那些傢伙覺得送胡虜個把美女不算事,漢國現在百業凋零,最重要的是重修內政,再來是真的不應該趕盡殺絕,送美女和各種陪嫁,大家就不要再廝殺了。
“我!操!他!媽!”冉閔整張臉都憋紅了:“不說那些胡虜都已經只剩下一口氣,只要再動動手就能滅掉。老子們還沒死呢!還沒輪到用女子的身體來換取狗屁和平。就是老子們死完了,便是女子也該手持兵器,老弱婦孺都該手持兵器,就算是用牙齒,也要與胡人拼死一戰!”
在先漢之前,不管是夏、商、周,還是春秋、戰國到秦一統天下,歷來就只有異族送來美女,真就沒有過諸夏向異族送美女的事例。
先漢送公主和親,首先是劉邦這位漢高祖着實是沒認清匈奴人的可怕,以爲自己打下整個天下兵精將廣,北上之後卻是被困白登山,後方的人爲了救他老人家纔不得不送美女和財富,要不他老人家就要隕落白登山了。
有劉邦開了一個頭,先漢國內長期是一團糟,認識到匈奴人可怕的事實,持續的送公主和親是沒有開戰實力前提下的一種隱忍政策。
漢國目前的內政不能說是一團糟,可是民生狀況也真的是好不到哪去,那是戰亂之後必定會留下的爛攤子。與先漢不同的是,目前的漢軍幾乎掃平了周邊的異族,就是還剩下幾個也沒有與漢國叫板的實力。
“太尉啊!”冉閔的雙瞳瞪着徐正,悲呼:“有傢伙認爲我等武人都是廢物啊!淪落到要送自己的姐妹去討好!你倒是吭一聲啊!”
徐正本來是滿心怒火,就是看冉閔在悲呼的時候竟然不但眨眼,還在做鬼臉,完全是被破壞掉了氣氛。
“你們都是廢物啊!”冉閔擡手有一個算一個地指點着在場武將:“俺一直在外征戰,完成了屠滅羯人的大事,你們這些廢物就眼睜睜看着那些畜生要送同袍姐妹去討好胡人?”
“那個……”桓溫很無辜地說:“俺也是一直在外征戰來着,還將阿三按在地上摩擦,就等着準備就緒登陸阿三搶錢、搶糧、搶女人,沒在國內哇!”
“那啥。”謝安矜持地說:“俺一直在北地與羌、氐殘餘作戰,明年就要全滅他們,再向西域進軍,也沒在國內。”
呂泰與李壇對視了一眼,齊口同聲吼:“俺雖然在國內,可一直都在消滅不服!”
謝艾則是無比幽怨地看向呂議,有那麼點底氣不足地說:“俺現在是御史中丞,是文官了來的。”
“俺不管,反正包括俺在內……”冉閔又再一個接着一個的點人頭,連徐正都沒有放過:“廢物,全部都是廢物。”
桑虞算是明白了,紀昌不吭聲是等着他與呂議兩敗俱傷,冉閔之所以跳出來則是在攪局,不過那麼一攪局,他們這些文官體系的人就真無法拋開武將階層,關於“夏學”不但要讓武人插一腳,武人的話語權還會無限拔高。
可不?冉閔連自己是廢物的話都說了,地圖炮全開之後,不想當廢物就不能讓“夏學”有任何和平主義的傾向。誰敢有那個傾向,說不準他們真的會操刀子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