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進在任何時代都能算是最大的功勞,也是在君王面前最露臉的事情,幹成了就是大功一件,哪怕君王推讓勸進者也必然被記住,可以說是絕不會折本的買賣。
劉彥穿上“十二章紋”的服裝的確是一個信號,表達的就是將要稱帝,事先也有想過有人會勸進,爲的就是給南方士人一個機會。
在現有的漢國政治格局之下,國朝的政治人物有十分之七八是長江以北出身,長江以南的那些人顯得有些勢單力孤,對於政局的平穩並不有利。
漢國滅掉東晉小朝廷之後,涵蓋巴蜀之地,南方人口占了全國一半左右,佔有全國一半人口的南方人卻是代言人不足,不管是對國家還是君王來講,其實都是屬於不合理的。
很現實的事情,誰能說得上話,該發展哪裡就有話語權,有人關注和爲之說話的地方,國家不管是在政策還是資源傾斜力度上,肯定是要超過那些沒有被注視到的地方。
劉彥要提前開發荊州,一個正常的國家並不是君王說要怎麼搞就怎麼搞,起碼是得有多數人的認可或是贊成。再來是哪怕君王開了口,下面的人辦事用不用心,所耗費的資源和進展絕對也是不一樣。
荊州就是現代的湖南,歷史已經給出答案,只要將那片地方開發好,一地的糧食產出就能供應兩億以上的人。
滿清的糧食來源超過一半是在湖南,主要種類是稻米以及地瓜。現在當然沒有地瓜這種食物,荊州目前也不是主要栽種稻米,不過漢國已經從印度支那獲得優良稻種,培育和改良幾代就能在荊州推廣。
南方主種稻米,北方主種小麥,這個歷史是維持了很久,劉彥除了要開發荊州的產糧地之外,目光注視到的還有東北的那一片黑土地。
黑土地現在是一片蠻荒之地,那邊現在生活的是高句麗人、夫餘人、慎人、曲沃人,漢國想要佔領不但是需要解決上述的民族,連帶慕容鮮卑也必須堅決,實際上從宇文鮮卑分裂出去的契丹和庫莫奚也是征戰目標。
將那些民族都解決之後,怎麼在那片苦寒之地生存下來就成了新的問題,不過現在漢國已經大肆利用羊毛,也從西涼那邊尋求獲取棉花的渠道,有了保暖的衣物再加上必要的坑頭,開發黑土地就有了基礎。
遼東的戰事還在持續,滅燕之戰進入收尾階段,接下來就是吞併高句麗、百濟、新羅的事,半島搞定了纔是進軍東北,按照漢國的推算起碼需要兩年的時間。那麼在此之前,先將荊州的發展提上日程完全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郗愔帶頭勸進,不管是真情實意還是滿心不願意,只要是在宮殿的人都附隨其後,政治氣氛有了,劉彥也按照慣例進行推辭。
宴會正式舉行之前出了勸進的大戲,不會有人再搞出一些什麼幺蛾子,要不然就是在與劉彥過不去,一場宴會也就在其樂融融中開始,亦是在其樂融融中結束,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宴會結束並不是各回各家,今夜的建康宮城開放,不知數量的燈籠將整座宮城點亮有如白晝,一些可供人歇息的涼亭以及水榭更是準備了水果以及酒水。
從宮殿出來的人,他們三三兩兩而行,大多是在談剛剛發生的事情。
“不知是何人建議,着實明顯。”王洽說的是劉彥身穿十二章紋的事,認爲很是不矜持:“自古以來,未見如此行事。”
還真的是沒有這麼幹過的,哪怕是有心稱帝,也是暗中讓人進行輿論引導,不會是那個要稱帝的人親自抄傢伙上場。
王洽還想要深談,卻是被王劭阻止。
甭管君王做了什麼,背後議論就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尤其是王氏已經不是之前的王氏。
孫綽滿心思撲在參與醫療的事情上面,是被人呼喚幾聲纔回過神來,疑惑地看着王劭,聽清楚隱晦在問被傳喚到後殿是爲了什麼,沒有隱瞞地說了出來。
“漢家舊土光復僅是時間問題。”王劭當然看出其中的機會,多少也有些感慨地說:“先漢人口鼎峰期有接近七百萬戶,如今卻不知有多少戶?”
對了,古時候進行人口統計,還真的是以“戶”來登記,不是以人頭來統計數量。會這樣是一種軍事傳統,比如一戶出一丁,當兵的當兵,服徭役的服徭役。
能夠被稱呼爲漢家舊土的地盤很大,西漢總面積達到六百零九萬平方公里,東漢時期有五百八十萬平方公里,西晉時期的統計是五百四十三萬平方公里,“衣冠南渡”之後的東晉僅剩下三百零二萬平方公里。
目前的漢國疆域面積比西晉略大一些,卻無法與西漢和東漢相比,國土面積該是有五百七十萬平方公里。在這一大片的疆土裡面,被統計進入戶籍的人口僅有一千四百餘萬。
肯定還有一些並沒有被統計到的人口,猜測該是還有個兩百多萬,還需要社會安定個數年纔會吸引那些躲在深山老林的人出來。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歷朝歷代,每當戰亂就會有大批的人躲避到深山老林,等待戰亂平息之後才慢慢出來。
深山老林的人是被稱之爲野人,春秋戰國時期,乃至於是秦漢一統時期,都存在很多的野人。西漢的野人並不被當成是人,殺了不算犯法。西漢初期和東漢初期,有專門的捕奴隊就是抓捕野人充作奴隸。
抓捕野人在目前的漢國也是常事,抓了可以領到官府進行領賞,差別就是官府不再直接將野人充作奴隸,是會進行登記之後安排到相關的屯田區域進行勞作。
之前長江以南有多少人口對於王氏並不是什麼秘密,東晉小朝廷的滅亡沒有歷經層層抵抗,是很快就被漢軍滅掉。戰爭並沒有使長江以南陷入太久的戰亂,哪怕是後面桓溫一直在剿滅不臣服者,長江以南的人口損失其實並不嚴重。
世家和豪族都有隱匿人口的習慣,像是王氏最巔峰的時候就隱匿着將近三十五萬的人口,要不是抽調出那麼多的青壯當兵抵抗漢軍,後面不對也先行解放了大多數,不然清算出來的絕不單單只是十餘萬人。
作爲長江第一門閥的王氏直接控制着三十五萬人並不算多,想一想東漢末年那些家族動輒數萬,陪嫁給個上萬數千人的事情屢見不鮮。諸侯亂戰時期四世三公的袁氏分分鐘就能依靠家奴組織起十萬大軍,能夠拉起十萬大軍背後的家奴又有多少?
東晉小朝廷滅亡之後就發生了很新奇的事情,按照小朝廷的官方戶籍人口是有四百多萬人,可是後面漢國統計下來卻有六百五十萬以上,那些“多”出來的人就是來源於各世家和大族。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李氏成漢和張氏涼國,倒是慕容鮮卑的官府執行比較得力隱匿的人口相對要少。
漢國有多少人口不是王氏所能知道的,卻能依靠沒破敗之前的信息進行猜測,幾個人一番研算猜出來的數據與官方僅是出入不到兩百萬人。
“若大漢下放土地,允許土地進行交易,未來數十年是最能過日子的歲月。”王劭說的是大亂之後的大治,人少了可分配的平均土地就多,也說出了漢國打開土地分配的前提。他後面卻是苦笑搖頭:“聽聞大漢軍方無比強勢,多次阻擾平鄉侯提議的土地分配之法?”
平鄉侯就是桑虞,他有過三次對土地分配的建議,前兩次都遭到軍方的強力抵制,最後一次是聯合紀昌等文官向軍方施壓,劉彥也迫切希望國家有更多的人口,纔算是讓生育獎勵土地的政策被通過。
劉彥是在長廣郡發跡,長廣郡屬於青州,而青州是在長江以北。長江以南納入劉彥統治下才是這兩年的事情,哪怕僅是區分先來後到,北方人肯定也要比南方人在政治地位上更有優勢,但有一點的利益絕對相同,那就是對土地的窺視。
王劭談土地政策,本意是商討與北方家族建立共同利益這一點上面,他很清楚現在的南方絕無可能與北方爭奪政治資源,那麼只能是先找到合作方式,使南方家族被那些北方家族接受,再來談政治資源爭奪的事情。
夜幕之下,臨近夏天待在滿是花草的地方少不了一些蚊蟲的困擾,南方的衆士子在東晉滅亡之後因爲避諱很少進行往來,有了官方召來聚會的名義,誰都沒想那麼快離開。
在王劭的帶領下,一羣人走着走着,前方的人先停下來,後面全部站定。
“庾翼、桓溫、謝奕……”王劭用着非常複雜的目光看着前方聚會的人羣,想了想就說:“你等且去遊玩。”說着自己是向聚會的地方走去。
曾經的東晉小朝廷治下四大門閥,以當前的形式看來庾翼在漢國的官職最高,是九卿之一的廷尉,可庾翼並不是侯爵;桓溫被封爲新平侯,還是徵南將軍,不管是被封侯還是徵南將軍的武職,看着絕對是混的最好;謝奕是謝氏的新任家主,只不過漢國不承認晉室封的爵位,官職什麼的當然也不會被承認,於漢國就是白丁一個,但謝安卻是漢國的徵西中郎將。
王劭的出現讓交談的衆人安靜下來,是桓溫率先發出爽朗的笑聲進行招呼,隨後衆人該行禮的行禮,該回禮的也是回禮。
九卿之一的廷尉在場,既是侯爺又是身爲徵南將軍的桓溫也在,哪怕謝奕是個白丁,現場的佈置肯定是要有準備一些,諸如案几、蒲團、水果、酒水和侍從肯定是齊備。
王劭遠遠地就聞到了肉味,被邀請進去一眼就看到被架起來烤的全羊,落座之後立刻有侍從割來羊肉,肯定也是要補充上果盤等物。
桓溫剛纔有看到孫綽,想了想遣人過去邀請,倒是沒有邀請同樣看到的王羲之。畢竟王劭在場,王氏很多二代也在,只是邀請王羲之讓其餘二代情何以堪?
這是多年之後四個家族再一次聚在一起,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心情,桓溫肯定是意氣風發,庾翼多少也會感到慶幸,謝奕心情會比較複雜,王劭絕對是內心最苦澀的那一位。
雖說都曾經是四大門閥,桓溫所在的桓氏卻是實力最弱的那一個,他當然不知道歷史沒被改變最後也能壓着其餘三個門閥,再一次聚首是因爲在漢國這邊混得最好,心情當然也是美極了。
涼亭之外,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注視着這裡,再一次看到四大門閥聚在一塊,很多人是有種時過境遷的感慨。
“犬子是在交趾。”庾翼也不知道話題是什麼時候扯到了印度支那那邊,就順着話題談一談自己長子庾方之的近況:“大軍已經進入扶南境內,犬子留在後方轉運輜重。”
現在那塊區域當然不被叫作印度支那,漢國對那邊的統稱是叫西南半島,漢軍主要針對北方遊牧民族的時候,只是調了一些戰兵過去,奪回被林邑侵佔的九真等地後,是由各家族自行去入侵扶南國。
由民間力量去征戰印度支那還是庾氏的首倡,劉彥認可這個方略之後,最先行動起來的就是庾氏,後面中原各家族也去插一腳,搞到現在但凡是有能力的家族都有派人過去。
印度支那是劉彥想看一看民間開拓的可行性,桓溫多次請調沒有成功就是源自於此,衆人的話題說到那邊的情況就讓桓溫感到無比的鬱悶。
“你們在那邊的人情況挺不錯。”桓溫這話是對王劭說的,他不顧庾翼臉上出現尷尬,接着說:“王上沒有打算追究,王氏打算何時主動坦白?”
王氏是搭了一個末班車,在東晉小朝廷滅亡之前抽出一萬人插到庾氏那邊,這件事情對於很多人來說並不是秘密,後面王氏被清算那些被派去印度支那的人卻被可以忽視掉。
王劭知道桓溫變得無比跋扈,卻沒想到會這麼不留情面,一時間臉色就無比難看了。